第3章 虚空之眼
锈蚀的铁栅栏被液压钳粗暴地撕开,边缘犬牙交错,挂着几缕可疑的、像油污又像干涸血痂的深色物质。
陆修拖着还在因恐惧和驱鼠器余波而筛糠般发抖的雷震,从这散发着浓烈下水道气息的缺口里钻了出来。
外面是锈铁城更深的阴影,狭窄的巷子两侧是摇摇欲坠的违章建筑,窗户大多用木板或废旧广告牌钉死,空气里弥漫着劣质合成油脂燃烧和某种化学废料的刺鼻气味。
“铁…铁砧呢?”
雷震惊魂未定,声音嘶哑,那条嵌着神骸的左臂还在不受控制地冒出细小的蓝色电火花,在昏暗中噼啪作响。
“制造噪音去了。”
陆修松开手,雷震腿一软,差点跪倒在油腻的地面上。
陆修没看他,目光扫过腕带上一个微型投影装置,夜莺的脸在微弱的蓝光中浮现,背景是快速滚动的数据流,她的左眼戴着一个夸张的、布满微型天线的电子眼罩。
“老大,铁砧那傻大个儿把动静搞得够本,”夜莺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语速飞快,“他开着咱们那辆快散架的‘垃圾虫’装甲车,拖着三个净化小队的铁罐头在废车场玩碰碰车呢!
监控显示,至少引走了八成火力。
不过…”她顿了顿,电子眼罩的镜头猛地拉近,仿佛要穿透屏幕,“诊所‘无菌室’的备用监控拍到点东西,你最好看看。”
陆修点开她同步过来的加密片段。
画面晃动,充斥着麻醉烟雾的惨白光芒。
手术室那扇向内凹陷、布满拳印和切割痕迹的铁门,正被某种高频切割器缓缓切开一个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窟窿。
浓雾中,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率先弯腰钻了进来。
它穿着与净化小队类似的银白色护甲,但更加厚重、狰狞,关节处覆盖着暗沉的非金属甲片,头盔造型如同某种昆虫的复眼结构,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它无视了弥漫的神经毒雾,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手术室里格外清晰。
“重装型‘清道夫’,”夜莺的声音凝重起来,“内置生物过滤和神骸抗性模块,硬骨头。
后面还跟着俩标准罐头。”
清道夫复眼头盔的红光扫过空无一人的手术台,最终定格在角落那个标着“生物污染(高)”的黄色塑料桶上。
桶沿,搭着陆修丢弃的那只沾满血污的橡胶手套。
清道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覆盖着甲片的机械手无视污秽,首接探入桶内,精准地捏住了那只手套。
它将手套拎到复眼前,似乎在仔细扫描。
几秒钟后,它做出了一个令人费解的动作——它用另一只手的金属指尖,小心翼翼地、近乎轻柔地,拂过手套食指上那个不起眼的修补破洞。
然后,它猛地攥紧了那只手套,橡胶在金属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
画面到此中断。
陆修面无表情地关闭了投影。
巷子深处传来几声凄厉的、非人的嚎叫,又迅速被城市的背景噪音吞没。
“它喜欢我的破手套?”
陆修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更像是…确认了什么。”
夜莺的电子眼闪烁着,“而且老大,那个破洞的位置,刚好是你被那截跳舞指骨戳伤的地方。”
陆修没说话,只是低头,隔着薄薄的衣物布料,看了一眼自己掌心。
那里,一个无形的“VII”烙印正在皮肤下隐隐作痛。
“诊所废了,回‘墓穴’。”
陆修做出决断,拽起瘫软的雷震,“给他找个避雷针,或者地下室。”
“墓穴”是他们的备用据点之一,位于锈铁城旧城区的庞大地下墓群深处。
入口伪装成一个废弃的公共厕所隔间,散发着足以让嗅觉神经***的气味。
穿过复杂的、如同迷宫般的狭窄通道,空气逐渐变得阴冷干燥,弥漫着尘土和古老石料的气息。
通道两侧,是密密麻麻、镶嵌在石壁里的陈旧墓穴格位,有些格门歪斜,露出里面空荡荡的黑暗。
深处一个相对宽敞、由几个打通的大型墓室改造的空间里,点着几盏昏暗的应急灯。
这里堆放着各种医疗设备、零件箱和武器架,像手术室和军火库的畸形结合体。
空气中飘散着消毒水、机油和一种淡淡的、类似福尔马林的防腐剂气味。
雷震被丢在一个充当病床的旧棺材板上,惊魂未定地抱着他那条冒电火花的胳膊。
铁砧还没回来,夜莺正蹲在一个闪烁着复杂光芒的服务器阵列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几个悬浮屏幕环绕着她,滚动着加密通讯流、城市监控画面和DPI通缉令——陆修的代号“执刀者”赫然排在首位,悬赏金额高得离谱。
“老大,有个新‘客户’,”夜莺头也不抬地说,语气有些异样,“点名要见你,出价…很特别。
在‘无菌室’等着。”
“‘无菌室’?”
陆修皱眉。
那是“墓穴”最深处、防护最严密的一个小隔间,用厚重的铅板和某种吸收神骸辐射的合金隔开,专门用来处理高污染或极度敏感的神骸移植手术。
“嗯,人己经带进去了,按规矩做了初步扫描和净化。”
夜莺终于转过头,电子眼罩的光芒在昏暗的墓室里显得有些诡异,“扫描结果…有点怪。
受体是个小姑娘,大概十三西岁。
生理指标正常,但脑部活动…异常活跃,像烧开的水壶。
她带来的‘货’…是‘虚空之眼’。”
陆修的眼神微微一凝。
“虚空之眼?”
那可不是什么温和的次级神骸。
据传是某个陨落的、执掌空间与预知的旧日支配者残骸上剥离下来的眼球,蕴含的力量强大而诡异,副作用更是恐怖——轻则精神错乱,重则大脑被预知的未来碎片撑爆,变成一具只会流着口水复述末日景象的人肉播放器。
黑市上有价无市,敢碰这东西的医生和客户都少之又少。
“谁送来的?
监护人?”
陆修问。
夜莺摇摇头,表情有点困惑:“就她自己。
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裙子,背了个小布包,里面就装着那个装眼球的铅盒。
问她话,她只是摇头,然后递给我一张纸条。”
她调出一个扫描件投影在陆修面前。
纸条上只有一行娟秀的字迹:“请陆医生为我移植‘虚空之眼’,代价是‘一个秘密’。”
字迹下方,画着一个极其简略的符号:一个圆圈,里面套着一个小小的、歪斜的十字架。
陆修的目光在那个符号上停留了一瞬。
这个符号…他似乎在某个极其遥远、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碎片里瞥见过,与妹妹有关。
“带我去。”
陆修的声音低沉下去。
推开“无菌室”沉重的合金门,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无影灯惨白的光束下,手术台显得格外孤寂。
一个瘦小的身影躺在上面,盖着洁白的无菌布,只露出苍白的小脸和一头柔软的、亚麻色的头发。
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看起来安静得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旁边的无菌托盘里,放着一个打开的铅盒。
盒内衬着深蓝色的天鹅绒,一枚眼球静静地躺在中央。
它不像人类的眼球,更像一颗完美无瑕的水晶球,内部氤氲着变幻莫测的星云状光晕,深邃的紫色、幽蓝和银白在其中缓缓流淌、旋转,仿佛封印着一片微缩的宇宙。
仅仅是看着它,就让人感到一种灵魂被抽离、投向无垠虚空的眩晕感。
这就是“虚空之眼”。
陆修走到手术台边,目光落在女孩脸上。
她的五官轮廓…竟让他心头莫名地一颤,一种模糊的熟悉感掠过,像风吹过水面留下的涟漪,转瞬即逝。
“姓名?”
陆修开口,声音在冰冷的无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女孩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那是一双非常清澈的、带着点浅褐色的眼睛,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她看着陆修,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移植这个?”
陆修指了指托盘里的眼球,“你知道风险吗?”
女孩依旧摇头,清澈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
她抬起一只纤细的手,指向陆修,然后又指向自己的眼睛,最后指向那颗“虚空之眼”。
陆修沉默地看着她。
这种沉默的交流方式…这种眼神…那种模糊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带着一种冰冷的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
职业素养占据了上风。
“夜莺,准备手术。”
陆修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最高防护等级。
‘星尘溶液’剂量加倍,准备神经稳定剂和…脑压释放阀。”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强效束缚带。”
手术开始。
刺耳的钻头声在密闭的隔间里回荡。
当钻头刺破女孩的颅骨,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脑组织时,陆修的动作依旧精准稳定。
他用特制的镊子夹起那颗氤氲着星云的“虚空之眼”。
入手冰凉,仿佛握着宇宙的寒冷核心。
就在他准备将眼球放入特制的“星尘溶液”——一种能暂时安抚神骸活性、抑制其精神污染的昂贵液体——中进行最后处理时,他的动作顿住了。
镊子尖端微微调整角度,无影灯的光芒聚焦在眼球的后部,一个极其细微、几乎与水晶材质融为一体的区域。
在陆修超凡的目力下,那里,蚀刻着一行肉眼几乎无法辨别的微小字母和数字组合:**“Eyes-07”**DPI的编码!
一股寒意瞬间从陆修的尾椎骨窜上头顶!
这个编码…他见过!
就在夜莺截获的DPI内部资料里!
它贴在那些被标记为“第七代诱导性觉醒实验体”的***犯号牌上!
那些实验体的结局报告里,充斥着“大脑溶解”、“精神熵爆”、“预知信息污染导致集体癔症”等冰冷的词汇。
“等等!”
陆修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猛地看向手术台上的女孩。
就在这一刻,意外发生了!
本应处于深度麻醉状态的女孩,身体毫无征兆地剧烈弹起!
束缚带发出刺耳的绷紧声!
她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不再是清澈的浅褐色,而是瞬间扩散、放大,变成两个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
她的视线越过陆修的肩膀,死死钉在无菌室冰冷的合金墙壁上,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金属,看到了墙外的景象。
一个冰冷、空洞、完全不似人类少女的声音,从她微张的嘴唇里一字一顿地挤出,如同生锈的齿轮在转动:“我…看见…你…站在…冰上…”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拖腔,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耳膜上。
“肠子…冻成了…粉条…”话音落下的瞬间,女孩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瘫软下去,瞳孔也迅速收缩回原来的浅褐色,眼神恢复空洞,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无菌室里死寂一片,只有仪器发出的单调蜂鸣。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修握着镊子的手悬在半空,镊尖夹着的“虚空之眼”内部,星云光晕无声地旋转着,仿佛一只冰冷的、洞察一切的眼睛。
夜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从墙角的通讯器里传来,打破了死寂:“老大…那个编码…我查到了更深的关联档案…”她的电子眼罩光芒急促闪烁。
“去年…所有标记着‘Eyes-07’的实验体…他们的最终处理地点…”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干涩:“…是‘方舟-07’的废物焚化炉。
但…但是档案里有一条加密备注…”夜莺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备注说:‘Eyes-07号母本,销毁失败,样本组织液回收,封存于核心实验区,备用。
’”她的电子眼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某个词,那个词像冰锥一样刺眼:**“母本…”**夜莺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句:“…母本的名字是…**陆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