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箱底的钥匙

无声妄言 眼镜鸡 2025-06-28 12:5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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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梅雨季,空气粘稠。

吴声租住的老屋墙壁洇着水渍。

日子乏味,他在一家小出版社做着校对。

调休这天,他清理床底积灰的旧纸箱。

箱内是高中遗物:旧书、练习册、几张模糊的照片和一个褪色的青蛙钥匙扣。

他打算合上箱子,推回黑暗。

指尖碰到箱盖边缘时,一个硬邦邦、方方正正的角硌了他一下。

吴声拨开杂物。

在那本厚重、书脊开裂的《高考英语词汇手册》下,躺着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

信封边缘泛黄卷曲,表面异常光滑柔软——显然被无数次摩挲过。

它被小心地夹在书页深处,只露出一个小角。

信封上,一片空白。

吴声的目光落在信封上。

窗外的雨声沙沙作响。

他轻轻触碰那柔软的边角。

触到的瞬间,记忆中的画面再次重现。

高一,沉闷的雨天教室。

吴声缩在角落,目光却穿过人群,落在靠窗第三排的莫妄言身上。

少年侧头与同桌交谈着什么,嘴角带笑,手指灵活地转着笔。

同桌说了句什么,他肩膀轻耸,无声地笑了起来。

笑容干净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生命力。

——莫妄言。

这个名字,时隔三年,清晰地撞入脑海。

他收回手,视线却无法从那片空白的信封上移开。

那个名字。

那道光。

那个……他写在空白信封里无数次的人。

尘封的记忆闸门被撞开。

积压的潮湿、无望的爱恋与悔恨,汹涌而至。

窗外的雨声更急了。

老屋里,只剩下吴声的呼吸,和那封静静躺在旧纸箱里、空白得刺眼的信封。

信封落在吴声手中,像块沉铁。

指尖的触感瞬间勾出更冰冷的记忆。

不是高中,不是莫妄言。

更早,更冷。

雨丝细密,罩着小小的墓园。

空气是湿土和劣质香烛的混合气味。

吴声紧紧攥着身边唯一的依靠——母亲昂贵黑色呢子大衣的冰冷衣角。

衣料硬,硌着手心,但他不敢松手。

周围挤满黑伞,像沉默的礁石,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他。

“节哀啊……老太太走得安详……”嗡嗡的声音隔着一层什么传来。

每一个词都像钝刀子。

奶奶……那个会牵着他的手,会从旧手帕里变出糖,会说“声声不怕”的奶奶……没了。

吴声看着那口冰冷的黑盒子被送进湿土坑里,填土的声音沉闷地响着。

感觉自己像被淋透的雏鸟,瑟瑟发抖。

身边妆容花掉的母亲,是他唯一的依靠,却冰冷得像石像。

她空洞地对着黑影点头,吴声本能地用尽力气,更紧地攥住那片衣角。

指尖只有寒意和粗糙。

突然,那只冰冷的手动了。

带着一股清晰可辨的、近乎厌恶的烦躁,猛地、无声地将吴声死命攥紧的手指甩开了。

力道不大。

但吴声小小的身体猛地踉跄,失去平衡,重重跌进身后冰冷的泥水里。

膝盖和手掌瞬间裹满湿冷的泥浆。

刺骨的寒意钻进来,却远不及心底骤然降临的黑暗和绝望。

世界最后一点暖色,随着棺木入土,随着母亲这无声的一甩,彻底熄灭了。

眼前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湿冷黑灰。

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一切。

葬礼后,日子沉入深潭。

冰冷,黑暗。

母亲脸上只有冷漠和一种急于摆脱过去的烦躁。

“换个环境也好。”

她说。

吴声就像一件碍事的旧行李,被塞进了一个陌生的班级。

新班主任平板地念着通知,把他领到教室门口。

门打开,几十道目光“唰”地聚焦在他身上。

好奇的、探究的、漠然的……那些目光带着无形的刺。

吴声瞬间缩起肩膀,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壁缝隙。

他贴着冰冷的墙壁,像个畏光的影子,挪到教室最后一排那个靠窗的角落。

窗外高大的香樟树叶子油亮,但天光依然黯淡。

灰蒙蒙的天空压着。

水珠从叶片滚落,“啪嗒”砸在泥地上,声音单调。

吴声摊开崭新的课本。

油墨味混着教室里陌生的汗味、灰尘味,还有窗外飘进来的湿冷霉味,形成令人眩晕的气息。

课本上的黑色方块字在他眼前扭曲、跳动,最终变成一片无法辨识的灰色噪点。

他坐在那里,像个误入的幽灵。

西周是模糊的喧哗,讲台上是模糊的身影。

所有声音都像从很远的水底传来,沉闷模糊。

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清晰得如同丧钟,一下下,敲打着心底那片冰冷的寂静。

生活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梅雨季特有的霉味。

奶奶走了,带走了唯一的光。

母亲的那一甩手,关上了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之门。

吴声的世界,沉入了无边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