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教室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气味,
陈旧粉笔灰混合着几十个成年人身上残留的香水、汗水和窗外潮湿雨水的气息。
我坐在女儿陈果果的座位上,硬邦邦的塑料椅子硌得腰背发酸。讲台上,
年轻的班主任声音清亮,语速飞快地分析着这次期中考试,
PPT上那些代表进步的蓝色箭头、代表退步的红色斜线,像一张张符咒,
紧紧勒在每一个家长的心口。我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塞在包里的那本厚厚的错题集,
指尖能清晰触碰到封面硬壳的棱角。果果的数学,始终是我心头悬着的那把钝刀。
“……尤其是周牧云同学,”班主任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
“这次数学单科,又是年级第一。基础扎实,思维灵活,非常难得。周牧云家长,
等会儿请留一下。”“周牧云”三个字像一根细针,毫无预兆地刺破了我努力维持的平静。
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起来,咚咚,咚咚,
盖过了周围家长们压低的议论和翻动纸张的窸窣。我几乎是仓惶地抬起眼,
视线越过前排几个家长的肩膀,投向教室角落那个被点名的位置。是他。周叙白。
时光的刻刀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却未能磨灭那份骨子里的清隽。眼角的纹路深了,
下颌的线条比少年时更加硬朗,曾经飞扬的眉宇间沉淀着一种经历过世事后的沉静,
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穿着合身的深色衬衫,肩线挺括,安静地坐在那里,
像一幅被岁月重新装裱过的旧画。他身边坐着的少年,眉眼与他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更加稚气,正微微挺直了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被当众表扬时强压下去的羞涩与骄傲。
仿佛心电感应一般,在我目光落过去的刹那,周叙白也恰好抬起了头。隔着攒动的人头,
隔着十几年的漫长光阴,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我。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像投入石子的深潭,
瞬间翻涌起无数细碎的波纹——惊愕、难以置信,随即是浓得化不开的复杂,
如同窗外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即使听不见,
我也能清晰地辨认出那个口型。“林晚?”世界的声音骤然退去。我猛地低下头,
视线死死钉在桌面上果果用铅笔刀刻下的一道浅浅划痕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试图用那点尖锐的痛楚,钉住自己灵魂深处那阵剧烈的摇晃。那两个字,
从他唇间逸出的模样,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粗暴地捅开了记忆的锁。
的翻书声、他递过来的带着体温的牛奶盒、还有最后那个冰冷刺骨的雨天——疯狂地涌出来,
冲撞得我头晕目眩。“妈?妈!”果果的声音把我从混乱的漩涡里猛地拽了出来。
家长会不知何时已经散了,教室里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女儿背着沉甸甸的书包,
站在课桌旁,小脸上满是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发什么呆呀?
班主任说让周牧云爸爸留一下,我们也走吧?”“哦…好,好。”我慌忙应着,
手忙脚乱地收拾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和水杯,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起身时,
眼角余光不受控制地再次瞟向那个角落。周叙白正微微倾身,专注地听着班主任说话,
侧脸的轮廓在教室顶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而陌生。
“周牧云……”果果挽着我的胳膊往教室外走,嘴里小声念叨着那个名字,
语气里带着一种少女特有的、混合着崇拜和一点点不甘的复杂情绪,“他真的好厉害啊,
数学题看一眼就会,物理也超强……就是人冷冰冰的,
不怎么爱搭理人……”我含糊地“嗯”了一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口那块被岁月尘封的地方,此刻像是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冷风飕飕地往里灌。
走出教学楼,雨丝斜斜地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我撑开伞,
把果果往自己身边拢了拢,冰凉的伞柄握在手里,却丝毫驱不散指尖的寒意。
快走到校门口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沉稳而熟悉。我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林晚。
”那个声音,带着久违的沙哑质感,像一片干燥的落叶轻轻拂过布满灰尘的心弦。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身。周叙白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站在几步之外。
雨丝在他深色的外套上洇开细小的深色斑点。他身边的少年——周牧云,目光飞快地扫过我,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探究和疏离,最终落在果果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移开,看向别处,
耳根似乎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红。“好久不见。”周叙白看着我,眼神深邃,
像蕴藏着许多无法言说的东西,又似乎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空气凝滞了一瞬,
只有雨点敲打伞面的沙沙声。无数过往的碎片在眼前急速闪现,
最终沉淀成一句同样干涩的回应:“是啊,叙白。好久不见。”我的声音听起来陌生而遥远。
“这是你女儿?”他的目光转向紧挨着我的果果,眼神温和了些许。“嗯,陈果果。
”我轻轻推了推女儿的肩膀,“果果,叫周叔叔。”“周叔叔好。”果果乖巧地叫人,
大眼睛好奇地在周叙白和周牧云之间转来转去。“这是我儿子,周牧云。”周叙白介绍道。
少年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眼神依旧淡淡的。短暂的沉默再次弥漫开来,
带着雨水的潮湿和微凉。校门口人来人往,家长们领着孩子匆匆离去,
汽车的引擎声、雨伞的碰撞声交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你…过得还好吗?
”周叙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挺好的。”我飞快地回答,嘴角努力牵起一个弧度,
“果果爸爸…前些年工作调动,在外地。我和孩子两个人,习惯了。
”我避开了“离婚”这个字眼,像避开一块烧红的烙铁。那段失败的婚姻,
早已是过去式里最不愿翻起的尘埃。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
似乎想穿透那层刻意维持的平静,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那就好。”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果果,又落到周牧云身上,带着一种父亲特有的、温和的提醒,“牧云,
跟同学再见。”周牧云的目光再次落到果果脸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随即移开,对着果果的方向,没什么情绪地吐出两个字:“再见。”然后便转身,
率先朝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走去。“再见。”果果也小声回应了一句,
眼神追随着少年的背影,带着一种懵懂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光亮。
“那…我们先走了。”周叙白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千言万语,
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句平淡的道别。“好。”他撑着伞,转身步入细密的雨幕中,
背影挺拔而沉默,渐渐融入灰蒙蒙的雨景和车流里,如同被雨水晕开的墨迹,最终消失不见。
我站在原地,直到那辆黑色的轿车汇入车流,尾灯的红光在雨帘中晕染开,
才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雨水和尘土气息的冰凉空气。回到家,
厨房的灯光白得有些刺眼。锅里炖着给果果准备的排骨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和香气,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瓷砖墙壁。我机械地切着案板上的青菜,
刀刃撞击砧板的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单调而空洞。周叙白的脸,
他儿子周牧云那酷似父亲年少时的眉眼,还有那句“好久不见”,像按下了循环播放键,
在脑海里反复闪现,挥之不去。指尖残留着掐进掌心的微痛感,
提醒着那场猝不及防的相遇并非幻觉。“妈!”果果带着哭腔的声音猛地从客厅冲进来,
像一把利刃劈开了厨房里沉闷的空气。我手一抖,刀锋差点切到手指。慌忙放下刀,
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把手,我快步走到客厅。只见女儿蜷缩在沙发一角,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
脸上挂满了泪痕,怀里紧紧抱着她最喜欢的那个旧海豚抱枕,用力得指节都泛白了。
“怎么了果果?”我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坐到她身边,伸手想揽住她,“在学校受委屈了?
还是考试……”她猛地抬起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掉,眼睛红得像兔子,
声音里充满了被彻底击碎的委屈和羞愤:“是周牧云!他…他拒绝我了!
我…我鼓起勇气问他,能不能…能不能一起准备物理竞赛小组的资料…他…他居然说不行!
还说…还说……”果果哽咽得几乎喘不上气,小脸憋得通红,缓了好一会儿,
才带着浓重的哭腔,几乎是喊出来:“他说他爸爸心里一直有个人!
那个人名字里有个‘晚’字!他说他爸爸不会喜欢别的阿姨!
所以他…他也不能喜欢别的女生!妈,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啊!这算什么理由!
呜呜呜……”“晚”字?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头顶炸开,我整个人瞬间僵住,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都浸入了冰窖之中。
厨房里排骨汤翻滚的咕嘟声、窗外的雨声、甚至果果压抑的抽泣声,
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拉远、扭曲,变得模糊不清。世界只剩下那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我的灵魂深处。“晚”字。林晚的晚。
周叙白……他心里……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我下意识地扶住了沙发扶手,指尖冰凉,
微微颤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妈?妈你怎么了?
”果果的哭声停住了,她惊愕地看着我瞬间失血般苍白的脸,忘了自己的伤心,
小手紧张地抓住我的胳膊摇晃,“你脸色好白!是不是不舒服?”我张了张嘴,
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勉强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
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感觉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那个名字,那个“晚”字,
像无形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窒息。就在这时,
尖锐的门***毫无预兆地响起!“叮咚——叮咚——叮咚——”声音急促而突兀,
像催命的符咒,穿透了客厅里凝滞的空气。果果被吓得一哆嗦,
挂着泪珠的眼睛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口:“这么晚了,谁啊?”我猛地回过神,
心脏被那***揪得骤然一痛。一股强烈到无法言喻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动作僵硬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玄关。
手指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金属的寒意瞬间刺入骨髓。我深吸一口气,
用力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猛地拉开了门。门外的景象让我的呼吸彻底停滞。
楼道昏黄的感应灯光下,周叙白浑身湿透地站在那里。
细密的雨珠顺着他浓黑的短发、深刻的眉骨、高挺的鼻梁不断滚落,
在他深色的外套上洇开大片大片深色的水渍。雨水沿着他线条紧绷的下颌,
滴滴答答地砸在门口的地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像是刚从倾盆大雨中跋涉而来,
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和水汽。走廊里老旧的白炽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牢牢地锁住我,
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焦灼、急切,还有一丝近乎狼狈的恳切。他开口,
声音被雨水浸透,带着一种粗粝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艰难地从胸腔里挤出来,
砸在寂静的楼道里,也砸在我的心上:“林晚……”他顿了一下,喉结剧烈地滚动,
似乎在积攒力气,目光越过我的肩膀,飞快地扫了一眼客厅的方向,然后重新聚焦在我脸上,
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我儿子说…他喜欢上你女儿了。”“轰——!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我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家长会的重逢,
果果哭诉中那个致命的“晚”字,
此刻他浑身湿透的狼狈和这石破天惊的宣告……所有的碎片瞬间串联、碰撞,
爆发出巨大的能量。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指尖的冰凉和身体的微微颤抖。客厅里,
果果的抽泣声似乎也诡异地停顿了,只剩下窗外愈发急促的雨点敲打玻璃的噼啪声,
密集得令人心慌。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楼道里潮湿阴冷的空气混合着他身上浓重的水汽,
沉沉地压过来。“所以呢?”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像结了冰的湖面,“周叙白,你冒着大雨跑来,
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我的视线扫过他湿透的肩头和滴水的发梢,
那狼狈的样子像一根刺,扎在眼底。他像是被我这冰冷的质问刺了一下,眼神闪烁了一下,
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他向前踏了半步,距离骤然拉近,
那股混合着雨水和清冽须后水的、独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霸道地侵入我的感官。
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尘封的记忆闸门,
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画面汹涌而出——少年时图书馆里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专注的侧脸,
他递过来带着体温的牛奶盒时指尖的触碰,还有最后那个雨夜,
他眼中碎裂的光……“我们……”他再次开口,声音艰涩,
带着一种试图穿透时光阻隔的急切,目光灼灼,像要把我整个人都点燃,
“我们当年……”“叙白!”我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尖利的决绝,
硬生生截断了他后面的话,也斩断了那汹涌而至的回忆洪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痛感。我抬起头,迎视着他那双瞬间写满错愕和更深沉痛楚的眼睛,
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砸在两人之间潮湿的空气里:“40岁的人了,不该谈‘当年’。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锋,清晰地割裂开眼前的现实与那些泛黄的旧时光。四十岁,
女儿的母亲,生活的琐碎和重担早已把那些属于“林晚”的、不切实际的梦幻泡影碾得粉碎。
谈“当年”?那是奢侈,更是危险。危险到足以掀翻此刻小心翼翼维持的一切。
“当年”两个字出口的瞬间,周叙白眼中的光骤然黯淡下去,像被狂风扑灭的烛火。
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滑落,流过紧蹙的眉峰,再沿着瘦削的脸颊蜿蜒而下,
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楼道里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切割出深深的阴影,
那是一种被彻底击中的颓然,仿佛支撑着他一路风雨兼程而来的某种东西,
在我那句冰冷决绝的话语面前,轰然坍塌。死寂。只有窗外密集的雨声,
单调而固执地敲打着玻璃,填满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站在门外,
湿透的身体在微凉的穿堂风里似乎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那双刚刚还黯淡下去的眸子,
此刻却像是被某种更炽烈、更不顾一切的东西重新点燃,直直地刺向我。然后,
在我毫无防备的瞬间,他猛地向前一步!湿透的、带着雨水冰凉寒意的手,
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骤然攫住了我的手腕!那触感冰冷而潮湿,力道却大得惊人,
像一道生锈的铁箍,瞬间锁死了我的挣扎。皮肤接触到他掌心冰冷的雨水,激得我浑身一颤,
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攥住,动弹不得。他指腹的薄茧透过湿透的布料,
清晰地烙在我的皮肤上,带来一种久远而陌生的战栗。“林晚!”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穿透力,
瞬间刺破了雨幕的喧嚣,也狠狠撞进我的耳膜,直抵心脏。“可你让我追了二十年月光!
”追了二十年月光。时间,在这一刻被彻底炸得粉碎。手腕上冰冷的钳制感,
他嘶哑绝望的控诉,窗外瓢泼的雨声……所有感官接收到的信息,
都在那个“二十年月光”的比喻面前,轰然崩塌。二十年的月光?这怎么可能?
当年那个雨夜,他父亲冰冷鄙夷的眼神,他母亲带着哭腔的哀求电话,
还有他最终沉默离去的背影……每一帧画面都像淬毒的冰棱,深深扎进记忆深处,
成为我此后人生中无数次午夜梦回惊醒的源头。
我以为那是一场被现实彻底碾碎、早已风干在岁月角落里的旧梦。
我以为他早已如他父亲所愿,走上那条被规划好的、与我再无交集的坦途。
可他此刻却说……追了二十年月光?荒谬!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震惊和一种被巨大谎言愚弄的愤怒,如同冰冷的岩浆,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岸。我猛地抬头,
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眼底。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此刻翻涌着太多我无法理解、也不敢去深究的情绪——是痛楚,是执拗,是近乎燃烧的疯狂,
还有……一种沉淀了二十年、厚重得令人窒息的悲伤?那悲伤如此真实,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瞬间吸走了我所有的怒火,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和茫然。“你……”我张了张嘴,
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只能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手腕上被他紧握的地方,
那冰冷的雨水似乎正在渗透皮肤,冻结血液。就在这时——“妈!
”果果带着哭腔的、惊惶的声音陡然从客厅传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她不知何时已走到玄关附近,小小的身影站在客厅与玄关交界处的阴影里,
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睛因为震惊和恐惧而瞪得极大,
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口这诡异而激烈的一幕——她眼中一向冷静自持的妈妈,
正被那个白天刚见过的、浑身湿透的“周叔叔”,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姿态紧紧攥着手腕!
“妈!你……你们……”果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在我和周叙白之间惊恐地来回扫视。
这声呼唤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让我瞬间从巨大的情绪漩涡中惊醒!我在干什么?
让女儿看到这一幕?巨大的羞耻和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我用尽全身力气,
猛地将手腕从周叙白冰冷而顽固的钳制中狠狠抽了出来!皮肤被摩擦得生疼,
留下几道清晰的红痕。“果果!”我声音发颤,几乎是踉跄着后退一步,
本能地想用身体挡住女儿惊恐的视线,“没事…妈妈没事…周叔叔他…他……”我语无伦次,
狼狈不堪。眼神慌乱地扫过周叙白,他眼中的疯狂和执拗在果果出现的刹那似乎凝固了,
随即被一种深重的、近乎狼狈的痛楚取代。他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控,
意识到自己闯入了怎样一个不合时宜的场景。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目光深深地、极其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沉甸甸的,仿佛有千言万语,
最终却只是化作一片死寂的灰烬。然后,他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过身,
高大的背影带着一身湿透的沉重和无法言说的落寞,一步踏入了门外更深的雨幕之中,
瞬间被浓重的夜色和密集的雨帘吞没,消失不见。楼道里只剩下感应灯惨白的光,
照着门口地垫上被他踩出的、晕开的湿漉漉脚印,像两个无声的、巨大的问号。“砰!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关上了门。
沉重的门板隔绝了门外冰冷的风雨,也隔绝了那个刚刚还站在这里、搅动起惊涛骇浪的男人。
背脊死死抵住冰凉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手腕上残留着他冰冷的触感和隐隐的痛楚,那五个字——“追了二十年月光”——如同魔咒,
在脑海里疯狂盘旋、轰鸣,震得我头晕目眩。“妈……”果果怯生生的声音带着哭腔,
小心翼翼地靠近,小手轻轻抓住我冰凉的手指,“那个周叔叔……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他抓你……他好凶……” 她仰起的小脸上满是后怕和不解。我深吸一口气,
努力压下喉头的哽咽和四肢百骸的颤抖,强撑着蹲下身,
将女儿冰凉的小手紧紧包裹在自己同样冰凉的手心里。她的恐惧是那么真实,
像针一样扎着我的心。“没有,果果不怕。”我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却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沙哑,“周叔叔……他只是……只是和妈妈以前认识。
他有点激动……不是欺负妈妈。” 这苍白的解释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
“那他为什么说……”果果困惑地皱着小眉头,显然也听到了那句让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控诉,
“追……追月亮?好奇怪……”是啊,好奇怪。荒谬绝伦,却又……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紧闭的大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
看到门外那条空荡荡的、被雨水冲刷的楼道,看到他消失在雨中的背影,
看到那滩在地垫上渐渐晕开、变淡的水渍……二十年。月光。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
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粗暴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最隐秘、也最疼痛的角落。
那些被我刻意遗忘、深埋于岁月尘埃之下的碎片,
那些只属于“林晚”而非“陈果果妈妈”的过往,此刻正带着尖锐的棱角,汹涌地翻腾上来,
试图冲破我用十几年现实生活筑起的堤坝。客厅里,排骨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
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那是属于家的、安稳踏实的烟火气。然而此刻,
这熟悉的气息却无法带来丝毫慰藉。手腕上残留的冰冷触感,
和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沉淀了二十年的悲伤,如同冰与火的烙印,在我心上交织。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门板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刺进背脊,
也刺进混乱不堪的脑海。我死死抵着门,仿佛那是我和门外那个失控世界之间唯一的屏障。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疼。
手腕上残留的冰冷和隐痛,像烙印一样清晰,而那句嘶哑的“追了二十年月光”,如同魔咒,
在耳畔反复轰鸣,震得我头晕目眩。“妈……”果果冰凉的小手紧紧攥着我的手指,
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惊悸和后怕,“他……他到底是谁啊?
他为什么那样……好吓人……”女儿眼中的恐惧像针一样扎着我。我用力闭了闭眼,
压下喉头的哽咽和四肢百骸的颤抖,缓缓蹲下身,将女儿小小的、颤抖的身体拥入怀中。
她的发顶带着熟悉的洗发水甜香,这熟悉的气息稍稍拽回了我一丝飘摇的理智。
“他是妈妈……很久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摩擦,“他……他今天可能遇到些事情,心情不太好,
所以……有点激动。不是针对果果,也不是欺负妈妈。” 这解释苍白无力,
连我自己都无法信服。“那他说的月光……”果果仰起小脸,大眼睛里盛满了困惑,
“月亮在天上,怎么追啊?他好奇怪……”是啊,好奇怪。荒谬绝伦。
可为什么……为什么心口那块被岁月尘封的角落,会因为他那句疯话而撕裂般疼痛?
那里面翻涌出来的,不仅仅是愤怒,还有一种更深的、冰凉的恐惧——恐惧那荒谬背后,
或许藏着某种我不愿面对、也不敢相信的真实。“大人的事情……有时候是有点奇怪的。
”我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抬手擦掉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也擦掉自己眼角不受控制涌出的湿意,“好了,不怕了。去洗把脸,妈妈给你盛汤,
排骨汤炖好了,很香。”果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脸上惊魂未定,
但终究被“排骨汤”转移了些许注意力,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了洗手间。
直到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水声,我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顺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板上。
玄关冰凉的地砖透过薄薄的睡裤传来寒意,却远不及心头的冷。二十年。月光。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带着蛮力,
狠狠捅开了记忆深处最隐秘、也最疼痛的锁。
那些被我刻意用生活的琐碎、失败的婚姻、养大女儿的辛劳一层层覆盖、深埋的碎片,
此刻正带着尖锐的棱角,汹涌地翻腾上来。不是甜蜜。是冰冷的雨。
那个贯穿了我整个少女时代尾声的、冰冷刺骨的雨夜。
周叙白父亲那张保养得宜、却写满鄙夷和不容置疑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林晚是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穿透力,像冰冷的铁器刮过耳膜,“叙白的前途,
不是你这样的家庭能负担得起的。他需要的是助力,不是拖累。你所谓的感情,
在他未来要走的路上,一文不值。” 他推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
边缘在咖啡馆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识趣点。离开他。彻底消失。这对你们都好。
”我甚至记得信封压在桌面上时,那沉闷的“噗”一声响。那声音,
比窗外哗哗的雨声更清晰地刻进了骨头里。还有后来,周叙白母亲打来的电话,
声音里带着疲惫和压抑的哭腔:“晚晚,
阿姨求你……放过叙白吧……他爸爸真的会毁了他的前途的……你们还小,
不懂……就当……就当阿姨求你……”最后,是那个雨下得最大的傍晚。
周叙白站在我家楼下,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疯狂流淌。我冲下楼,隔着密集的雨帘看他。
他的嘴唇动了动,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眼底那片碎裂的光,像被打碎的琉璃,
映着灰蒙蒙的天空。然后,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进了瓢泼大雨里,背影决绝,
再也没有回头。那是我记忆中,关于他最后的画面。
一场被现实彻底碾碎、狼狈收场的青春幻梦。我以为那就是终点,是盖棺定论。此后经年,
我结婚,生子,离婚,像一个真正的成年人那样活着,
把那个叫“林晚”的、爱做梦的少女连同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一起打包,
塞进了记忆最底层的黑暗角落,贴上“幼稚”、“错误”、“不堪回首”的封条。可现在,
那个浑身湿透、眼神疯狂的男人站在门口,用嘶哑的声音控诉我让他“追了二十年月光”?
这算什么?迟来的荒谬忏悔?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折磨?厨房里,
排骨汤翻滚的咕嘟声不知何时停了,浓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那是属于家的、安稳踏实的烟火气。然而此刻,这熟悉的气息却无法带来丝毫慰藉,
反而衬得心头的空洞和冰冷更加巨大。手腕上残留的触感和那句魔咒般的话语,
如同冰与火的烙印,在我心上反复灼烧、冻结。“妈,汤好香。”果果洗了脸出来,
眼睛还有些红,但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她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靠近我。“嗯,香。
”我撑着门板,费力地站起身,膝盖有些发软。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
“妈妈这就去盛。果果先去看会儿书,或者……看会儿动画片放松一下,好吗?
” 我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空间,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海啸。果果乖巧地点点头,
抱着她的海豚抱枕,蜷缩到了客厅沙发的一角,打开了电视。
动画片欢快的声音瞬间充满了空间,试图驱散方才的阴霾。我走进厨房,关掉了灶火。
锅里乳白色的汤汁还在微微荡漾,香气扑鼻。我拿起汤勺,机械地搅动着,
视线却毫无焦距地落在氤氲的热气上。周叙白湿透的脸,
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沉淀了二十年的悲伤,
还有那句“追了二十年月光”……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旋转。追月光?多么虚幻,
多么徒劳的比喻。月光是抓不住的,就像当年那个雨夜,我抓不住他决绝的背影一样。
二十年过去了,我们都已不再是少年。他有他的儿子,我有我的女儿。
生活早已被柴米油盐、升学考试、各种账单填满。那些风花雪月,那些刻骨铭心,
早该被岁月磨平了棱角,风干成了标本。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眼中的痛楚,
会显得那么真实?真实到……让我心底那片早已认定是废墟的地方,
竟然传来一丝细微的、令人恐慌的松动?“妈,”果果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点犹豫,
“那个周牧云……他爸爸……”我的手一抖,汤勺磕在锅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怎么了?
”我尽量让声音平稳。“……他爸爸看起来……好难过。”果果小声说,
带着孩子特有的、对情绪的敏锐感知,“他抓你的时候……眼睛里……像要哭了。
”像要哭了?周叙白……会哭?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我混乱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更大的涟漪。在我记忆中,他永远是骄傲的,
是带着少年意气的,即使在那场冰冷的大雨里,他的背影也只是决绝,而非脆弱。“傻孩子,
你看错了。”我快速地说,像是在反驳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周叔叔只是……淋雨淋得太久了,眼睛不舒服。” 我盛好汤,端着碗走出厨房,“来,
快喝汤,暖暖身子。”我把热腾腾的汤碗放在果果面前的茶几上。她拿起勺子,
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我,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电视里动画片的声音依旧欢快,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湿漉漉的夜色里,
路灯的光晕染着水汽,一片朦胧。我坐在果果身边,端起自己那碗汤,却毫无胃口。
汤的热气熏蒸着我的脸,眼前却依旧是周叙白消失在雨中的背影,
和他那句在楼道里回荡的绝望控诉。二十年月光。
这沉重的、荒谬的、带着撕裂般痛感的五个字,像一个巨大的谜团,
沉沉地压在了这个刚刚平静下来的夜晚,也压在了我自以为早已固若金汤的心防之上。
那滩留在门口地垫上的水渍,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那个男人的存在,
和他带来的、足以打败过往认知的风暴。夜,还很长。而心底那片被强行掀开的废墟,
正隐隐作痛,预示着某些被埋葬的东西,或许并未真正死去。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湿漉漉的夜色沉静下来,路灯的光晕染着水汽,在玻璃窗上投下朦胧模糊的光斑。客厅里,
动画片欢快的背景音不知疲倦地响着,试图粉饰这个夜晚的惊涛骇浪。果果蜷在沙发角落,
抱着她的海豚抱枕,眼皮渐渐沉重,最终呼吸变得均匀绵长,陷入不安稳的浅眠。
只有偶尔细微的抽噎,像退潮后礁石缝隙里残留的水声,泄露着睡前那场风暴的余波。
我坐在她身边,手里捧着的汤碗早已凉透,油腻的汤面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油脂。
胃里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坠着,没有一丝空隙能容纳任何食物。
周叙白浑身湿透站在门外的样子,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沉淀了二十年的痛楚,
还有那句撕裂空气的控诉——“可你让我追了二十年月光”——像一场永不谢幕的默片,
在眼前反复播放,每一帧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重量。二十年。
这个数字本身就像一块巨石。它代表着果果从牙牙学语到亭亭玉立的全部时光,
代表着我眼角悄然爬上的细纹,代表着银行卡里那些为了学区房、补习班精打细算的流水账,
代表着深夜独自吞咽的委屈和清晨必须撑起的坚强。
它早已将那个叫“林晚”的、会为了一场雨和一次离别心碎落泪的少女,
磨砺成了“陈果果妈妈”——一个标签,一个角色,
一个习惯了在现实的地面上行走、不再仰望虚无缥缈星空的成年人。可周叙白,
他用一身狼狈的雨水和一句疯话,粗暴地撕开了这层厚厚的茧。他告诉我,
在那片我早已认定是废墟的地方,有人追着一缕月光,追了整整二十年?荒谬!
这简直是对我过去二十年所有努力、所有妥协、所有自我说服的最大嘲讽!
那些被现实碾碎的日子,那些独自吞咽的苦涩,
那些在婚姻里耗尽的期待和最终选择放手的疲惫……难道都是笑话吗?
难道他的一句“追月光”,就能轻飘飘地抹杀掉我独自走过的、真实而沉重的岁月?
一股冰冷的愤怒,混合着被深深冒犯的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他凭什么?凭什么在二十年后,以这样狼狈又强势的姿态闯进来,
用一句疯话搅乱我和女儿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凭什么用他的“追光”,
来否定我脚踏实地走过的每一步?视线落在茶几上那个凉透的汤碗,
油腻的表面倒映着顶灯扭曲的光晕。像极了那个雨夜咖啡馆桌上,
周叙白父亲推过来的、厚厚的信封边缘泛起的冷光。那封信,那场雨,
那个消失在雨幕里的决绝背影……这些才是铁一般的事实!
它们早已在我心底浇筑成冰冷的碑石,刻着“终结”二字。周叙白如今的“追光”,
不过是迟来的、毫无意义的自我感动,甚至……是一种更残忍的打扰!我猛地站起身,
动作有些大,带倒了沙发扶手上搭着的一条薄毯。毯子无声地滑落在地板上。
胸口的窒闷感几乎要冲破喉咙。我需要空气,需要冰冷的东西来浇熄心头这把无名火。
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厨房,拉开冰箱门。冷藏室里的冷气扑面而来,
带着生鲜蔬菜和牛奶混杂的气息。我直接拿出冷藏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滑下,刺得食道生疼,
却丝毫没能浇灭心头的燥热和那挥之不去的、荒谬的冰冷感。
就在我烦躁地想把水瓶重重顿在料理台上时,
目光不经意扫过灶台旁边——我的手机静静地躺在那里,屏幕漆黑。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
拿起了它。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掌心。解锁屏幕,微蓝的光亮起,映着料理台冰冷的瓷砖。
手指几乎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点开了那个绿色的社交软件图标。
联系人列表飞快地滚动。那些熟悉的头像,
家长群、同事群、补习班老师、水果店老板……都是属于“陈果果妈妈”的日常轨迹。
我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微微颤抖。
又清晰的念头在混乱的脑海里盘旋:他会不会……手指凭着一种深埋的、几乎被遗忘的本能,
在搜索框里,极其缓慢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
敲下三个字:Z H O U X U B A I。敲完最后一个字母,我屏住了呼吸。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那是一种混合着强烈排斥和无法抑制的、该死的好奇心的复杂感觉。搜索框下方,
几乎是瞬间,跳出了一个头像。我的呼吸骤然停滞。头像是一片深邃的夜空。没有星星,
只有一轮孤悬的、清冷的满月。月光是冷色调的,带着一种近乎苍白的、遥不可及的光晕,
静静地悬在浓得化不开的墨蓝底色上。冷清,孤绝,又带着一种固执的守望。用户名,
赫然是:Zhou Xubai。没有昵称,没有花哨的修饰,
就是简简单单的三个拼音字母。就像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固执的、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指尖悬在那个冰冷的月亮头像上方,微微颤抖。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涌向了头顶,
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凉和一种眩晕般的虚脱感。月亮。他用了月亮做头像。
追了二十年月光……那句嘶哑的控诉,此刻仿佛被这个冰冷的头像赋予了实体,
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我的视网膜上。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顶端,
毫无预兆地弹出一条新的通知!新的朋友:Zhou Xubai 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验证消息:林晚,我们谈谈。关于孩子们。嗡——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手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要脱手甩出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撞击,
像是下一秒就要炸开。血液冲上脸颊,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麻木感。
他……他竟然……验证消息那行小字,像淬了毒的针,刺进眼里。“关于孩子们。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多么精妙的切入点!他知道我的软肋在哪里,
知道什么能撬开我严防死守的心门!他用果果,
用那个和他儿子牵扯不清的、属于下一代的懵懂情愫,作为敲门砖!
一股巨大的、被冒犯的愤怒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他凭什么?凭什么在二十年后,
在那样一场失控的、狼狈的相见后,还能如此“冷静”地、带着一种近乎掌控的姿态,
试图通过冰冷的电子信号再次侵入我的生活?用一句“关于孩子们”,
就想轻易抹掉那二十年的鸿沟,抹掉那个雨夜的决绝,
抹掉他父亲鄙夷的眼神和他母亲带着哭腔的哀求?谈?谈什么?谈他儿子喜欢我女儿?
谈他这二十年的“追光”如何伟大?谈我们早已被现实碾得粉碎的“当年”?
“妈……”沙发那边传来果果带着浓重睡意的、模糊的呓语,
“周牧云……他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女儿这句无意识的梦呓,像一把锋利的冰锥,
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愤怒和抗拒,直抵心底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我猛地攥紧了手机,
冰凉的金属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屏幕顶端那条好友申请的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