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尽遗憾(下)
阳阳的小手更紧地握住她,眼泪流得更凶了,他小小的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妈妈,我在!
芽芽也在!
妈妈你要好起来,你答应过带我们去海边堆沙堡的……妈妈……” 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带着孩子气的固执和哀求。
保姆抱着哭得快要背过气的芽芽走近了些。
芽芽看到妈妈看向她,哭声稍歇,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咿咿呀呀地喊着:“妈妈……抱……抱抱芽芽…”那软糯的、带着哭腔的呼唤,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溪所有的伪装和坚强。
一股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她干涩的眼眶,顺着凹陷的太阳穴滑落,洇湿了洁白的枕套。
她张着嘴,像离水的鱼一样艰难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肺叶深处可怖的、空洞的杂音。
她想抱抱她的孩子,想最后一次感受他们柔软温暖的身体紧贴着自己,想告诉他们妈妈爱他们,爱得心都碎了……可是,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量都没有了。
身体的疼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搅动,在脏腑间穿刺。
但这肉体的痛苦,在铺天盖地的悔恨和绝望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灵魂深处传来的撕裂感,那种明知至亲就在眼前却无法触碰、无法安慰、即将永别的巨大空洞,才是真正的凌迟。
她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在飞速流逝,像指间的流沙,无论她如何攥紧拳头,都无法阻止。
视野开始旋转、模糊、发黑,耳边阳阳的哭喊和芽芽的呼唤变得遥远而飘渺,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
她最后的力气,只能用来死死地、贪婪地睁大眼睛,试图将两张稚嫩的小脸,将阳阳眼中破碎的光,将芽芽脸上晶莹的泪珠,将他们的恐惧、依恋、还有她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深深地、刻骨铭心地烙印进即将消散的灵魂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宝贝们……妈妈错了……妈妈不该…不该错过那么多……不该把你们……放在……最后……’”无声的呐喊在她混乱的意识里疯狂冲撞。
“阳阳……我的小石头……要坚强……要……照顾好……妹妹……芽芽……妈妈的……小芽儿……要……平安……长大……要……开开心心……”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汹涌地漫上来,淹没了冰冷的灯光,淹没了刺鼻的消毒水味,也淹没了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声。
最后一丝意识像风中残烛,摇曳着,挣扎着。
她仿佛看到了一片无垠的绿色,不是医院窗外那灰蒙蒙的绿化带,而是充满勃勃生机的、深邃的、涌动着某种难以言喻力量的森林。
她甚至能“感觉”到脚下湿润肥沃的泥土,“嗅”到草木清新的芬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听”到风吹过林海发出的低沉而宏大的呜咽,像一首古老悠远的挽歌。
这感觉奇异而模糊,如同濒死时的幻觉,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在意识彻底沉入虚无深渊的前一瞬,她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执念、所有未了的心愿和对孩子们浓烈到化不开的爱与悔,都凝聚成一股强烈到极致的不甘和渴望——“不!
我不能走!
阳阳……芽芽……他们还那么小!
谁来照顾他们?
谁来爱他们?”
“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无论是什么……让我回去!
让我陪在他们身边!
让我弥补……让我……哪怕……哪怕付出任何代价……”这无声的嘶吼,是她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痕迹。
随即,无边的、彻底的、冰冷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她的身体最后抽搐了一下,那只被阳阳紧紧握着的手,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回应,变得冰凉、僵硬。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生命的绿色曲线,在发出几声短促而尖锐的警报后,猛地拉首成一条冰冷、无情的首线。
刺耳的“嘀——”声,如同死神冰冷的宣告,彻底撕裂了病房里最后的希望。
阳阳呆住了,攥着妈妈冰冷手指的小手猛地一颤,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那根笔首的线,又看看妈妈紧闭的双眼和灰败的面容,似乎无法理解这瞬间的剧变。
几秒钟的死寂后,一声撕心裂肺、穿透灵魂的哭嚎猛地爆发出来:“妈妈——!!!”
与此同时,被保姆抱着的芽芽,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爆发出了更加凄厉尖锐的哭声,小小的身体拼命挣扎着,朝着病床的方向伸出双手,哭喊着:“妈妈!
妈妈!
抱抱!
芽芽要妈妈!”
孩子的哭声,如同世间最锋利的刀,在冰冷的病房里回荡,充满了被遗弃的恐惧和无尽的悲伤。
这哭声,连同林溪最后刻骨铭心的绝望与悔恨,一起坠入了永恒的、无光的深渊。
而就在那意识彻底消散、沉入冰冷死寂的虚无之际,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奇异悸动,却在她彻底沉寂的灵魂核心深处,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微尘,极其微弱地荡漾了一下。
随即,是更深、更彻底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种截然不同的、粗粝而沉重的痛苦,猛地将林溪从无意识的深渊里拽了出来。
不是病房里那种被仪器包围的、消毒水浸泡的、带着死亡预言的痛苦。
而是一种原始的、野蛮的、来自身体每一个细胞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