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雨记得很清楚,那个改变她一生的下午。那是高二上学期的一个阴雨天,
她因为忘带伞而淋得浑身湿透跑回家,却发现家里空无一人。母亲肯定又去打麻将了,
父亲则永远在加班。她脱下湿透的校服,换上干爽的睡衣,准备去厨房找点吃的。
经过父母卧室时,她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动。奇怪,家里应该没人才对。
小雨蹑手蹑脚地推开门缝,看见父亲正从衣柜最上层的暗格中取出一个铁盒。
父亲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甚至带着几分怀念。小雨屏住呼吸。
父亲小心翼翼地打开铁盒,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轻轻抚摸。然后,
他做了一件让小雨血液凝固的事——他对着照片哭了。成年男人的啜泣声像一把钝刀,
缓慢地割裂着十六岁少女的心。小雨从未见过父亲流泪,即使在奶奶去世时,
父亲也只是红了眼眶。是什么能让这个钢铁般的男人如此动情?父亲很快收起情绪,
将照片放回铁盒。就在他转身要将铁盒放回原处时,一张纸片从盒中飘落。父亲没有察觉,
关上衣柜门离开了。小雨等确认父亲真的走了,才像小偷一样溜进父母卧室。
她捡起那张纸片,发现是一张出生证明——程小雪的出生证明。这没什么特别的,
小雪是她小两岁的妹妹,全家人的掌上明珠。但当她翻到背面时,
一行小字让她的世界天旋地转:"小雪出生后,终于有了我们自己的孩子。
""我们自己的"?那她算什么?小雨浑身发抖,
翻遍了铁盒里的其他东西:几张父亲与一个陌生女人的合影,一封信,
以及——最致命的——她的领养证明。原来她不是亲生的。原来父母不爱她是有原因的。
这个认知像一桶冰水浇在她头上,
里相册中小雪的照片占了四分之三而她只有零星几张学校集体照...小雨将东西原样放回,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但那天之后,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死去了。"小雨,这道题你来回答。
"数学老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她。
黑板上写着一道复杂的几何题,但她连题目都没听清。"我...不会。"小雨低声说。
"不会?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你的成绩直线下滑,再这样下去,别说重点大学,本科都危险。
"老师失望地摇头,"放学后留下来,我给你补课。"放学铃响后,同学们鱼贯而出,
只有小雨留在座位上。窗外,小雪和她的朋友们有说有笑地走过。
小雪穿着崭新的连衣裙——上周小雨想买一条打折的牛仔裤,母亲却说"要学会节俭"。
"程小雨,你的注意力在哪里?"老师敲了敲黑板。"对不起,老师。我最近...睡不好。
""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小雨想说"我发现自己是被收养的,父母根本不爱我",
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补课结束后已是黄昏。小雨慢吞吞地收拾书包,
希望回家时父母都已经睡了,这样她就不用强颜欢笑地应付晚餐时的对话。
但命运似乎偏要和她作对。刚出校门,她就看见父亲的车停在路边。更糟的是,
小雪也在车里,正向她招手。"爸说带我们去吃火锅!"小雪兴奋地说,"快上车!
"小雨机械地微笑,钻进后座。父亲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最近学习很累?
老师说你成绩下滑了。""嗯,有点。"小雨简短地回答,转头看向窗外。
"姐姐肯定是谈恋爱了!"小雪调皮地说,"她们班有个男生老给她递纸条。""胡说什么!
"小雨厉声呵斥,声音比预想的尖锐。车内瞬间安静。父亲皱了皱眉:"小雨,
别这么跟妹妹说话。"看,又是这样。小雪说什么都可爱,而她连正常说话都会被指责。
小雨咬紧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火锅店里人声鼎沸,父亲点了鸳鸯锅——小雪不能吃辣。
服务员端上来的配菜里,有她最讨厌的猪脑花,却是父亲的最爱。"小雨,吃点猪脑,
补补脑子。"父亲夹了一块放到她碗里。"我对猪脑过敏。"小雨冷冷地说。
"什么时候的事?""从出生开始。"她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先回去了。""站住!
"父亲的声音引来了周围人的目光,"你最近怎么回事?态度这么差!
"小雨想说"因为你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你们根本不在乎我",
但最终只是抓起书包冲出了餐厅。夜风很冷,但比不上她心里的寒意。小雨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来到了城市公园的湖边。这里是她小时候常来的地方——当父母吵架时,
当母亲嫌她太吵时,当家里没人记得给她做饭时...湖面倒映着路灯的碎光,
像被撕碎的星辰。小雨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拨通了林悦的号码。林悦是她唯一的朋友,
也是唯一知道她家庭情况的人。"喂?又躲出来了?"林悦的声音带着关切。
"我发现为什么他们不爱我了。"小雨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不是亲生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确定?""我看到了领养证明。小雪出生后,
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小雨机械地重复着那句话,"难怪从小到大,
我永远排在最后。""小雨,你在哪?我来找你。""不用了。
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待会儿。"挂断电话,小雨抱紧双膝。她想起五岁那年发高烧,
母亲却在麻将桌上"手气正好"不肯回家,是邻居阿姨送她去的医院;想起十岁生日那天,
父亲答应带她去游乐园却临时出差,只留下一张敷衍的贺卡;想起去年家长会,
老师问"程小雨家长没来吗",而小雪的同台演出,
父母双双出席还录了视频...所有被忽视的瞬间突然有了答案——她不是他们的孩子,
只是一个不得已的替代品。回到家已是深夜。小雪睡了,父母卧室的灯还亮着。
小雨轻手轻脚地溜进自己房间,却发现母亲坐在她床上。"去哪了?你爸找了你两个小时!
"母亲的声音里是真切的愤怒,但小雨怀疑那只是因为她的行为让父母在公众场合难堪了。
"散步。"小雨简短地回答,开始收拾书包,刻意避开母亲的目光。"我们谈谈。
"母亲拍了拍身边的床位。小雨僵硬地坐下,心跳如鼓。母亲会解释领养的事吗?会道歉吗?
会...爱她吗?"你最近状态很差,老师很担心。"母亲说,"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就这?小雨几乎要笑出声。她转向母亲,
直视那双与自己毫无相似之处的眼睛:"为什么你们不爱我?
"母亲明显愣住了:"胡说什么...""因为我不是亲生的,对吗?"小雨的声音颤抖着,
"我今天看到了领养证明。"房间陷入死寂。母亲的表情从震惊到尴尬,
最后变成了一种奇怪的释然:"...你本来就不该知道这件事。
"这句话比任何恶毒的语言都伤人。小雨感到一阵眩晕:"所以是真的。我是被收养的。
""当时我流产三次,医生说我很难怀孕。"母亲平静地说,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你父亲坚持要一个孩子,我们就...领养了你。两年后,小雪意外出生了。""意外。
"小雨重复这个词,"所以我是你们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而小雪才是真正想要的。
""小雨...""请出去。"小雨打断她,"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母亲欲言又止,
最终叹了口气离开了。房门关上的瞬间,小雨瘫坐在地上,无声地流泪。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家庭合影,
自己都像个局外人;为什么父母看小雪的眼神总是充满骄傲,
而看她时只有礼貌的疏离;为什么这个家从未给过她归属感...因为从始至终,
她都不属于这里。时间像被按了快进键。
高考、填志愿、离家上大学...小雨机械地完成着这些人生节点。
她刻意选择了离家最远的大学,毕业后留在当地工作,几乎切断了与家人的联系。
只有逢年过节时,她会礼节性地打个电话或发条短信,但从不回家。十年后,
二十九岁的程小雨已是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住在自己买下的公寓里。表面上看,
她事业有成,独立自信;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被拒绝、被忽视的伤痕从未真正愈合。
办公室里,小雨正在审阅新项目的提案,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父亲"——这个备注已经三年没在她的手机上亮起过了。"喂?"她接起电话,
声音平静。"小雨..."父亲的声音苍老了许多,"你妈妈住院了,脑溢血。
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小雨握紧手机,指节发白:"在哪家医院?"飞机上,
小雨望着窗外的云层,思绪万千。十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那个家,
但此刻胸腔里的钝痛提醒她,有些伤口只是被掩埋,从未愈合。
医院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父亲坐在ICU外的长椅上,背驼得厉害,头发几乎全白了。
小雪站在窗边打电话,看见小雨时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匆匆挂断电话。
"姐..."小雪欲言又止。她已出落成美丽的年轻女子,眉眼间尽是母亲的影子。
小雨点点头,径直走向父亲:"情况怎么样?"父亲抬头,眼中闪过惊讶和...希望?
"小雨,你来了。"他声音哽咽,"医生说出血已经止住了,
但还在昏迷中...不确定什么时候能醒。"小雨透过玻璃窗看向病床上的母亲。
各种管子和仪器包围着她,曾经强势的女人此刻看起来如此脆弱。"你们聊,我去买咖啡。
"小雪识趣地离开了。长椅上,父女俩陷入尴尬的沉默。十年未见,他们已是陌生人。
"你...过得好吗?"父亲终于开口。"还行。"小雨简短地回答,"工作挺忙的。
"又是一阵沉默。"小雨,关于当年的事..."父亲深吸一口气,
"我和你妈妈欠你一个解释。""不必了。"小雨打断他,"已经过去了。""不,没过去。
"父亲的声音突然坚定,"这十年来,你妈妈每次看到别人家女儿结婚生子都会偷偷抹眼泪。
她爱你,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小雨几乎要冷笑出声:"爱我会把我当透明人?
爱我会只记得小雪的生日?爱我会在我高烧40度时继续打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