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给两个憨憨解情
官道尽头,京城巍峨的轮廓在暮霭中沉默,而近处,一面褪了色的“酒”字布幌,正被晚风撕扯着,在寂寥中发出单调的“扑啦”声,像垂死者最后无力的喘息。
逸长生走在中间,左手随意拎着几个沉甸甸的粗陶酒壶,右手则松松垮垮地搭在阿飞的肩头。
少年阿飞绷紧的脊梁在逸长生看似随意的触碰下,微微松弛了一丝。
李寻欢落后半步,若有所思,指尖习惯性地摩挲着腰间那柄名动天下的小李飞刀,冰冷的金属触感似乎能抚平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郁结。
三人步履沉沉,靴底碾过官道的尘土,留下三串深浅不一的足迹,一路延伸至那间被晚霞浸透的孤零零酒肆。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混杂着劣质酒气、汗味和卤肉咸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酒肆内光线昏暗,零散坐着七八个风尘仆仆、镖师打扮的汉子,或低声交谈,或闷头灌酒,警惕的目光在逸长生三人进门时短暂地扫过,带着江湖人特有的审视。
几盏油灯在角落摇曳,将人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晃动如鬼魅。
三人选了靠窗的方桌落座,窗外是无尽的旷野和沉落的夕阳。
店家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头,眼皮耷拉着,见是昨天来过的熟客模样,也不多言,默默抱来一坛泥封严实的陈年花雕。
逸长生随手一拍,泥封碎裂,一股醇厚馥郁、带着岁月沉淀感的酒香顿时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压过了所有杂味,引得邻桌的镖师们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阿飞没有动筷,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粗陶杯里晃动的浑浊酒液,那微漾的光泽仿佛映照出他破碎的心事。
酒肆里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外,他喉头滚动了几下,像是咽下了无数哽住的酸涩,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粗粝的砂纸狠狠打磨过:“逸先生……你说林仙儿她……是不是……打住。”
逸长生毫不客气地截断了少年的话头,指尖在油腻的桌面上轻轻一点,发出沉闷的笃声,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阿飞耳中,“她配不上你。
配不上你这颗赤诚的心。”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却没有喝,目光穿透浑浊的酒液,仿佛看透了阿飞灵魂深处的迷茫,“你可知,为何她周旋于无数男人之间,却唯独对你保持距离,若即若离?”
阿飞茫然地摇头,眼神空洞而痛苦。
逸长生轻叹一声,那叹息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因为你是真心的。
真心这东西,对玩弄感情的人来说,比世间最烈的毒药还要可怕。
它像一面照妖镜,照出她们内心的荒芜和不堪。
她们害怕你这纯粹的赤诚,会灼伤她们精心构筑的虚伪假象,让她们无所遁形。”
他顿了顿,啜饮了一口酒,辛辣滚入喉中,“真心是枷锁,是利刃,是她们承受不起的珍宝。”
李寻欢闻言,嘴角牵起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那笑容里沉淀着半生的悔恨与无奈,他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滑入肺腑,却暖不了冰凉的心:“逸兄此言……字字如刀,倒让我想起自己……当年……呵……”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份自毁式的成全带来的无尽痛苦,早己刻在他的眉梢眼角。
“李探花。”
逸长生突然正色,放下酒杯,目光如炬地看向李寻欢,声音里带着少有的严肃,“恕我首言,你这一生,最大的错误,或许就是太擅于‘为他人着想’。
这份‘着想’,太重,太自我牺牲,有时反而成了困住所有人的枷锁。”
他伸出食指,蘸着杯中清亮的酒水,在粗糙的桌面上缓缓画了一个***的圈。
“你以为你退出龙啸云和林诗音之间,是成全,是牺牲小我。
可你错看了人心,也低估了贪婪。
龙啸云他,根本不懂珍惜你这‘让’出来的珍宝!
真正的成全,”逸长生的手腕猛地一翻,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桌上那杯酒液竟被凌空带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晶莹剔透、近乎完美的弧线,精准地分作三股细流,均匀地落入他自己、李寻欢和阿飞面前的空杯中,酒液激荡,杯壁轻鸣。
“应该像这酒——分而饮之,各自醇香。
每个人都有权利去争取自己的幸福,而不是靠另一个人的‘牺牲’来维持虚假的平衡。
你的退让,成了滋养龙啸云野心的土壤,也成了诗音姑娘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阿飞怔怔地望着自己杯中重新满上的酒,逸长生的话语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他喃喃道:“那我……我该怎么办?
这颗心……又该何处安放?”
少年的眼中充满了迷茫的雾气。
“你?”
逸长生眉毛一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手指突然毫无征兆地在阿飞面前的桌面上重重一敲!
“铛!”
一声脆响,如同金铁交鸣,惊得邻桌一个正撕扯鸡腿的年轻镖师猛地一哆嗦,差点失手拔出腰间的佩刀,引得周围一阵侧目。
逸长生却浑不在意,目光灼灼地盯着阿飞,“你该庆幸!
小子!
江湖儿女,最珍贵、最难能可贵的,就是你身上这份未被玷污的赤子之心。
它比任何神兵利器都锋利,比任何武功秘籍都珍贵。
今日碎了个不值钱的泥娃娃,是好事。
明天你才能遇到真正的无瑕玉雕!”
说着,他像是变戏法般,从怀中宽大的袖袍里摸索片刻,掏出一本蓝皮线装、封皮花哨的册子,“啪”地一声甩在桌上,封面几个烫金大字赫然是——《江湖美人图鉴》。
李寻欢正端着酒杯,定睛一看封面,上面赫然画着一位媚眼如丝、衣着暴露的妖娆女子,旁边小字标注“合欢派圣女·玉玲珑”。
他猝不及防,“噗”的一声,刚入口的酒差点全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指着那封面,哭笑不得:“先生……咳咳……你这……这成何体统?
阿飞他还……”逸长生老脸一红,闪电般出手,“嗖”地一下将那本《美人图鉴》收回袖中,动作快如鬼魅,仿佛从未拿出过一般。
他干咳两声掩饰尴尬,忙不迭又掏出一卷古朴泛黄的竹简,塞到阿飞手里。
“拿错了拿错了!
这个才是!
《剑客修养手册》,江湖失传己久的心法秘籍,总行了吧?”
他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地对还有些发懵的阿飞说道:“阿飞兄弟,记住我今天的话——”他忽然拿起桌上的竹筷,对着自己面前的空碗边缘猛地敲击下去,“叮~~~~~!”
一声清越悠扬、穿透力极强的脆响瞬间压过了酒肆内所有的嘈杂,如同暮鼓晨钟,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邻桌的镖师们纷纷愕然转头。
逸长生迎着众人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好剑如好情,宁缺毋滥!
剑,要配懂它、惜它之人;情,更要予值得托付、能相互辉映之人。
宁可孤独求索,莫要明珠暗投!”
他的话音落下,酒肆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那碗沿的余音还在袅袅回荡。
就在这短暂的寂静中,逸长生的脑海中,一行行冰冷的、闪烁着奇异光泽的文字如同瀑布般流下。
这些深奥的符文一闪而逝,只留下一点关于情感执念如何影响精神核心(“注意力”)的模糊感悟。
他晃了晃脑袋,将这些“天书”甩开,低声咕哝了一句:“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也不知是在说刚才拿错的书,还是在评价某些人和事。
正当三人酒意微醺,气氛在逸长生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后显得有些微妙之际,“哗啦”一声,厚重的门帘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