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在教学楼后墙根,用粉笔在水泥地上推演黎曼猜想的变体,阳光斜切过墙面,将黑板上未擦净的质数公式分割成明暗相间的条纹,像极了段铮检修手册里的轨距示意图。
"何疏!
毕业大合影要开始了!
"林小雨的声音穿透走廊,栗色短发在风里飘成波浪,"你又躲这儿算什么呢?
"粉笔断在ζ函数的拐点,何疏望着自己在地面画出的复杂曲线,突然想起段铮曾说:"数学公式和铁路轨道很像,都是用有限符号丈量无限可能。
"她起身时蹭到裤脚的粉笔灰,在学士服下摆洇开不规则的圆,像极了他工装裤上的机油渍。
合影队伍里,物理系男生们举着用微积分公式改造的***杆,镜头扫过何疏时,她听见有人小声议论:"听说她放弃了省实验的Offer?
""是啊,非要去什么县一中..."相机快门响起的瞬间,何疏望向校门口的铁轨。
锈迹斑斑的道岔指向两个方向,远处的信号灯闪烁着冷光,像极了段铮 last night 发来的消息里,那个未说完的句号。
母亲的微信消息带着不容置疑的句号:鸿宾楼208,18:00,张医生海归骨科专家。
何疏盯着对话框里的定位,想起段铮说过的铁路术语:"道岔是列车的选择题,选错了方向,就得绕很远的路才能回来。
"散伙饭的包厢里,空调出风口结着薄霜,周明的考编经验分享被冰镇啤酒的气泡声打断。
当"县一中"三个字从何疏口中溢出,满桌的酸菜鱼突然失了热气,只有邻桌碰杯的脆响,像极了铁轨接缝处的钢轮撞击声。
手机在桌底震动,段铮的来电显示被她调成了静音。
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看见锁屏照片里的自己穿着段铮的铁路制服,站在嘉峪关的铁轨旁,他的手比出"V"字,影子被落日拉得老长,几乎要触到她的脚尖。
"小何啊,"李阿姨的声音带着塑料花般的甜腻,"小张在美国时就发表过SCI论文,现在市立医院..."何疏的指尖划过桌布上的暗纹,那是某种几何图案的变形,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角度和曲率。
段铮的短信适时切入:刚换完K135次的闸瓦,手脏没接电话。
兰新线的盐碱地很适合养仙人掌午夜的操场空无一人,何疏踩着跑道上的分道线,像在走一条没有终点的单行道。
远处的信号灯由红转绿,她想起段铮说过:"铁路信号的颜色编码,和数学里的布尔代数一样精准。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林小雨发来的消息:段铮刚在群里发了铁路雪景,你看到没?
附带的照片里,覆雪的铁轨向远方延伸,两道平行的轨距间,有人用积雪堆出了π的前100位数字。
何疏拨通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彩铃是《火车进站》的音效。
第七声"嘟"响过后,听筒里传来电流杂音,混着西北夜风的呼啸。
"刚巡检完防雪栅栏,"段铮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这边的雪能没过膝盖,不过...""我明天去县一中签约。
"何疏打断他,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决绝,"母亲说,那里离市区近,方便...""我申请了道岔自动化改造项目,"段铮突然提高音量,"三年后项目落地,我就能调回..."跑道旁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何疏数着叶片的脉络,计算着从这里到兰新线的首线距离。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出她颤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像极了段铮检修记录里的误差线。
"道岔转辙机的寿命是十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空中,"但人的选择...可能只需要十秒。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叹息,像列车碾过铁轨的闷响。
何疏挂断电话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铁轨旁,两道锈迹斑斑的钢轨在月光下延伸,像极了她和段铮逐渐疏远的人生轨迹,明明平行,却永无交集。
她摸出背包里的钛钢函数尺,那是段铮用废旧铁轨打的,背面的柯西不等式被磨得发亮。
尺子落在雪地上,惊起两只灰雀,它们扑棱着翅膀飞向夜空,翅膀划过的弧线,恰好是她今天在黑板上写下的质数公式。
远处传来夜班火车的汽笛声,何疏裹紧学士服,任月光将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长。
在两道铁轨之间,她的影子与某个想象中的身影即将触碰,却在最后一刻被夜风揉碎,散成雪地里的一片斑驳。
雪开始落了,落在道岔的缝隙里,落在未说完的誓言里,落在两个平行世界的交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