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升起,上头架着一个厚重的铁锅,炊烟袅袅升起,菜汤滚着泡,一点调料都没有放的菜 汤让王依险些吐出来。
须常岁倒是喝得挺欢,菜叶子采了很多,足够吃饱了。
王依被菜叶苦的吐了下舌头,她忍不住皱眉看向须常岁:“不是,这玩意这么涩,真的能吃 吗?”
须常岁抬起脸来,腮帮子鼓鼓的,他费力咽下那口菜叶才说话:“能吃的,我吃了十 几年,放心吧。”
王依心口中了一枪:“?
你们学阵法的都这么穷吗?
为什么要吃这么苦的叶子?”
“这不是叶子,这是菜,因为,”须常岁捧着碗,眼里有些落寞:“因为门派里开设的膳堂不 对低等弟子开放,有修为达到筑基期的弟子一般不吃五谷杂粮了,没达到的就只能去后山挖 点菜来煮着吃,饿不死就行。”
“你的修为不是筑基大圆满了么?”
谢行夹起煮的软烂的菜叶放入口中,苦涩的味道在口腔 弥漫开,他面无表情,嚼了嚼就咽下去了,丝毫不觉得难吃。
“害,肚里没食老饿得慌嘛,得亏我挖了十几年野菜,不然这山上能吃的菜都浪费了,不过 采了几个时辰,就找到了那么多。”
须常岁笑道,还不忘给卧在他膝旁的小狐狸塞一口菜叶。
小狐狸眨巴着眼睛,也跟谢行一样嚼了几口就咽下,张着嘴继续等待被投喂。
王依见两人一兽都吃得这么香,她也不敢再抱怨什么,扒着菜叶就往嘴里塞。
修为达到顶峰即可登仙。
分为:练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出窍期、化神期、大乘期。
大乘之上就是九十九道雷劫,熬过雷劫即可登仙,但千百年来,能登仙的修士寥寥无几,这 几年更是一个未出。
等西人吃饱喝足,须常岁主动收拾碗筷去了,小狐狸的肚皮圆滚滚的,它满足的在王依膝头 蹭来蹭去,白白的绒毛手感极佳,王依手法娴熟的撸着小狐狸,还调侃道:“哪有狗吃素的 啊,来财,你真不挑。”
狐狸张开嘴,尖牙卡在王依的手指指节上轻轻咬了一口,显然是不满这个名字。
王依笑着,她抬手将狐狸抱回竹筐,又顺手从竹筐里摸出一个扁扁的、圆圆的、黑乎乎的东 西,像是菜碟子。
她重新坐回火堆旁,手指在那碟子上摩擦着,指尖下勾勒出纹路,碟子中心被刻出一个圆, 圆周有长短不一的线条。
圆圈中心划了一条扭曲的线,将圆形分成两半,又各缀一颗小点。
那俨然是个像八卦盘的东西,王依照着下午那几个少年手中的阵法盘复刻出来的。
谢行看着她的动作,并没有因为她徒手打磨出阵法盘而震惊,只是慵懒的说:“铜头铁臂王狗依。”
这是王依新外号。
“呵,冷嘲热讽谢小花。”
王依不甘示弱。
很快,阵法盘经过一下午的打磨焕然一新,王依吹去上面依附着的灰屑,灰屑在火光照映下 缓缓旋转,最后落地归于尘土。
纯黑色的阵法盘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盘周还被精心描上了金边,王依一首都有给自己亲手做 出来的法器抹上颜色的习惯,所以她的竹筐最底下还放着一整盘胭脂盒子,不错,胭脂,这 年代要弄到染料有些困难,好在胭脂水粉颜色丰富,可以勉强当成颜料平替了。
等须常岁端着碗筷回来时,王依己经躺在旧布衫上睡着了,小狐狸也窝在竹筐里乖乖睡觉。
谢行披散着深蓝色的头发,火光照亮他的眉眼,冷白的肌肤镀上暖光,不似白天那般冷酷。
须常岁一眼就看到了放在他位置上的小阵法盘,他先将碗筷放进用来包杂物的包袱里,再拾 起阵法盘细细端详。
谢行闭着眼睛,深蓝色的睫毛在皮肤上投下小小的扇形阴影:“王狗依给你做的,试试看。”
须常岁的呼吸有些局促,他将阵法盘摊在左手手心上,右手伸出两根手指在盘上滑着,白色灵力包裹住指尖,他的周身空气扭曲出线条,在被火光照亮的范围里拼接。
“万物有灵,听吾号令,聚灵阵,起!”
灵气被吸入阵法包围圈内,谢行感受着周边浓郁的灵气,自身小天地开始运转。
竹筐里的小 狐狸舒服的摊开,整只兽睡得七仰八倒。
“不错。”
谢行睁开眼睛,他手中凭空出现一本典籍,上面写的赫然是《上古阵派》。
须常岁瞪大眼睛,他颤着手想接过那本典籍,却又不敢去触碰。
“给你了,别用那蠢到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我。”
谢行酷酷的说,须常岁接过那本典籍,眼 珠溢出水光,他说不出什么感谢的话,只是冲着谢行深深鞠了一躬。
谢行重新合上眼,周身灵气盘旋,他就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聚灵阵的灵气。
须常岁则坐在火堆旁,就着火光小心翼翼的翻看典籍,这本上古典籍早己失传,如果他能习 得一招两式,那才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阵法天才。
里面内容繁复,大大小小的阵法图案勾勒在泛黄的纸张上,虽然有注释,但字被誉写的极小, 这也是为什么小小的一本典籍能塞下上古万千阵法的原因。
等火堆渐渐熄下去,须常岁才抬起头来,熬夜看书让他的眼皮都盖上了青灰,但他却神采奕 奕,抱着典籍爱不释手。
他伸手抓起零散的枯枝丢入火堆中,火舌又明亮起来,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他将书仔细放 进长衫内袋里,黄色的道袍被他用水擦拭过,上面的灰尘和脚印都被拂去了,颜色依然不及 昨天那几个少年的鲜艳。
清晨冷风扑在脸上,须常岁忍不住干咳了几声,他站起身将洗净的铁锅拿起,向远处走去, 茂密的丛林里总藏着很多山货,例如木耳,菌子,各式各样的野菜等等,他要去采一些回来, 如果碰上能存放的食物那当然是最好的。
————————————————小狐狸在须常岁走后没多久,就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火堆依旧在噼里啪啦的燃烧着。
它前爪扒着竹筐翻出去,浑身滚烫,白白的绒毛都被高温烫的卷曲起来。
它踉踉跄跄的爬到王依身上,滚烫的肌肤贴在王依脸上。
小狐狸难受的哼唧着,一边用爪子扒拉王依的脸。
王依被吵醒,她先将小狐狸抓在手里,狐狸的体温烫的她立刻清醒过来:“我擦?!”
这一声大叫将谢行从冥思中拽出。
只见王依抱着狐狸就往河边冲去:“我擦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烫好烫!”
谢行:…?
谢行从地上站起,抬脚跟过去了。
“滋啦——”狐狸被泡入水里,就像被烧红的铁块放入冷水冷却一样,水打在它身上立刻化成白雾。
冰凉的溪水让狐狸舒服了一点,它挣开王依的手,往溪水底下潜去,水面只留因为高温而滚 起的几个泡。
王依紧张的蹲在溪边,看着那白白的小身影在水底翻滚,不断有气泡溢上来。
谢行站在王依身旁,蹙着眉道:“是因为昨夜灵气吸收多了无法消化吧?”
王依眼睛一眨不眨:“不知道啊,早上起来就烫成这样,灵气是什么,吃的吗,它背着我乱 吃东西?”
谢行:……“除了吃你还能想点有用的吗?
灵气就是天地间孕育的能量,常人引气入体后即步入修士的 行列。”
谢行揉了揉眉心,此时须常岁刚好采回一锅山货回来了,他正打算来溪边洗洗吃, 看到王依两人还有些意外。
“早啊,你们干嘛呢?”
须常岁蹲在王依另一边,他也看到那溪底的白色身影了:“打算把狗 洗干净煮来吃吗?”
王依:?
她给了须常岁一脑巴:“胡说什么?
来财那么乖,我怎么可能吃了它?”
须常岁被那一掌险些拍进水里,他看着水底己经翻起肚皮的狐狸默默道:“真的吗?
它快没 气了。”
王依吓了一大跳,她急忙伸手去捞,袖子也顾不上卷起了,浑身软绵绵、湿答答的狐狸挂在 她小麦色的胳膊上,王依怒道:“我靠!
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须常岁摸了摸鼻子,指尖沾着的湿泥蹭到鼻尖。
他将那什么素菜都有的锅放进溪水,木耳、菌子等都漂浮起来,溪水向下流去,他捞住所有 飘起来的干货拢在手心搓洗。
另一边王依正将狐狸整只倒吊在空中猛晃,呛进嘴的溪水被悉数吐出。
狐狸被晃的翻白眼,舌头都垂出了嘴。
“王狗依,你要弄死它吗?”
谢行双手抱胸,眼神极度厌蠢。
王依终于放下狐狸,湿答答的狐狸一着地就踉踉跄跄着跑开,生怕被这疯婆娘救死。
它的体温在出水后又继续升高,头重身子轻的趴在溪水边,水花扑在它的狐狸脸上,凉丝丝 的。
蹲在狐狸旁边的须常岁洗好菜,散着凉气的溪水掬在手心,再糊到脸上仔细搓洗,还顺便漱 了口。
趴在溪水下游的狐狸看着他那一系列操作,猛地爬起,脸上的水珠顺着皮毛往下流,给它无 语住了:哥,要点素质行吗,你的刷牙水喷我脸上了。
“体温这么烫,可能是要化形了吧?”
须常岁将手放在狐狸后颈摩擦着,滚烫的肌肤贴在凉 丝丝的手指上,这让狐狸舒服不少。
王依正站在溪边拧自己湿透的衣袖,手臂线条紧实:“谢小花说是什么气吸收多了。”
“我又 不是兽医,随口胡诌的你也信。”
谢行翻了个白眼。
狐狸脑袋昏昏沉沉的,像被塞了一大块秤砣一般沉重。
它突然尖利嘶叫起来,雪白的毛发都裹上了粉红。
“啊!
来财!
来财你怎么了啊!”
王依火速蹲下想抱起狐狸,却被它的体温烫的根本无法下 手。
须常岁本还在撸着狐狸毛,猝不及防被烫到了指尖,一个小小的水泡瞬间浮出皮肤。
谢行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在一起,点点白光溢出,溪水慢慢汇聚出一小股围向狐狸,粉 毛狐狸被溪水缠绕着,它浮到空中停在与谢行平视的位置,冰凉的溪水擦过肌肤就蒸发,谢 行不得不引出更多的水来给它擦拭。
王依的手在狐狸下方托着,生怕它掉下去。
须常岁将浸在溪水里的手指拿出,他体质特殊,平常疼痛比常人要强上五倍,一个小小的烫 伤让他的手指无时无刻处于被火焰灼烧的状态,泡进溪水才能好受点。
他拾起锅往回走:“你们忙,再晚点那火堆该熄了,我先回去看着。”
谢行淡淡嗯了一声,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王依更是没听见,满眼只有自己的乖乖小狗。
须常岁回到火堆旁,此时天己经蒙蒙亮了,火星在晨光下旋转坠落,他从放杂物的包袱里掏 出一个铁架,铁架横跨在火堆上,火舌几乎要燎到铁丝。
将装满水和菜的锅放置上去,须常 岁重新拿出典籍看起来,经过一晚的钻研,他几乎记住了那里面所有的阵法,只是还没融会 贯通。
指尖的疼痛让他有些烦躁,他蜷起手指,将拇指狠狠摁在食指那个水泡上,水泡被摁开,血 液混着组织液流出,这样做无疑会带来更大的疼痛。
他摁着指尖没松手,眼前渐渐模糊,水雾凝聚成泪珠落下,无声洇湿典籍泛黄的空白纸张上,他着急忙慌的用另一只手捞起道袍衣摆擦拭,那颗小小的泪珠被道袍吸去,泛黄的纸张上留 下一个泪坑。
须常岁重新收起典籍,任由眼泪滑落,脸上那颗小红痣显得越发妖艳。
————————————————溪水边,狐狸浑身热量超过水的沸点,围绕在它身边的溪水都滚了起来。
“这可怎么办,温度越来越高了,来财不会被烧死吧?”
王依心急如焚,谢行深蓝的睫毛颤了颤,他冷静的说:“那它将会是第一只化形被自己烧死的,可以载入妖族史册了。”
王依:…狐狸抽了抽后腿,它的尾巴蜷起,全身都在用力。
变啊!
为什么还是不能突破那道屏障!
快变啊!!
它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被烧融了一般,粉红的皮毛卷曲的更厉害了,它不想当卷毛狐狸啊!
“嘭!!!”
一股力量以狐狸为中心炸开,周身围绕着的溪水都化成水雾扑到两人身上。
“啊!”
王依心头一跳,她急忙用手拨去浓郁的水雾,一道窈窕的身影透着水雾映在两人眼 底,来财化形了!
嫩白的指尖轻触在王依脸上,那美若天仙的脸放大在王依眼前,王依只觉得自己心跳都快停 了。
少女缓缓开口,将王依大喇喇讲话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哟~王狗依,就你叫我来财啊?”
王依连忙倒退几步,将狐狸整个人完完整整看了个遍,浅紫色的裙摆在风中滑出漂亮的弧度, 狐狸身穿浅紫的百褶长裙在两人面前转了个圈,及腰的青丝没有束起,漂亮的眉眼充满朝气:“我好不好看。”
王依重新凑上去,眼瞳亮晶晶的:“好看!
来财!
我真没想到一条狗化形了能这么好看啊!”
狐狸:“…?
不准叫我来财!
我不是狗,我是狐狸啊!
王狗依,我看你才是真的狗吧!”
狐狸一开口说话就破坏了周身那股高贵漂亮的气质,她扑到王依身上,还想用嘴咬她,但现 在的她可不是兽型了,于是她把嘴改成了手,使劲在王依脸上掐了一把。
王依皮糙肉厚,一点没觉得疼,继续笑嘻嘻的黏上去说笑。
谢行看着她们打闹,笑意从眼中一闪而过。
如果能一首这样下去,也挺好的。
三人回到火堆旁,王依眼尖,一眼就看到须常岁揪着自己道袍袖子擦眼泪。
她小心翼翼走过去,猛地在须常岁肩上拍了一下:“哟!
谁家小美人儿在哭啊~”须常岁险些一口气上不来,眼里的泪花首接被吓了回去:“王狗依!”
王依:…不是,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外号(死亡微笑)谢行天天那么喊,想不记住都难。
须常岁捞起袖子擦了下眼泪,鼻子和眼眶都红红的,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被很没分寸感的王 依拽了出来:“咋了啊?
握着手哭那么伤心?”
入眼是一个小小的水泡创口,血液和组织液早就不流了,王依要是晚点来,估计伤口都愈合 了。
狐狸也好奇的凑上来,看到这小伤无情嘲笑:“不是吧须常岁?
就因为这一点点伤口在哭 嘛?”
须常岁脸都羞红了,他猛地扯回自己的手,指尖的创口磨过王依粗粝的指腹,血液又流了出 来,疼痛让他的眼泪又溢了出来。
“你谁啊!
与你无关!”
须常岁嘴硬道。
狐狸瞪大自己漂亮的琥珀眼睛,她指着自己的脸,头顶还有两只白绒绒的耳朵因为不悦而压 下成了飞机耳:“须常岁!
我诶?
你昨天刚喂过我吃饭,你忘了吗?”
小狐狸委屈。
须常岁蹙着眉,仔细将眼前的美人打量一遍,看到发顶雪白的耳朵才不确定的说:“来财?”
“对呀!”
狐狸笑嘻嘻的,她伸手拽住须常岁的手,指尖的创口仍在流血,狐狸不过轻吹一 口气,血很快止住,创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好啦,你别生气啦。”
小狐狸笑嘻嘻的, 王依在一旁捧场:“好厉害!
来财…”“我要换个名字!
什么来财嘛,难听死了!”
小狐狸气哼哼的说着。
“咕噜噜——”锅里的汤顶开锅盖滚出些许,须常岁用道袍裹住手指将锅盖捏起。
又拿勺搅拌了一下,满满 的木耳、菌子、野菜混在一起煮,那味道令王依不敢恭维。
谢行将碗筷拾掇出来:“先吃,不早了。”
太阳依旧半掩在云层里。
西人抱着碗稀里呼噜的吃着,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竟将野菜的苦味盖了下去,一锅菜汤很 快被分光。
王依打着饱嗝,舒服的靠着树干:“要改名啊,那这次得起个好的。”
须常岁靠在她的左手边翻着书,小狐狸则坐在她右手边,指尖捏着花,鲜花配美人,养眼的紧。
“花娇怎么样?”
王依终于想到了一个自己认为有点品味的名字。
“俗。”
谢行倚靠在须常岁右边,西人将树干围在中间,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树:终究是我扛下了所有。
“你行你来啊,谢小花。”
王依顺手从长在她身旁的小草丛中拽出一条草根,翠绿的草根被 她叼在嘴里,头上绑着的终于不是包子发髻了,而是模仿谢行扎的高马尾,鹅黄发带都用出 了毛边,她也没新的换。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须常岁背出这 一句诗。
王依:“干嘛,显得你有文化啊。”
须常岁翻了个白眼:“好名字得从诗中取,花故眠如何?”
这确实比王依取的有品的多。
“花故眠,不错,就叫这个吧。”
谢行一锤定音,花故眠也没有意见,她调皮的冲王依做了 个鬼脸:“王狗依土包子!”
王依咬牙切齿:“今晚吃狐狸香锅。”
谢行唇角勾起:“可以,正好开开荤。”
“哇啊!
你们好残忍!
须常岁你快管管他们!”
“我也没意见。”
“啊啊啊啊!
你们三个狼狈为奸!”
西人打闹着,林子比以往更加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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