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三秋闲得没事时,就爱在树下睡大觉。
院子里,竹椅被压得咯吱响,安三秋似软泥一样,瘫在椅背上。
他枕着草帽睡得西仰八叉的,T恤下摆卷起半截,露出一截腰线,蒲扇都快从指间滑落还不自知。
“啪嗒”一声,蒲扇落到地上,惊飞了啄米的鸡。
突然,笤帚重重打在腿上,安三秋猛得睁开眼睛,疼得捂住脚。
外婆穿着围裙叉着腰,手里握着笤帚,嗔怪道:“还睡,快晒成干巴蜗牛了,快起来喝绿豆汤。”
“晚点喝不行吗,凉点才好喝。”
“不行,起来。”
见笤帚又招呼上来,少年慌张地扒拉着椅子的边缘,借力起身。
日头把瓦檐烤得发烫,土墙吸饱了暑气,闷头往屋里吐热浪。
老吊扇吱呀转着,却带不来多少凉意。
安三秋头发翘成了鸡窝,咕噜咕噜喝着绿豆汤。
“慢点喝,别呛到了。”
外婆边说边扫着院子,念叨声和笤帚声混在一起。
少年瞥见外婆沾着的面粉,突然想起了昨晚答应去摘豇豆……他连忙找了个理由,打算糊弄过去。
“热死了,我回去睡觉了。”
“还睡!
早上让你去菜园摘豇豆去了吗?”
安三秋缩着脖子赔笑,眼神瞟向笤帚道:“这天能把人晒化,傍晚凉快点再去行不?。”
外婆刚要开口数落,屋里的老式座机突然响起来。
她拍了拍围裙上的灰,快步走过去接电话。
安三秋伸长了耳朵,只听见外婆说了几声“好知道了”,挂了电话就冲他喊道:“别磨叽了,你表弟来住几天,到火车站了,你去接他!”
“这么热的天,接人比摘豇豆还麻烦,跑路费五毛。”
外婆瞪了他一哏,从围裙里掏出皱巴巴的五毛,丢了一块给他。
“另外的五毛,接完你表弟后,再去菜园摘豇豆。”
虽然多了五毛多了一件累活,但他还是笑嘻嘻地推出墙角叮当作响的二八自行车。
“对了,不准去小卖部了,一去就是闲聊一下午。”
安三秋总爱往李大爷的小卖部跑,两人虽辈分差得远,但总是无话不聊的。
小时候,李大爷老给安三秋吃的,安三秋就跟他好了,老跟李大爷***后面。
铁轨震颤声由远到近,安三秋将自行车往铁栏杆上一扣,扯着帽檐当扇子,走进站口。
记忆中表弟总是那么孤僻,还很爱哭鼻子,但是很喜欢跟在他***后。
候车厅吊顶风扇打转着,汗水混着泡面香。
安三秋踮脚在人缝里张望,冷不防被滚来的行李箱绊得踉跄。
他伸手扶住铁栏杆稳住身形,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抱歉”。
浅蓝色衬衫的少年垂眸扶正翻倒的箱子一一是表弟江意简。
他后颈被晒得通红,腕间褪色的红绳随着动作轻晃。
那个总躲在他身后的男孩,却不知何时长得比他还高,帽檐下的眼神陌生又冷硬。
“江意简!”
安三秋跨前一步抓住拉杆,“外婆让我来接你,坐我车回去。”
少年愣住,瞥了一眼车子,抽回了拉杆说道:“不用,我自己去。”
他转身时,背后的登山包传来几声“喵呜声,若隐若现的黑爪扒拉着拉链。
安三秋盯着江意简护着背包的手,喉结动了动,目光又落在对方后颈的晒伤上。
蝉鸣声突然刺耳起来,他把草帽丢过去。
“骑十分钟左右就能到家,顺路带你去买根冰棍消消暑。”
少年没接过草帽,松开了背包拉链。
一只的黑猫探出脑袋,琥珀色眼睛滴溜溜转,尾巴卷住他手腕轻轻摇晃。
“快坐快坐。”
他揉了揉黑猫的头,将它又塞回了背包,小心翼翼地坐上绑着软垫的后座。
一路上,安三秋故意绕开正午暴晒的大道,拐进两旁种满槐树的小巷。
斑驳的树影在两人身上跳跃,混着偶尔吹来的热风,倒也不那么燥热。
“抓紧了!”
安三秋突然加速,惊得江意简下意识攥住他的衣角,黑猫也“喵呜”一声缩进包里。
小卖部的门帘是褪色的碎花布,被电风扇吹得轻轻摇晃。
安三秋熟门熟路地掀开帘子,冷气裹挟着白雾扑面而来。
“随便挑。”
他把纸币拍在柜台上,瞥见李大爷从里屋探出头,老花镜滑到鼻尖。
黑猫大概是被冷气激到,在背包里不安分地扭动。
江意简赶紧伸手按住拉链,指节泛白,指向角落纸磨起毛的老冰棍。
安三秋挑眉,故意扯高嗓门:“李叔,来两根最贵的!
就那个巧克力脆皮的!”
表弟耳尖瞬间红透,黑猫趁机顶开拉链,跳上冰柜,爪子踩在玻璃上,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雪糕。
“好家伙!”
李大爷拿起抹布作势要赶,却在黑猫蹭他手腕时僵住,“这小家伙倒不认生!”
表弟放松下来,伸手去抱猫,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淡粉色的疤痕。
安三秋刚瞥了一眼,表弟怀里的黑猫突然炸了毛。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一回头,外婆攥着酱油瓶站在巷口,竹扫帚还沾着泥土。
“好啊你,让摘豇豆,躲这儿偷懒!”
外婆嗓门一亮,黑猫“喵呜”一声往表弟怀里钻。
“外婆!
这不是接表弟顺路……”安三秋话没说完,自行车“哐当”撞上砖墙。
李大爷推了推眼镜,憋笑憋得首咳嗽。
外婆白了他一眼,扫帚轻轻敲了下表弟后背:“傻孩子,晒脱皮了都。”
她摸出手帕,往江意简晒伤处擦了擦。
江意简有些不自然往后躲,安三秋赶紧揽住外婆肩膀。
“李叔的冰棍正宗,我请客!”
“就会贫嘴。”
外婆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块水果糖,塞到江意简的手里说道:“拿着,回去吃。”
转头还不忘戳安三秋脑门说,“看什看?
赶紧去菜园,晚饭前见不到豇豆,看我不收拾你。”
安三秋离开时,冲江意简笑了笑。
少年没有说话,咬着冰棍眼神复杂,手指无意识摩擦腕间的红绳,若有所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