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女子监狱的走廊永远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像一只腐烂的巨兽的肠胃。
"新来的！
"狱警的警棍砸在铁栅栏上，"有人探视！
"探视室里，刘老爷的金丝眼镜反射着窗外的雪光。
他推过一纸文书，羊皮纸上"认罪书"三个字像三条蜈蚣。
"画押，三年。
"他指尖点着某处空白，"拒绝，***。
"冷冰霜盯着文书上"盗窃魏家商号贵重药材"的罪名，突然笑了。
她蘸了印泥，在认罪书上按下一个完整的手印——右手拇指，和父亲教她签药方时一样的手法。
刘老爷刚露出满意的神色，突然僵住了。
他抓起文书对着光细看：鲜红的指印边缘，隐约显出极浅的螺纹——那是冷家秘传的指纹伪造术，父亲曾用它鉴别真假药材。
"***！
"他扬手要打，却被狱警拦住。
最终冷冰霜被拖回牢房，背后传来刘老爷的冷笑："你会后悔的。
"......腊月的监牢像口冰窖。
冷冰霜蜷缩在角落，数着墙上其他囚犯刻下的正字。
某个深夜，隔壁突然传来沙哑的哼唱："...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声音忽近忽远，像隔着水传来。
冷冰霜把耳朵贴在潮湿的砖墙上，听见那声音继续说："小丫头，你脚镣的响声不对——左脚的铁环第三扣太松了。
"第二天放风时，她终于看见声音的主人。
那是个满头灰白乱发的老人，囚衣上"重犯"的红色标记己经褪成褐色。
老人蹲在墙角晒太阳，眯着眼的样子真像只打盹的老猫。
"老猫。
"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以前专门抓你这样的野耗子。
"接下来的半年，放风时的墙角成了冷冰霜的学堂。
老猫用石子在地上画人体轮廓，教她如何从尸斑判断死亡时间；用烂布条演示绳结打法与凶器辨认。
有次她纠正老猫关于鹤顶红中毒症状的描述，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
"冷月明的闺女？
"他压低声音，"你爹当年验出巡抚谋杀案，用的就是这手。
"冬至那天，监狱送进来个新犯人。
穿西式衬衫的中年男人戴着镣铐，右肩有道还在渗血的刀伤。
狱警喊他"林博士"时语气古怪，既像尊敬又像畏惧。
"西医都是洋人的走狗！
"老猫啐了一口，却在下雪夜偷偷塞给冷冰霜半块黑糖，"拿去给那假洋鬼子，他伤口化脓了。
"林默的囚室在走廊尽头。
冷冰霜隔着栅栏递糖时，看见他正用削尖的筷子给自己清创。
男人额头全是冷汗，手法却稳得像在操作精密仪器。
"磺胺类药物的合成公式..."林默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眼睛清亮得不似囚徒，"小姑娘，想学怎么让伤口不溃烂吗？
"于是每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冷冰霜的影子就映在牢房墙上。
林默用炭笔在墙上画人体解剖图，教她洋人的"法医学"；用饭粒演示细菌培养原理。
有次讲到曼陀罗毒素时，她脱口说出父亲记载的解毒配方。
"冷大夫的千金。
"林默撕下衬衫口袋递出来，里面是张微型照片——年轻的林默站在父亲冷月明身旁，背后挂着"云城医学会"的横幅。
民国十五年的春天来得特别迟。
三月的一个深夜，监狱突然骚动起来。
冷冰霜听见狱警喊着"失心疯"和"咬舌"，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天亮时，她看见林默的囚室空了，只留下墙上一行炭笔小字："真相在第七块砖下。
"放风时老猫的位置空着。
有人说老头半夜被提审，再没回来；也有人说看见他像只真猫似的翻过了高墙。
冷冰霜蹲在老猫常坐的墙角，发现地上刻着个奇怪的符号——曼陀罗花与警徽的交叠图案。
那天夜里，她撬开了自己牢房的第七块砖。
油纸包着的文件己经泛黄，最上面是份二十年前的案情记录："千幻组织剿灭行动，参与者：冷月明、霍天雄、魏..." 后面的名字被血迹模糊了。
文件底下压着把黄铜钥匙，匙柄刻着"藏书楼甲字"。
出狱那天，狱警扔给她一个粗布包袱。
里面除了入狱时的衣物，多了两样东西：老猫留下的《洗冤录补遗》手抄本，扉页写着"给最像我的学生"；以及林默不知怎么送进来的《法医学纲要》，书页间夹着张云城医院的结构图，地下室区域用红笔圈了出来。
监狱大门在身后关闭时，冷冰霜仰头看了看天。
阴云密布的天空下，她摸出那把黄铜钥匙。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想起父亲常说的话："药材要辨性，人要看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