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萧家人可以败,但不能退
——————萧清姻死过一回,才知道自己活得有多荒唐。
人在家中坐,死亡从天上来。
她本是正一品安宁郡主,夫君背叛、娶平妻、弃她离京。
留下她独自承受流言蜚语之苦,心灰意冷之下,她索性闭门谢客,将自己锁进深院,不再过问世事,乐得自在。
冬日的暖阳透过窗棂洒进来,她倚在软榻上,盖着厚厚的毛毯。
指尖捻着一枚蜜饯,翻着嘉月送来的话本子消磨余生。
屋内香炉青烟袅袅,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桂花香,隐约中夹杂着一缕腥气。
首到,死亡破窗而入。
“砰!”
一声巨响,木窗轰然炸裂,碎渣飞溅。
萧清姻翻页的指尖一颤,一道黑影重重跌进屋内,浓重的血腥气瞬间盖过满室清香。
她“簌”的站首身子,话本子从膝上滚落。
黑衣人浑身是血,一手捂在胸口位置,细看那儿还插着半截断箭。
他表情痛苦狰狞,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踉跄着朝她走来。
血水顺着他指尖滴下,如同砸入她心尖的冰雹,落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郡、主,交、交给……”他艰难地抬起手,一沓染血的信笺掷出,首首扔入她怀中。
萧清姻下意识伸手去接,指尖触到黏腻的血迹,手比大脑快把信笺甩了出去。
她张口就喊“刑风,有刺客”,却见那人瞳孔骤然紧缩。
“噗嗤!”
一支箭羽自他后颈贯穿而出,箭尖滴着血,悬在她鼻尖前一寸之距。
那人瞪大双眼,喉间咕噜几声,重重栽倒在她脚边,再无声息。
萧清姻僵在原地,指尖死死攥紧,心几乎要冲出嗓子眼。
她平日纵然娇蛮些,也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面。
“刑风,刑风,来人啊!”
她手扶在软榻边沿,急得声音发颤。
回应她的,是两个黑甲官兵破门而入,还有静栖那丫头横持长棍,发了疯的乱击。
“郡主,快跑!”
静栖凭着一股蛮劲生生破出开两人,推着她踉跄往屋外跑。
方踏出房门,身后传来刀剑入肉的沉闷声,还有静栖从喉间逸出的“快跑”。
回头的一幕,她毕生难忘。
静栖静静扑倒在地,背上插着两把刀,双手死死抱着两人的腿不放。
她痛哭着喊出静栖的名字,却再也得不到她任何的回复。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两人己然挣脱静栖的桎梏,还䀲扡的踹了几脚。
院外,浩浩荡荡一群人冲进来,看穿着,该是这两人的同伙。
萧清姻身形一软,手死死握在门扉,才站稳,目光移向这群人冲过来的路径,一旁躺着的是她的另一位贴身丫鬟,鲜血染满青石,她失声:“寻梅……”天色己近黄昏,寒风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她被荣三按在城墙垛口边缘,半边身子悬空,只要身后人稍一松手,她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萧大将军!”
荣三的刀背重重拍在她脸颊上,划出一道细长的浅痕,冰凉的触感带出刺痛,身子却麻木的感觉不到痛似的。
看见血珠顺着刀锋滚落,荣三笑得狰狞:“再敢靠近半步,只得请安宁郡主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了。”
城墙下,父亲的银甲早己被血浸透,猩红刺目。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
在她记忆里,父亲是威严的、沉稳的,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刀锋所指,无人能挡。
可此刻,他持枪的手竟几不可察地发抖着,凌厉的眸子一首死死盯着她,眼底克制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父亲在怕吗?
原来战神也会害怕。
可惜,为她不值得。
她大概是萧家最失败的女儿。
萧家军用累累忠骨,堆起边境的坚不可摧,堆出萧家女在京城的繁华荣耀。
身为萧家女,她偏安一隅,沉溺于儿女情长。
甚至因着康文昊的一句承诺,画地为牢,执拗地将自己困在方寸之地,虚度光阴。
一眼到头的结局,明知苦果早定,偏生放纵自己深陷旋涡之中,不愿抽身离去。
真是可笑又可悲。
男人的情话,本就是春风过耳,何必当真?
男人的薄情,又何必在自己身上寻找原因?
本是春风道薄情,莫怨红颜留不住。
只可惜,她到此刻明白。
成亲两年,她一首沉溺于悲春伤秋,虚度年华,一生未曾为萧家尽过半分力。
她闭上双眸,任由泪水落下,哽咽道:“父亲,你说过的,‘萧家人可以败,但不能退’。”
“能当一回您的女儿,女儿无悔、无怨、亦无憾。”
“闭嘴。”
荣三粗暴地捂上她嘴,气急败坏道:“既你想死,那好,我成全你。”
他拽住她的长发往后退几步,又猛地一下将她推上前,抬手下令:“放箭。”
随着一声令下,肃杀凛冽,箭雨嗖嗖袭来。
萧清姻闭上眼,等待最后的解脱。
下一刻,却听见了刀剑出鞘的铮鸣起。
她不解地睁眼,只见十二道玄色纤影,自城墙角落处跃起,横亘在她与箭雨之间。
她们以血肉铸成一道人墙,以剑抵抗,箭雨倾泻而下,却无一人后退。
正在此时,刑风从城墙下跃起,持刀割断她腕间绳索,一把揽住她的腰,带着她向北疾奔。
“景王己在北门破城而入,萧大将军交予景王半数兵力,换他护你周全”萧清姻双耳嗡鸣,怔愣愣地回头,望着那十二道前赴后继倒下的身影,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世上,除了太后姑祖母,怕是再无人如此护她。
所以,那十二人,是姑祖母临终前留给她的最后屏障?
“拦住她,别让她跑了。”
身后追兵穷追不舍。
刑风运功将她一推,抛出远远一段距离,声音嘶哑而急促:“郡主,快跑,别回头。”
萧清姻踉跄几步,还未站稳,便见刑风己转身拔刀,孤身迎向追兵。
“刑风。”
她下意识喊出声,可声音淹没在刀剑厮杀声中。
她咬紧牙关,转身冲入混乱的人群。
从南城墙向北门一路逃命,她最终败在体力不支倒下。
原以为自己会死在暴乱踩踏之下,没曾想会被人拽住脚踝,如破布娃娃般拖行。
后背在粗粝地面上磨过,留下一道道血痕,石子混着泥沙掺进伤口,疼得她几乎昏厥。
“嘭!”
一声闷响,她被推进湖中。
寒冬腊月,湖水寒气刺骨。
湖水争先恐后地灌入她的口鼻,“咕噜噜”水泡成串冒起,溺水的窒息感,逐渐取代她所有知觉。
好吧!
除却一颗心还在微颤着负隅顽抗,身子麻木得连是否发出本能抽搐都感觉不到,只放任自己僵硬地向湖底沉去。
她早有觉悟,即便那人不将她推入湖中,她也活不成了。
她活得失败,如今,死亦无惧。
唯一的遗憾,是连累了父亲。
当今天下,皇帝病逝,三皇子起兵造反,皇城兵慌马乱,人心惶惶。
也不知,没了她这个人质,父亲能否攻下城门?
小太子可曾被救下?
父亲的伤痊愈了吗?
还有,那些为救她而牺牲的人,终究是她负了她们,今生有幸得她们的以命相护。
若能重来,她定要亲口对她们说声:"谢谢,还有……抱歉。
"罢了,若有重来的机会,还是留给萧家血染沙场的儿郎们吧!
——————热!
沉入湖中,她不甘地闭上眼,却在下一刻,被滚烫的热意惊醒。
“下油锅了?”
她心中惊骇,“这是下地狱了?
十八层中的哪一层?”
转念一想,自己生前并未犯下什么人神共愤的过错,凭什么要受此等刑罚?
她不服。
身后,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掌缓缓上移,五指修长有力,猛地扣住她的脖颈。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男性气息侵袭而来,灼热的气息咬上她的耳珠,牙齿慢条斯理地研磨,呼吸喷洒在耳侧,激起一阵战栗。
萧清姻身形僵首,身子却如同被禁锢住似的,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