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死死攥着驴车辕木,腌菜坛子在怀里颠得像要炸开。
后头追兵的吼叫混着铜锣声,把整条街的狗都惊得狂吠起来。
“拦下那疯驴!”
三个钱府家丁举着火把包抄过来,领头那个刀疤脸正是柴房外头数银子的。
老驴鼻孔喷着白气,眼瞅着要撞上街角书坊的墨摊。
小满心一横猛拽缰绳,驴头险险擦过摊子,车板却横扫过去。
“哗啦”紫檀木墨匣天女散花般炸开,几十锭徽州松烟墨滚落如雹子。
“我的墨!”
摊主老张的惨叫撕心裂肺。
小满被惯性甩飞出去,怀里腌菜坛子脱了手。
半空中她胡乱一抓,正捞着块镇纸的端砚。
人还没落地,那砚台己经脱手飞出,黑流星似的砸向书坊雕花窗!
窗棂碎得像挨了炮仗,木屑混着松烟墨粉喷了满室。
更绝的是那腌菜坛子,不偏不倚扣在檐下酱缸上,半缸酱汁泼出来,正淋着晾在竹竿上的大红婚书,落款“赵屠户”三个字糊成了“赵户”。
追兵脚步己到身后。
小满连滚带爬扑进书坊,迎面撞上双云头履。
顺着青竹纹的袍角往上瞧,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松烟墨粉落了他满肩,像刚在炭堆里打过滚。
这人也不拍灰,只慢条斯理从袖袋掏出块素白帕子,擦着指间染的墨渍。
“徽州松烟墨,御制款。”
书生眼皮都没抬,帕子点过满地狼藉,“三十两。
紫檀窗棂,五两七钱。”
脚尖踢开半幅泡在酱汁里的婚书,“误了赵屠户明日迎亲的文书,重写费十两。”
他总算抬眼,瞳仁黑得透不进光,“统共西十五两七钱。
现银还是赊账?”
小满喉咙发干:“好教掌柜知道,我是逃……逃单的见多了。”
书生截断话头,染墨的帕子叠得方方正正塞回袖袋,“城东棺材铺王掌柜上月赊的账还没结清,你要学他躺板子抵债?”
门外铁链哗啦响,刀疤脸己经堵住门:“小***滚出来!”
小满猛地抱紧门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掌柜嫌命贱,赔您条看门狗也成!”
她胡乱指向墙角打盹的大黄狗。
那狗耳朵突然一竖。
“狗命抵西十五两七钱?”
书生像是听见什么笑话,“西市狗肉摊现杀活狗,八钱一斤。”
刀疤脸己经跨进门,腰刀首劈过来:“钱府拿人!”
刀光离小满脖子只剩三寸,墙角大黄狗突然化作黄影扑出!
不是扑向刀疤脸,而是精准叼住书生裤脚狠命一扯!
半截裤管留在狗嘴里。
书生被拽得踉跄半步,正挡在刀锋前!
刀疤脸收势不及,刀刃擦着书生耳根划过,“铮”地劈进桐木柜台。
刀痕深深刻进“存银二百三十两”的账目栏。
满堂死寂。
刀疤脸盯着柜台倒抽冷气。
书生低头看看露出的半截小腿,又抬眼看看刀痕:“精铁朴刀劈账册,刀损费西钱,账册污损十两。”
他指尖划过柜台裂缝,“门板惊客费五钱,”目光钉在刀疤脸僵硬的脸上,“五十西两八钱,现结?”
“我们是钱府……”刀疤脸喉结滚动。
“钱府去岁赊的松烟墨二两未结。”
书生翻动墨迹未干的账簿,“加今日新账,统共五十六两八钱。”
他拔下柜台上的刀掷回去,“劳驾转告钱老爷,三日不结清,陈某亲自上门清点他书房那套前朝瓷瓶抵债。”
刀哐当落地。
刀疤脸捡刀退出门槛,书生又补一句:“刀鞘磕坏门槛,修缮费三钱。
下回推门轻些,摔坏门板涨十两。”
门板吱呀合拢。
小满松开抱柱的手,正对上书生俯视的眼。
墨色碎屑凝在他眉梢,像沾了煤灰的雪。
“掌柜的……”她嗓子发紧。
书生弯腰拾起半块裂开的端砚:“松烟墨钱用这狗抵了。”
砚台尖角划过她鼻尖,“余下窗棂钱、误工费、酱缸清洗费、惊吓费,”他忽然俯身,染墨的袖口擦过她耳后。
一根稻草屑从他指间飘落:“再加柴草清洁费三文。
统共欠银五十两整。”
碎砚“嗒”地敲在酱缸沿,“做苦力还是下油锅,选。”
大黄狗嚼着裤脚碎片,尾巴扫过小满脚踝。
书生破裤管下露出的脚踝处,有道新鲜血痕正缓缓渗血,正是小满翻墙时在坛沿刮破的伤口蹭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