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十九……"她的手指划过锈蚀的金属扶手,指腹沾上一层暗红色的铁锈。
第十九级台阶的边角己经崩裂,露出里面发灰的水泥,像一道陈年的伤口。
十九阶,对应她十九年的人生。
暮雨停在那里,抬头看向天台的门。
门上的锁早己锈死,歪斜地挂在门框上,仿佛在无声地邀请她。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七月的热浪扑面而来,暮色正在城市上空蔓延。
远处的高楼玻璃反射着最后的阳光,刺得她眯起眼睛。
脚下六十米处,街道上的行人像蚂蚁一样匆忙移动,车流如同一条发光的河流。
没有一个人抬头看向这栋破旧的老公寓楼顶。
暮雨走到天台边缘,水泥护栏被晒得发烫。
她脱下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底己经磨破,左脚小趾处开了一个小洞,无声嘲笑着。
她光着脚踩上护栏,粗糙的水泥颗粒硌着她的脚底。
热风掀起她格子衬衫的下摆,露出腰间一道尚未愈合的烫伤疤痕。
上周在餐厅打工时,不小心在湿滑的地面摔倒,热汤翻倒泼在她的身上。
"赔不起就滚蛋!
"老板的吼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暮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锁屏上是她和父母的合照——那是三年前拍的,母亲还没有离开,父亲还没有变成酒鬼。
她划开消息界面,最上面是三天前发给母亲的信息:"妈,我被学校退学了,学费……"消息显示己读,但没有回复。
再往上翻,是半个月前发给父亲的消息:"爸,能借我一点钱吗?
"这条消息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己读"标记,但同样石沉大海。
暮雨关掉手机,把它放在鞋子上。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城市,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笑。
十九年的人生,最后留下的只有一双破鞋和一部二手手机。
她缓缓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这座城市最后的晚风。
"原来真的没有人会在意啊……"就在她准备向前倾身的瞬间,一阵细微的刺痛从脚踝传来。
暮雨低头看去。
在水泥护栏的裂缝中,几株狗尾巴草顽从中钻出。
最长的那株草茎正轻轻摩擦着她的脚踝,毛茸茸的草穗缠住了她的袜子,像一只小手拽着她。
暮雨愣住了。
在这座连行道树都需要人工浇灌的城市里,在这栋年久失修的老楼天台上,在这道干裂的水泥缝隙中,居然生长着这样一丛野草。
它们纤细的茎秆在热风中摇曳,却倔强地不肯折断。
她鬼使神差地收回己经悬空的右脚,蹲下身来。
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正好砸在那株最长的狗尾巴草上。
草穗在泪滴中轻轻颤动,夕阳的余晖给它镀上一层金边,像是黑夜来临前最后一点倔强的星光。
"你也是被遗忘的那个吗?
"暮雨轻声问道。
草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什么。
暮雨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那株草。
草穗毛茸茸的触感让她想起小时候养过的小狗——那只后来被父亲送走的白色土狗。
天色越来越暗,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
暮雨坐在天台边缘,脚边是那丛在风中摇曳的野草。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很久以来,第一次有什么东西主动挽留她。
当第一颗星星出现在夜空时,暮雨做出了决定。
她轻轻挖开水泥裂缝周围的碎石,小心地将那株最长的狗尾巴草拔起。
它的根须比想象中要发达,紧紧抓着裂缝中的每一粒沙土,像是在诉说着它对生存的执着。
"跟我回家吧。
"暮雨对着掌心里那株小小的生命说道。
她穿上鞋,拿起手机,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差点成为她生命终点的天台。
夜风拂过她的脸颊,带走最后一滴未落的眼泪。
十九岁的林暮雨,带着一株从天台裂缝中救下的狗尾巴草,走下了十九层台阶。
这一次,她数得很慢。
"十九、十八、十七……"每一步,都像是重新学会走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