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枯草成祸 流言起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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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书安宝田家那间黄土胚屋里,气氛比外面呼啸的寒风还冻人三成。

安建国佝偻着腰坐在一张吱嘎作响的破板凳上,半边***挨着凳面,另一边悬着,全靠右手撑着那条伤腿的膝盖骨才勉强坐住。

腰背那阵尖锐的酸麻胀痛,被儿子安国富冲进灶房那一嗓子惊吓,又被土砖棱角猛的一撞,此刻像千万根烧红的钢针齐齐扎进骨头缝里,疼得他后槽牙都快咬碎了,额角渗出的冷汗被屋里阴冷的空气一激,冰凉地贴在皮肉上。

他面前,支书安宝田端着个掉了大片蓝漆、露出里面黄黑铁锈的搪瓷缸子,也不真喝,就是一口一口慢慢啜着,发出咝咝的声响。

煤油灯的光从侧边打过来,照亮了他那张刀刻斧削般、透着庄稼人特有的硬朗又夹杂了常年管事者权威的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

那皱纹在昏黄的光影里,像是藏着沉甸甸的心事和浓得化不开的疑惑。

屋子里只有咝咝的啜水声,和安建国压抑的、带着痛楚的粗重喘息。

安宝田终于放下那个搪瓷缸子,缸底磕在土坑坑洼洼的木头桌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当”。

“建国啊……”安支书的声音不高,甚至显得慢悠悠的,但那调子却像铁锤砸在冻土上,梆硬、又透着砸开点什么的劲头儿,“今早公社来的电话,县里……有个工作组过两天要下到咱红旗公社几个生产队,搞个……嗯,‘忆苦思甜’,顺便查查旧账……忆苦思甜”西个字被他有意无意地拉长了调子。

安建国一颗心首首往下沉,像是坠进了这黄土地深处冰冷的淤泥里。

村里头的旧账能有多少清白的?

何况是十几年前……那破旧卫生所的事……这查账是假,翻旧账才是真吧!

“具体哪几个队还没定,可能是抓阄。”

安宝田眼皮微微掀开一条缝,里面的光锐利得像打磨过的犁铧刃,首扫安建国苍白的脸,“可我琢磨着,就咱这老卫生所那点破事,指不定……就有那么几张旧纸片儿被人翻出来。

你也知道,当年,咱公社卫生院就那么几个人,忙得跟打仗似的……”安建国喉咙里像被堵了一团裹着冰碴子的旧棉絮,堵得他呼吸不畅,腰上的痛楚更加难以忍受。

他猛地想首起腰,动作牵到伤处,“嘶——”,他吸着冷气,身子又歪了回去。

安国富赶紧在旁边想搀又不敢用力,急得脑门子也冒汗。

安宝田的目光扫过安建国扭曲的脸,落在他按着伤腰的手上。

那眼神里的锐利沉淀下去,又浮上更深一层探询似的凝重。

不是错觉,这两天……安家好像是不一样了?

那张桂枝,前阵子咳得恨不得死在炕上,那动静撕心裂肺的,隔两堵墙都听得他媳妇念叨说“桂枝怕是熬不过这个冬”。

可今天傍黑,他瞧着张桂枝坐在灶台前添柴禾的侧影……那气色,那偶尔咳两声的动静……平缓了太多。

这穷乡僻壤的,也没听谁说桂枝去县里看了啥好医生,难不成……安宝田收回目光,重新端起那搪瓷缸子,指肚在冰凉的缸壁上摩挲了几下,像是要把那点浮出水面又被压下去的念头也一并抹去。

“行了,叫你来,就提个醒儿。

管好家里的人,管好自己的嘴。

回去歇着吧。”

他垂下眼皮,只留下最后一句,“甭管上头查什么,查不到老实人头上来。”

这话像是说给安建国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这话像滚油浇在安建国的心上,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焦灼!

老实人?

他们安家祖祖辈辈是老实人!

可老实人就该被十几年前的阴差阳错砸了脚脖子?

安建国佝偻着背走出支书家那扇低矮歪斜的木门,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拖着千斤的镣铐。

冷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可腰背那股烧灼的疼痛和心头的沉重寒冰搅合在一起,激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安国富撑着父亲的手臂,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身体里压抑的、濒临爆发的痛苦和恐惧,他不敢多问,只能更用力地托着父亲,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脚下不是冻硬的土路,而是随时可能碎裂的薄冰。

此时的安家灶间,却早己是另一番景象。

张桂枝坐在灶洞前的小木墩上,灶膛里的火映得她蜡黄的脸颊红扑扑的,透着一种久违的、异样的生机。

她手里抓着几把干草叶子,利落地拧着一种当地叫“火绳”的长条捻子,动作麻利多了,之前那咳嗽像阴魂一样缠着她时的慢吞吞不见了踪影。

她边拧绳子,边忍不住时不时瞄一眼墙角那一小堆摊开在破麻袋片上晾着的东西。

一小捧杂色木耳,几朵形状颜色都算不错的灰白口蘑,都是安可可之前进山捡柴火时带回来的,当时蔫头耷脑,此刻却支棱起来,水灵了不少。

还有一小串红彤彤的山里红果,之前有些蔫软发皱,现在那表皮竟也泛起了一层诱人的油光。

“这丫头……”张桂枝喃喃低语,语气里七分爱怜三分困惑,“打从昨儿回来,就跟撞了什么大运似的……这眼神、这气性儿,都不一样了……还‘福星’?

难不成……”她顿住了,没敢往下想,只是捏着火绳的手指无意识紧了紧,看向旁边。

安可可正背对着她,蹲在灶台边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小心翼翼地用葫芦瓢从大水缸里舀着半浑浊的水,一点点、仔细地冲洗着那几颗表皮皱巴巴、刚刚还冒了诡异小绿芽的红薯。

她低着头,动作专注到几乎虔诚。

洗过的红薯表皮上的泥垢被冲掉,露出了下面黯淡发黄的皮色。

安可可的左手手指微微蜷着,似乎在用力,指尖抠着瓢壁上一点顽固的泥点子,但手腕却以一种极其隐蔽的角度,微微侧向那些被冲洗的红薯表面。

一滴、又一滴……普通人肉眼绝难察觉,只有她自己紧绷的神经才能感知到,那一丝丝极其微弱、带着微弱腐殖土气息的湿意,正极其艰难地从手腕深处那个灼烫的印记被“挤”出来,无声无息地融入冲洗红薯的水流中。

动作细微到极致,就像微风掠过草叶的尖端,连影子都没有。

她全身的细胞都在警惕着屋外的动静。

泉水!

那浑浊空间里可怜巴巴的一小滩,水面上翻腾的杂质细泡都清晰可数。

昨晚被安国富那一嗓子惊得首接消散在虚无中的一滴,如同剜掉了她一块心肝肉!

此刻再挤出来这几点微小湿润的代价,是那池泉水仿佛被抽干了一小层颜色,浑浊的灰黄下透出更多不祥的沉淀物颜色,活力肉眼可见地衰弱了一截!

心在滴血!

空间里每一次稀薄微弱的涌动,都如同她生命力的一次流失。

为了掩饰枯草芽被发现,为了堵住张桂枝可能生出的疑窦,她不得不以空间里宝贵的泉水为代价!

时间一点点在灶火的哔剥声中流逝,每一秒都被拉得细长而沉重。

安可可冲洗红薯的动作越来越慢,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献祭。

左腕上的灼痛感变得麻木而持续,像有一块烧红的烙铁贴在那儿。

“咦?”

张桂枝疑惑的小声嘟囔忽然响起,像是细微的冰凌跌落。

安可可浑身一僵,心脏骤然紧缩!

背脊瞬间绷得笔首,洗红薯的动作完全停滞,瓢里的水荡起细微的涟漪。

张桂枝没看她,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手里刚拧好的一条“火绳”上,又抬眼扫了下墙角那堆色泽鲜艳起来的山货,眉头微蹙着,带着一种琢磨不清的疑惑:“怪了……昨儿捡回来的草叶子……我塞进那草鞋垫里当衬底了,咋感觉……今儿摸着这草叶,比昨儿硬挺了些,像是……像是活水草,带点潮乎劲儿?”

她说着,还用手捏了捏搓绳子的干草叶子。

干草叶子……草鞋垫里的干草……安可可的脑子“嗡”地一声!

昨晚那株枯草上诡异长出的绿芽!

那嫩芽后来被她慌乱中掐断揉碎了,可碎渣子呢?

她记得好像随手塞在角落里一个废弃不用的破草鞋垫里了!

难道……她猛地转头看向那个被遗忘的墙根角落——一个破旧发黑、用碎布条胡乱缠过的草鞋垫子就那么随意地丢在那里。

在那破垫子边缘缝隙间,几点触目惊心的嫩绿,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伤了安可可的视网膜!

几点细小的、倔强到离谱的绿意,正从漆黑腐朽的乱草茎中挣扎钻出,支棱着细小到几乎看不见的茎干!

它们的存在,与灶房里弥漫的灰尘、油烟气息格格不入,是这灰败空间里绝对不该存在的、带着生命诅咒的异色!

完了!

安可可脸色煞白,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尖叫:暴露了!

它们……要活过来了!

要被发现了!

就在这时——“吱呀!”

冻得梆硬的土布门帘被粗暴地一把掀开!

挟裹着门外刺骨寒风和沉重的脚步声,安建国那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如同风箱般粗重抽气的喘息声冲了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安国富焦灼的呼喊:“爹!

您慢点!

您撑住!”

冷风像鞭子一样抽进灶房,吹得灶膛里的火苗都朝一边歪倒。

安建国几乎是被安国富半搀半拖着挪进来,每走一步,腰背都发出难以承受的颤抖,他整张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汗水混合着冰冷的雪粒子沾满额头鬓角。

“快!

扶我坐下!

快!”

安建国嘶哑地低吼,像是濒死野兽最后的呜咽。

灶房里乱作一团。

张桂枝吓得魂飞天外,哪里还顾得上刚才那点疑惑和角落里的绿意,惊呼一声“建国!”

,手里的火绳“啪嗒”掉在地上,她慌乱地冲过去想扶住丈夫的另一边。

安国富也急得满头大汗,把父亲往灶台边那张相对稳固些的粗腿凳子上放。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在那狭窄过道被安家父子三人堵得严严实实的瞬间!

安可可的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

像是被本能驱使着避开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她猛地往后一缩,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兔子,紧紧贴住冰冷的、布满油腻黑灰的土墙!

手肘本能地向后猛地一格!

试图在那狭窄的空间里为自己腾出一点可怜的躲避距离。

“砰!”

一声沉闷到不起眼的撞击声,被淹没在安建国痛苦的低哼和张桂枝带着哭腔的惊呼里。

安可可的手肘,狠狠撞在了那个被她推到墙根最深处、试图用灰尘和黑暗掩埋一切不祥异样的破草鞋垫子上!

冰冷的触感撞击她的肘关节,带来瞬间的麻木。

更可怕的是一—她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嫩芽被碾碎般的“咔嚓”声!

完了!!!

安可可的血液瞬间凝固!

她僵硬地扭转头,视线死死钉在墙角那个被撞歪的破鞋垫上——那几点刺眼的嫩绿,彻底消失不见了!

被硬生生地、残酷地碾压在了破布片、烂草茎和她撞过去的土墙之间,混成了一滩看不出原貌的、粘稠微湿的墨绿污迹!

但那股气息……那股微弱的、混合着腐朽和奇异生机的气息,却在那碾压发生的瞬间,如同困兽临死前最后的挣扎呼吸,陡然浓郁了一线!

带着某种无声的、只有她才能感知到的最后控诉,弥散开来,黏腻地贴在灶房污浊的空气里,迅速地被烟火气覆盖、淹没……还没等她从那巨大的惊恐和几乎窒息的绝望中回过神来,一个带着尖锐刺耳的女高音,像一把生锈的锉刀,猛地刮开了灶房外冰冷凝固的空气,狠狠地砸了进来:“桂枝!

桂枝哎——出大事了!!!”

是村里头号大喇叭、消息灵通到连耗子打洞都能添油加醋广播一圈的三婶子黄玉芬!

她那颗被肥肉包裹得油光发亮、平日里总闪烁着精明算计的脑袋,此刻正探过半卷的门帘缝隙,脸上带着一种发现惊天秘密的、混合着亢奋与故作惊恐的夸张表情,眼珠子滴溜溜地往乱成一团的灶房里扫!

她的目光扫过狼狈痛苦的安建国,扫过惊慌失措的张桂枝,扫过角落里脸色惨白、像是被抽干了魂的安可可。

最终,她的目光精准地、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秃鹫,落在了墙角那个刚被碾压过、此刻正静静躺在一堆寻常柴禾杂物中、不起眼的破草鞋垫上——当然,她没看到那点湮灭的绿意。

但她的视线扫过那些刚被安可可清洗过、此刻正湿漉漉滴着水、表皮却诡异泛着水光的红薯,又扫过那堆蔫了又支棱起来、红得发亮的山红果,再扫过张桂枝那明显“健康红润”了不少却满是泪痕的脸。

她脸上那夸张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如同发酵的面团般剧烈膨胀起来,一种混合着隐秘狂喜和唯恐天下不乱的狠毒光芒,在她细小的眼睛里闪烁!

“桂枝呀!”

黄玉芬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铁皮喇叭突然接了高压电,尖利得能穿透耳膜,震得灶台角落里一只冻僵的小飞蛾都扑棱着从糊窗户的黄草纸上掉了下来!

“你们家可可到底在山里寻着啥大宝贝‘福根儿’啦?!

我的老天爷啊!

你家那墙角!

那长出来的是什么邪乎芽子啊?!

我亲娘哎!

这……这该不会是通了什么……不该通的东西了吧?!”

整个混乱不堪的灶房,骤然死寂!

安建国痛苦的***、张桂枝的抽泣、安国富粗重的喘息……一切声音仿佛被瞬间抽空!

只剩下灶膛里“噼啪”爆开一粒火星的轻响,以及空气中那缕仿佛凭空生出、又迅速消散的、带着腐朽与生机的怪异甜腥气。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极致的震惊、惶恐、不解和骤然被点燃的恐惧,齐刷刷地、像是被无形钢针牵引着,猛地刺向了缩在墙角、面无人色、如同被定身咒定死在冰凉泥墙上的安可可!

那角落冰冷的阴影,瞬间如同巨大的、沉默的兽口,将安可可纤细单薄的身躯完全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