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在智创科技27楼的落地窗上，炸开一片模糊的霓虹。林薇蜷在冰冷的玻璃前，

像个被遗弃的昂贵瓷器。她脚边滚着一个空了的威士忌酒瓶，深琥珀色的瓶身上，

“1993”这个年份数字在应急灯幽绿的光线下格外刺眼——那正是我们之间相隔的岁月。

公司里流传着铁律：林薇的眼泪是液态钛合金。可此刻，苍白的闪电撕裂夜幕，

瞬间照亮了她脸上蜿蜒的水痕，精心盘起的发髻散落几缕，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颈侧，

如同被击碎的王冠。她身上那件银灰色高定西装外套还带着三小时前董事会上溅到的咖啡渍，

袖口一颗冷硬的铂金袖扣反射着微光。我提着一袋还冒着热气的宵夜僵在门口，

塑料摩擦的细微声响惊动了她。她没有回头，只是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

那动作带着一种拆卸精密仪器般的生硬和粗暴。“江远，”她的声音像砂纸刮过金属，

没有一丝波澜，“你学过情感模块编程吗？”玻璃倒映出她模糊的侧影，

瞳孔深处是淬了冰的寒光。“教我怎么删除回忆。”她一字一顿，

像在下达一个不容置疑的技术指令。雨声密集如鼓点。我沉默地走过去，

弯腰捡起那个沉重的空酒瓶。冰凉的玻璃触感直抵掌心。“1993年产的麦卡伦，

”我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清晰，“那年五月，

利物浦在温布利输掉了足总杯决赛。”她的背影骤然一僵。“据说，

您父亲在利物浦一家老酒吧里，当场砸烂了一台点唱机。

”我把酒瓶轻轻放在旁边昂贵的大理石边几上。她猛地转过头，

被泪水晕开的黑色睫毛膏在她眼周洇开一小片羽翼状的阴影，

锐利的目光像手术刀般剐过来：“你调查我？”“我是您亲自面试、亲手签下的战略分析师，

林总。”我把装着热粥的纸袋放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塑料碗边缘迅速凝结起细小的水珠，

“入职心理与行为预判测试卷，第七页的题目：如何捕捉并干预决策者的非理性行为倾向？

”蒸腾的白气在两人之间氤氲上升，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她染着深红蔻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温热的粥碗边缘，指甲边缘有一小块细微的崩裂。

“你的答案？”她问，目光却落在窗外被雨水扭曲的城市灯火上。“追溯其童年核心创伤源。

”我抽出一张消毒湿巾，递到她眼前，“例如，一位会将球场失利的狂暴怒火，

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女儿获奖作文稿上的企业创始人。

”她嘴角那抹习惯性的、带着讥诮的冷笑瞬间冻结。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劈落，

瞬间映亮她骤然收缩的瞳孔，那里面清晰地倒映出一个画面：昏暗的储物间里，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含着眼泪，

用橡皮用力擦掉作文本上《我的CEO父亲》标题下那些饱含崇拜的句子。空气凝固了，

只剩下冷雨敲打玻璃的单调声响，沉重地砸在两人之间。谈心事件过去仅仅四十八小时，

新来的江特助在总裁茶水间公然煮中药”的消息就像病毒一样在内网小群里悄然滋生、蔓延。

空气里飘荡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当归、黄芪和一丝苦味的复杂气息。

人事总监陈莉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带着一阵凌厉的香风敲响我临时的办公桌隔板，

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她涂着裸色唇膏的嘴撇了撇，压低声音，

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江特助，立刻处理掉！

林总最厌恶办公室里出现任何‘奇怪’的味道，这关乎公司形象和专业度！

”她的眼神扫过我桌上那个正冒着袅袅白气的紫砂小药壶，

如同看着一堆亟待清理的生化废料。我眼皮都没抬，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着，

调出一个加密的实时健康监测界面，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着我的镜片。“昨晚23点47分，

凌晨1点15分，以及今天清晨5点03分，”我平静地开口，

将另一杯刚刚滤好的、颜色深褐的药茶推到她面前，

“林总佩戴的Bio-Sync智能手环监测到三次不明原因的心率过速峰值，

最高达到138次/分钟。陈总监，您确定要我现在关掉？

”陈莉涂着精致妆容的脸瞬间僵住，那杯推到她面前的药茶，

蒸腾的热气和浓烈的气味仿佛成了无声的挑衅。就在这时，

我面前那面用于监控总裁办公室外间状态的屏幕闪了一下。画面里，林薇背对着镜头，

线条绷得死紧，突然猛地挥手，将办公桌上一个水晶烟灰缸狠狠扫落在地，

碎裂的声音隔着屏幕似乎都能刺穿耳膜。陈莉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我端起那杯为林薇准备的药茶，起身，径直走向那扇沉重的胡桃木门。推开门的瞬间，

正对上林薇转过身来、如同冰风暴席卷般的眼神。她脚下是烟灰缸的碎片，

三版被批得一无是处的“智享家”智能家居生态系统提案正被碎纸机狰狞的锯齿一点点吞噬。

“你以为……”她开口，声音冷得掉冰渣，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杯子上。

我把温热的药杯轻轻放在她那张线条冷硬、价值不菲的大象灰办公桌上，杯底与桌面接触，

发出轻微的“嗒”一声。“1993年单一麦芽威士忌的替代方案。

”我直视着她燃着怒火的眼眸，“您父亲去世后的这三年里，每次需要做出重大战略决策前，

您都会出现不明原因的阵发性心悸。昨晚凌晨，

您在书房独自修改那份涉及集团核心股权重组的文件时，最高心率138，

伴有轻度室性早搏。”我点开自己手腕上的同款手环，

将昨晚那条异常波动的曲线清晰地投射到她面前的空气屏上。

她死死盯着空气屏上那根剧烈跳动的红色线条，又缓缓移开视线，落在那杯深褐色的药茶上，

里面几颗暗红的枸杞随着水波轻轻旋转。“江远，”她的声音忽然带上一种奇异的疲惫，

像绷紧的琴弦终于发出喑哑的颤音，“这样步步为营地攻略我，是不是让你觉得特别有趣？

”“生存策略而已，林总。”我调出自己的内部工作邮箱界面，点开已发送文件夹，

一个标注为“最终版”的竞品深度分析报告静静地躺在那里，

旁边是一个刺眼的红色删除符号。“您昨天下午四点二十七分，

永久删除了我提交的这份报告。没有它，明天董事会上关于北区数据中心扩建的预算表决，

我们毫无胜算。”她眼里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但转瞬又被更深的寒霜覆盖。真正的攻略，或者说摊牌，

始于三天后那场火药味浓得能点燃空气的董事会。环形会议桌边，

几个鬓角染霜的元老派系人物，像约好了似的，

轮番用“当年你爸在的时候……”“林老董事长绝不会……”这样的句式作为开场白，

试图用沉甸甸的资历和已逝者的阴影压垮林薇年轻却锋利的决策意志。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海面。林薇下颌绷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一位王姓董事再次祭出“你爸的稳健作风”这张王牌时，

我放在桌下的手指在平板边缘一个不起眼的感应区轻轻一划。嗡——低沉的蜂鸣声响起，

会议室中央的全息投影装置瞬间启动。刺目的光线交织，

1993年温布利大球场那场决定足总杯归属的巅峰对决影像，

被精准地投射在环形会议桌中央的虚拟成像区。

绿茵场上的激烈拼抢、球迷山呼海啸的呐喊声浪扑面而来。

就在利物浦队痛失关键进球、全场死寂的瞬间，影像被一个极其生硬却精准无比的剪辑切断！

画面猛地跳转！光线昏暗、烟雾缭绕的破旧利物浦酒吧里，

一个身材魁梧、面目因暴怒而扭曲的中年男人，正抡起一把木椅，

疯狂地砸向一台老式点唱机！玻璃飞溅，

刺耳的破裂声与男人野兽般的咆哮在安静的会议室里炸开！那男人，

赫然是年轻了三十岁的林薇父亲！“各位董事请看，

”我的声音在突然死寂下来的会议室里清晰响起，

我将画面中林父那张因暴戾而完全变形的脸孔放大，占据了大半个虚拟成像区，

“心理学研究证实，原生家庭中的情感暴力模式，具有显著的代际传递性。

创伤记忆会内化为行为模板，在高压情境下被无意识激活，影响……”“够了！！！

”一声撕裂般的尖啸压过了我的分析。林薇猛地站起身，

手中那支沉重的万宝龙镶钻钢笔被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向坚硬的橡木桌面！

“咔嚓”一声脆响，笔尖深深嵌入木头，墨蓝色的墨水如同小蛇般蜿蜒渗出，

在光洁的桌面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污迹。死寂。绝对的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所有董事都屏住了呼吸，

目光在状若疯狂的林薇和桌面上那支“自戕”的钢笔之间惊疑不定地游移。几秒钟后，

一声突兀的、带着神经质般颤抖的低笑从林薇喉咙里挤了出来。她抬起手，

用指尖抹去溅到脸颊上的一滴冰凉墨汁，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直直刺向刚才发言的王董事。

“所以，王叔，”她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清晰地刮过每个人的耳膜，

“您这些年一直固执己见，

经营状况堪忧的欧洲二流足球俱乐部……是为了重温这种掌控一切、随意打砸的‘***’吗？

嗯？”被点名的王董事脸色瞬间由红转紫，再由紫转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会议在一种近乎逃难的诡异气氛中草草收场。

厚重的会议室大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同时，

也隔绝了那些探究的、惊惧的、幸灾乐祸的目光。我正要走向自己的临时工位，

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凉而有力的手死死扣住。林薇站在我身后，她的呼吸还有些急促，

喷在我耳后的气息却是冷的。她没有看我，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盯着走廊尽头一片虚空。

“晚上七点，”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地下车库，C区。

”红色法拉利 Ro*** 如同一道燃烧的闪电，冲出智创科技大厦那幽深的地下车库坡道，

猛地扎入华灯初上的城市车流。引擎低沉有力的咆哮在密闭车厢内回荡，***着耳膜。

林薇双手紧握着麂皮包裹的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猛地降下车窗，

傍晚喧嚣的风裹挟着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和都市特有的浑浊气息，狂野地灌了进来，

瞬间吹乱了她一丝不苟的鬓发。“为什么？”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却异常清晰，

像冰凌碎裂，“为什么选我？江远！你到底想要什么？”风在她脸上肆虐，

卷起几缕散落的发丝，拍打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我沉默着，身体微微前倾，

手指在中控台那块光滑的触控面板上轻轻一点。一个早已预设好的按钮被激活。下一秒，

舒缓而略带沙哑的吉他前奏流淌出来，瞬间盖过了风声、引擎声和她带着怒气的质问。

bles seemed so far away…是披头士的《Yesterday》。

狂躁灌入车厢的风，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旧日尘埃的旋律按下了暂停键。

林薇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她侧过头，飞快地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翻涌着惊疑、困惑，还有一丝被猝不及防击中的茫然。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只是抬起手，指向车流前方道路的尽头。在一片摩天大楼的冰冷剪影之下，

一座低矮的、墙皮剥落的老旧厂房在暮色中沉默地蹲伏着，像一头被城市遗忘的巨兽。

“因为您把提案扔进碎纸机之前，”我看着前方，声音平静地穿透音乐，

“目光在那个碎纸口的边缘，停留了整整三秒。而那份提案的第17页，

附录3的供应商名录里，不起眼的角落，印着‘声迹唱片行’——上海最后一座，

还在苟延残喘的实体黑胶唱片店。地址就在那儿。”我再次指向那座老厂房的方向。

林薇握着方向盘的手，彻底松开了力道。车子在惯性中微微前冲了一下，随即被她稳住。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猛地一打方向盘，红色跑车发出一声低吼，毫不犹豫地偏离了主干道，

拐向那条通往旧工业区的、灯光昏暗的小路。唱片店那扇锈迹斑斑的铁皮卷帘门，

被一条足有婴儿手臂粗的铁链和一把硕大的挂锁紧紧锁住。

门缝里塞着几张被雨水浸透又晒干的法院强制执行封条，上面的黑字早已模糊不清。

林薇的细高跟踩在门口坑洼的水泥地上，碾过一张贴在墙角的、褪色的拆迁告示。

她的脚步突然钉在了原地，像被无形的钉子穿透了鞋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在斑驳不堪、布满涂鸦和霉点的墙面上，

几个歪歪扭扭、明显是用小刀之类的硬物刻出来的字迹，

倔强地显露着：林小薇的宝库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缓缓地，

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她伸出微微发颤的指尖，

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抚摸着那些深深的凹痕。粗糙的墙面磨砺着她精心保养的指甲。

“十三岁生日那天，”她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些散，带着一种久远梦境般的恍惚，

“他买下这个快要倒闭的破店，钥匙交到我手里……他说，

”她的指尖停顿在那个“宝”字的凹槽里，“‘小薇，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地盘。天塌下来，

躲进来，爸爸给你顶着。’”夜色浓稠如墨，

只有远处路灯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建筑的轮廓。我没有说话，

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支比钢笔略粗的金属管状物，

顶端射出一道极细却异常灼亮的蓝色光束——高功率激光笔。光束无声地切割着冰冷的铁链，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金属灼烧气味。几秒钟后，“当啷”一声脆响，

沉重的铁链断成两截，颓然落地，在寂静中激起一阵灰尘。卷帘门被用力向上推开，

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灰尘、霉菌、朽木和旧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两人吞没。

借着手机电筒惨白的光束，灰尘在光柱里疯狂舞蹈。店内一片狼藉，倒塌的货架，

散落一地的破碎唱片封套，像被洗劫过的战场。林薇的目标却异常明确，

她径直走向最里面那个被砸歪了玻璃的木质柜台。弯腰，伸手进去摸索，

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切。几秒钟后，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被尘埃吞噬的抽气声。

她小心翼翼地拖出了一台老式便携留声机，笨重的木质外壳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在留声机旁边，还静静躺着一张12英寸的黑色胶木唱片。

她颤抖着手指拂去唱片封套上的积灰，

字迹在灯光下显现：给学会哭的小薇 / 1999.6.20那个日期像一把冰冷的钥匙，

瞬间捅开了尘封的记忆闸门。“那年六月……”她抱着留声机和唱片，

跌坐在旁边一张蒙尘的破旧绒布凳子上，声音哽在喉咙里，“我妈她……”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从头顶传来！紧接着是令人头皮发炸的断裂声！

整个年久失修的厂房顶棚，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兽，在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后，轰然坍塌！

“小心！！！”千钧一发之际，我完全是凭着本能猛扑过去，

将她连同那张凳子狠狠撞向最内侧相对坚固的墙角！身体覆盖在她蜷缩的上方，

耳边传来钢筋撕裂空气的尖啸和重物砸落地面的恐怖巨响！

巨大的冲击力让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呛人的灰尘瞬间灌满了口鼻！一根扭曲变形的钢筋，

带着狰狞的断口，擦着我的耳际狠狠扎进我们脚边不到半米的地面，深深没入水泥之中，

尾端兀自剧烈地嗡嗡震颤！死里逃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呛咳着，

挣扎着抬起头。清冷的月光从屋顶那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破洞流淌下来，如同舞台追光，

恰好照亮了林薇的脸。惨白的月光下，她死死抱着那张黑胶唱片，封套上，

一条用金粉描绘的、早已褪色的金鱼图案，在尘埃中折射出微弱而诡异的光泽。

那金鱼的形态，与她办公室里那个巨大的水族箱中，曾被她视若珍宝却最终灭绝的稀有品种，

一模一样。那晚回去后，林薇毫无意外地发起了高烧。家庭医生周大夫匆匆赶来，

皱着眉为她检查身上那些在唱片店废墟里刮擦出的伤痕。当医生掀开她后背的睡衣下摆时，

我正站在卧室门口，手里端着一杯刚倒的热水。惨白的灯光下，她后腰靠近脊椎的位置，

一块陈旧的、硬币大小的暗褐色疤痕赫然映入眼帘。那疤痕的形状，扭曲而狰狞，

像半张被烈火灼烧过的唱片。周大夫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我爸的哈瓦那雪茄，

”林薇沙哑得如同破锣的声音突然从柔软的羽毛枕里闷闷地传来，

带着高烧特有的虚弱和一种奇异的麻木，“他说，哭闹不休、没点男孩子气概的孩子，

需要用点特别的‘烙印’才能记住规矩。”她侧过脸，烧得通红的眼睛在枕头上方露出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