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集上人市,一眼相中病秧子
竹篮里裹着张婶昨儿给的萝卜干,用蓝布包得严实,最底下压着块包了三层的旧帕子,那是她卖了土坯房凑的十两银子,摸起来硬邦邦的,硌得手心发烫。
“小满,这是要上集?”
村口的王伯挑着两筐青菜路过,搭话的声音里带着点惊讶。
苏小满从前上集,不是去赌钱就是偷摸买糖葫芦,哪回不是日头晒到头顶才晃悠着出门?
今儿倒奇了,天刚蒙蒙亮就往镇里赶。
“嗯,去买点东西。”
苏小满扯了扯篮布,笑得有点心虚。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去人市买夫郎的吧?
王伯没多问,挑着担子走了。
苏小满望着他的背影,又摸了摸竹篮里的银子,加快了脚步。
镇离村十里地,她得赶在人市散了前到。
镇集的青石板路早被踩得发亮,两边的布幌子在风里晃荡。
卖菜的阿婆扯着嗓子喊:“新摘的黄瓜,脆生生的!”
卖糖人的老汉敲着铜铃,糖丝在他手里转成蝴蝶;还有挑着担子卖绣品的小娘子,绣帕子上的并蒂莲红得喜人。
苏小满绕过卖胭脂的摊子,往街尾走。
人市就在镇西头的老榆树下,她昨儿听张婶说,每月初一十五开,专给没田没业的小郎找妻主。
还没走到树下,就听见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苏小满踮脚望过去,就见树底下围了圈人,中间用竹篱笆隔出块空地,里面站着几个小郎:有穿水红衫子的,正捏着帕子掩嘴笑;有扎着双髻的,揪着衣角首打颤;还有个穿靛蓝布衫的,背着手盯着地上的蚂蚁,像尊小泥人。
“这位娘子,瞧小郎不?”
苏小满刚凑近,就被个穿黑绸衫的婆子拦了。
婆子脸上搽着厚粉,嘴角长颗痦子,笑起来像朵蔫了的喇叭花:“我这儿的小郎,模样周正,手脚勤快,保准儿您满意!”
“牙婆?”
苏小满想起原身的记忆里,这婆子是镇里有名的“王媒婆”,专在人市牵线。
她攥了攥竹篮,“我想挑个……实在点的。”
“实在的?
有!”
王媒婆扯着嗓子喊,“小桃、阿秀,都过来!”
穿水红衫的小郎扭着腰过来,眼波流转:“娘子,我会绣花,还会做桂花糕……”扎双髻的小郎缩在后面,细声细气:“我、我会喂鸡……”苏小满扫了眼,总觉得哪儿不对。
水红衫的小郎指甲盖涂着凤仙花汁,哪像能干活的?
双髻小郎瘦得风都能吹倒,指节泛白,许是常年病着。
“还有别的吗?”
她问。
王媒婆皱了皱眉,往竹篱笆最里头努了努嘴:“最边上那个,叫林知夏。
就是……”她压低声音,“有点病弱,上个月还咳血来着。”
苏小满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竹篱笆角落,立着个穿月白衫的小郎。
衫子洗得泛灰,袖口磨得起了毛边,却浆得板板正正。
他抱着个青布包,头低着,眼尾泛着淡红,像刚哭过。
“病弱?”
苏小满想起刘三说她“没田没房”,心里突然冒出股子气,“病弱咋了?
我还穷呢!”
她迈步走过去。
林知夏听见脚步声,抬了抬头,又慌忙低下去。
苏小满这才看清他的脸:皮肤白得像刚下的雪,鼻梁挺挺的,嘴唇薄得像片花瓣,睫毛长得出奇,在眼下投了片小阴影。
“小郎,叫什么名字?”
苏小满蹲下来,尽量放软声音。
林知夏的手指绞着青布包的带子,指节泛白:“林、林知夏。”
“多大了?”
“十、十六。”
“会做什么?”
“洗衣、做饭、缝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还、还会认草药。”
苏小满眼睛一亮:“认草药?”
林知夏点头,青布包的带子被他绞成了团:“我娘教的……”王媒婆凑过来,扯了扯苏小满的袖子:“娘子,他就是个赔钱货!
前儿他东家嫌他总咳嗽,把他退回来了,说再卖不出去,就打发去庄子里干粗活!”
“干粗活?”
苏小满望着林知夏泛青的唇色,突然想起原身跳溪前的不甘,都是被人踩在泥里的,凭什么不能互相拉一把?
“我要他。”
她首起身子,“多少银子?”
王媒婆眼睛都亮了:“娘子好眼光!
这小郎模样周正,就是身子弱了点,您给个八两……五两。”
苏小满打断她,“我就带了十两,还得留着买米买盐。”
王媒婆急了:“五两?
这价儿连个粗使的丫头都买不着!”
“那我再看看别的。”
苏小满转身要走,余光瞥见林知夏攥着青布包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
“哎哎哎!”
王媒婆赶紧拦住她,“五两就五两!
不过这小郎的契书在我这儿,您得先付银子,再去官府领婚书!”
苏小满从竹篮里摸出帕子,数了五两银子递过去。
王媒婆接过去,用牙咬了咬,确认是真的,这才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契书,塞给苏小满:“拿去吧,这小郎往后就是你的了!”
林知夏站在原地,望着苏小满手里的契书,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苏小满把契书收进竹篮,转头对他笑:“知夏,跟我回家吧。”
林知夏抬起眼,目光撞进苏小满的笑里。
他的耳尖慢慢红了,像沾了晨露的桃花,轻声应了句:“好。”
出了人市,苏小满才发现林知夏走得很慢。
他的鞋尖沾着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走两步就扶着墙喘气。
“你是不是不舒服?”
苏小满扶住他的胳膊,触手一片凉。
林知夏摇头:“没、没事,走惯了。”
苏小满却觉得不对。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你发烧了?”
林知夏别过脸:“前儿夜里淋了雨……”苏小满心里一揪。
她扯下自己的粗布衫,披在他肩上:“先去药铺!”
“不、不用……”林知夏想推,却被苏小满拽着往前走,“我、我还有银子……你哪来的银子?”
苏小满回头看他,就见他抱着的青布包露出半截,“难不成在人市藏私钱?”
林知夏的耳尖更红了:“是、是我娘留的,就几文钱……”苏小满没再说话,拽着他进了镇东头的药铺。
药铺里飘着股子草药香,老大夫正在称药,见他们进来,抬头问:“瞧什么病?”
“他发烧,前儿淋了雨。”
苏小满扶林知夏坐下,“您给开副药吧。”
老大夫搭了搭林知夏的脉,又看了看他的舌苔,摇头叹气:“这小郎身子虚得很,得慢慢养。
我给开副解表的药,再配点补气血的,连着喝半个月。”
“得多少钱?”
苏小满攥着竹篮,手心全是汗。
“解表的药三钱银子,补药贵点,一两五。”
老大夫说,“总共一两八。”
苏小满倒抽口凉气。
她剩下的五两银子,买完药就只剩三两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娘子,要不别买补药了……”林知夏扯了扯她的袖子,“我喝解表的就行。”
苏小满望着他泛青的唇色,心一横:“买!
都买!”
老大夫包好药,苏小满付了银子,竹篮里的帕子空了大半。
她蹲下来,帮林知夏把药包塞进青布包,抬头时正撞进他的眼睛——那是双像泉水一样清的眼睛,里面映着她的影子,带着点说不出的暖。
“走,回家。”
她拍了拍他的肩,“我家虽破,总比人市暖和。”
林知夏没说话,只是攥紧了青布包。
两人走过镇集的青石板路,卖糖人的老汉还在敲铜铃,卖菜的阿婆收了摊子,挑着空筐往家走。
日头爬到头顶,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一起,像株并蒂的草。
出了镇口,苏小满才想起没买米。
她摸了摸竹篮,只剩三两银子,咬了咬牙,往路边的菜摊走:“阿婆,这把青菜多少钱?”
“五文。”
阿婆抬头,“小满啊,你这是……买夫郎了。”
苏小满指了指身后的林知夏,“他叫知夏,身子弱,得吃点青菜补补。”
阿婆看了看林知夏,又看了看苏小满,笑了:“这小郎生得真俊,你可得好好待他。”
她抓了把青菜塞给苏小满,“不要钱,算阿婆送的。”
苏小满谢过阿婆,把青菜放进竹篮。
林知夏凑过来,轻声说:“我、我会做饭……那敢情好!”
苏小满拍了拍他的背,“我只会烧火,煮的粥不是糊了就是夹生,往后可全靠你了!”
林知夏的耳尖又红了,轻声应了句:“好。”
两人沿着山路往村走,林知夏走得慢,苏小满就陪着他慢慢走。
山风裹着野花香吹过来,林知夏的月白衫被吹得鼓起来,像片云。
苏小满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十两银子花得值,至少,她不是一个人了。
“知夏。”
她喊他。
“嗯?”
“往后咱俩搭伙过日子,你别害怕。”
苏小满笑,“我虽穷,可绝不让你受委屈。”
林知夏回头,眼尾的淡红还没退,嘴角却翘了翘:“我、我信。”
日头偏西时,他们到了村口。
张婶正在晒谷子,见他们回来,首起腰喊:“小满,这是……我夫郎,林知夏。”
苏小满拽着林知夏走过去,“知夏,这是张婶。”
林知夏鞠了个躬:“张、张婶好。”
张婶上下打量他,笑着点头:“好,好,这小郎看着实在。”
她转头对苏小满,“家里没米了吧?
我那儿有半袋,你一会儿来拿。”
“哎!”
苏小满应得脆生,转头对林知夏说,“张婶最疼我了,往后你跟她多学学腌菜,保准儿香!”
林知夏抿着嘴笑,没说话。
苏小满望着他的笑,突然觉得,这破茅草屋好像也没那么破了,毕竟,屋里有了人,有了人气,就有了家。
他们走过老槐树,树影落在林知夏的月白衫上,像撒了把碎金子。
苏小满摸了摸竹篮里的药包,又看了看身边的人,心里突然冒出句原身娘常说的话:“日子是苦是甜,全看跟谁过。”
她想,往后的日子,大概会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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