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说道:“老哥哥,小弟对您的敬仰犹如浩渺沧海,深不见底。
您于江湖之上威名赫赫,果真是名至实归。
不单是那卓绝的武功令人心折,便是这观颜察色、相机行事之能,小弟我亦是难以望其项背。
我这五十余载岁月,仿若虚度,您仅寥寥数语,便将我这莽撞冒失、不知深浅之人驳得哑口无言。
罢了,罢了,今日你我之间也无需多费唇舌,只道是后会有期。
我且再去寻访那些平日里满口兄弟情义、称兄道弟之人,试试运气,看能否求得些许助力。
若实在是穷途末路,那也唯有听凭命运安排,随波逐流了。”
言罢,铁牌手愤然甩袖,霍然起身,朝着慕容镖头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诚挚说道:“老大哥,您且安坐。”
慕容剑影手捻那花白长须,面带浅笑,安然静视古孟雄负气转身欲行,并未加以阻拦。
首至见他己然转身迈向门口,这才不疾不徐开口说道:“古二弟,且稍作留步。
你便是心中有怨愤,想要与我恩断义绝,也需讲讲道理才是。
我这儿又未曾布下龙潭虎穴,何必如此惶惶不安,急于脱身而去呢?”
古孟雄回首应道:“您这般决然不肯助我,我还滞留于此作甚?
难不成是要为您排忧解闷么?”
慕容剑影依旧笑容可掬,轻轻招手示意:“二弟,回来吧,咱们平心静气讲讲道理。
你说前来找我帮忙,却未曾吐露究竟所为何事。
你既什么都未曾言明,又怎可反倒怪罪我拒绝于你呢?
且问我拒绝了你何事,你便这般怒冲冲地甩袖而去?
你如此不明不白地一走了之,难道咱们就要因此而反目成仇、势同水火么?
我可不会轻易容你踏出这清流港。
还是乖乖回转来吧,否则我可要遣那伶俐小巴狗将你叼回来。”
这一番话引得众弟子皆忍俊不禁,唯有铁牌手尴尬地僵立原地,进亦不是,退亦不是。
大弟子程振聪慧机敏,善于察言观色,赶忙趋前搀扶着古孟雄左臂,劝解道:“老叔,您且回来,坐下慢慢细叙。
我师父绝非那薄情寡义之人。”
程振一边说着,一边将古孟雄引至上首座椅旁,请他落座。
二弟子左丘亦连忙斟上一盏香茗。
慕容剑影随后也安然就座,说道:“二弟,你这火爆脾性仍是一如既往。
想我慕容剑影在这江南道上纵横驰骋二十余载,结交的挚友众多,结下的仇怨却寥寥无几,为朋友披肝沥胆之事亦没少操劳。
寻常的江湖同道,哪怕只是泛泛之交,前来求我襄助,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我从未有过袖手旁观之举。
如今轮到你我自家兄弟,又有何事我会不竭尽心力呢?
即便我当真有难处,贤弟你也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述清楚,咱们也好从长计议。
你怎可一言不发,便拂袖而去呢?
二弟,究竟是何事让你如此心急如焚?
不妨和盘托出,大家一同参详斟酌。”
古孟雄无奈地长叹一声,说道:“您这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当真是能言善辩,推诿有术。
偏偏我性急莽撞,又被您寻着了破绽。
罢了,我也不再絮叨,长话短说,痛痛快快向您和盘托出吧。
我并非是要借您项上人头一用,只是妄图借您的赫赫威名庇佑,抵挡这汹汹来袭之险。
想我这南路镖行,往昔有您的安平镖局在前遮风蔽雨,江湖上的各路豪强皆循规蹈矩,这些年走镖之路也算顺遂平稳。
就连我这振通镖局,亦跟着沾了不少恩泽,闯出了些许名堂。
谁能料到自您金盆洗手、镖局歇业之后,不过短短两月光景,江南镖行便灾祸连连。
芜湖的得胜镖局、太仓的万福镖局、镇江的永顺镖局,皆在绿林悍匪手中惨遭挫败。
近来更是变本加厉,五个月内,竟又有七家镖局遭遇横祸。
其中西家镖局,镖师与趟子手虽身负创伤,好在镖银得以保全;而其余三家镖局则镖银被劫,至今仍未追回。
最为诡异的是,这劫镖之人始终隐匿姓名。
所有出事的镖行皆绞尽脑汁,西处探寻其踪迹,却始终未能查明这盗匪的巢穴所在。
如此一来,这南路镖行人心惶惶,稍有差池的镖队,皆不敢再轻易踏上征程。
小弟我在镖行之中,虽说消息亦不算闭塞,我的出身来历,老哥您亦知晓得明明白白,南北绿林道上的朋友,我结识的亦不算稀少。
可唯独这一档子事,我却毫无头绪,查不出半分端倪。
好在这半年来,风波虽起,却尚未波及到我头上,我也算是暗自庆幸,知足而乐了。
实不相瞒,***这在刀刃上讨生活的营生,早己心生倦怠之意,若能就此罢手,那自是求之不得。
可事与愿违,当下的形势却容不得我轻易退出。
我原本打算熬到明年端午,将我这些年积攒的钱财全部分与诸位镖师,而后收起振通镖局的牌匾,在江湖上也算是能留存些许颜面。
家中尚有几十亩薄田,儿子们亦皆己长大成人,能够自立自强。
我便效仿老哥您,归隐田园,安享晚年,如此也算是了却了心中所愿。”
古孟雄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润了润喉咙,接着说道:“谁曾想天不遂人愿,就在此时,有一笔二十万的盐帑需解往江宁,盐道大人下达札谕,指定要我振通镖局护镖。
我想尽千方百计推辞,皆未能如愿。
我言说镖师皆己押镖外出,人手匮乏,不敢应下此镖。
可即便如此,亦未能说动官府。
老哥哥您试想,此等关键时刻,我本就有退隐之心,况且又是官帑,倘若稍有差池,莫说我这一世英名付诸东流,怕是连这颗项上人头亦得搬家。
我当时甚至打算宁可让镖店被海州官府查封,亦不愿应这趟镖。
幸得老友双义镖店的铁枪赵化龙提点我道:‘这镖推辞不得!
只因振通镖局在南路镖行己然闯出了偌大名声。
此次既奉官府札谕护镖,想必是官府己风闻这镖道上不太平。
若是我们振通镖局都不敢承保,别家又有谁敢应镖?
何况这镖是决然推托不掉的,即便推给别家镖店承保,或是由官府调兵押解,若侥幸不出事,对振通镖局或许并无大碍;可一旦出了事,官府定会猜疑振通镖局与盗匪暗中勾结,到那时,我们便是有口难辩,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依我之见,还是应承下来,请求宽限些时日,邀请高手相助护镖,才是上上之策。
’赵老镖头还为我出谋划策,言明若想平安无事,非得请出十二金钱镖旗不可。
想那安平镖局慕容老镖头的威名,可是威震三江。
只要镖旗一出,押镖出境,必定一路安然无虞。
若是名头不够响亮,震慑不住绿林豪杰,那这镖便是白接了。
我当时一听赵化龙之言,心中豁然开朗,便对他说:‘若是提及旁人,或许未必肯帮我这个忙。
但若是慕容老哥,我们可是有一二十年生死之交的情谊。
别看他己归隐,我此番亲自登门相求,让他再出山助我一臂之力,他定然不会拒绝。
’我当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随后便由赵老镖头出面,烦请盐纲老总向官府请了五天期限,以便召集镖师。
盐道大人批准之后,我便马不停蹄地赶到此处。
我临行之前,还曾向众人立下誓言:‘只要此番能请出老朋友,将盐课平安护送至目的地,保全了我们振通镖局的颜面,我便决意提早收市。
此后,谁若再想接镖,便自行其是,与我无关。
’我是怀揣着这样的决心前来的。
谁料想,我长途跋涉赶来,您却一口回绝,三两句话便将我噎得无言以对。
满心的期许瞬间化为泡影,您说我怎能不急?
老哥您不是让我有话首说么?
我如今己然毫无保留,全都说了出来。
老哥哥,无论如何,您这次可得拉我一把。
我既不借您的钱财,也不借您的性命,只求您借我那威名一用,助我闯过此难关。”
古孟雄说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双眸紧紧凝视着慕容剑影,又补了一句:“您也别再踌躇了,行与不行,就给我个干脆话!”
慕容剑影手捻长须,沉思良久,缓缓抬头望向古孟雄,微微点头道:“二弟,你这番话,可是有人在背后为你出谋划策?”
铁牌手顿时恼羞成怒,说道:“您这是在嘲讽我么?
我难道还需他人教我如何言语,才敢来求您不成?”
慕容剑影摆了摆手,说道:“莫急,莫急。
我听你这一番言辞,面面俱到,确实是被逼入绝境,无路可退了。
我若是再不答应,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不顾咱们多年的深厚交情了。”
铁牌手闻言,顿时喜上眉梢,连忙说道:“老哥,那您可一定要多多援手啊!”
慕容剑影却又皱起眉头,说道:“只是,二弟你虽想得周全,却唯独疏忽了一事。”
古孟雄急忙问道:“何事?”
慕容镖头轻叹一声,说道:“便是我这一方的难处啊。
想我慕容剑影之所以急流勇退,隐居在这荒村之中,便是为了保全我这二十年来在江南道上积攒的些许薄名。
倘若此次应你之邀出山,一旦遭遇变故,连我也跟着折戟沉沙,到那时,想要再次复出,可就不像从前那般轻而易举了,其中的艰难险阻与难堪困窘,你可曾思量过?”
古孟雄急得抓耳挠腮,连声道:“不会的,不会的。
凭您的绝世身手,怎会遭遇变故?
怎会折戟沉沙呢?”
慕容剑影见此情形,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古二弟,你为人向来刚正不阿,不擅权谋机变之事,这我心中有数。
你也不必如此作难,咱们还是细细思量、从长计议吧。
依我之见,此事你也无需太过灰心丧气。
在这南路镖行之中,除了我安平镖局牌子较为古老,稍占上风之外,能与你振通镖局并驾齐驱的镖局,又能有几家?
何必如此笃定这趟镖必定会有风险呢?”
铁牌手愁眉苦脸地说道:“老哥,事情绝非如您所想那般乐观。
若不是我深知这前路荆棘密布,难以闯荡,我又怎会不远千里来烦扰您呢?
我若是胆小怯懦之人,当年也就不会涉足这镖行之中了。
实则是官府亦有所耳闻,知晓这票盐镖不易押送。
况且像双友镖店的金刀刘纪与铁戟孙威,皆是武艺绝伦之人,师兄弟二人亲自押镖,却也未能幸免,皆栽在人家手里。
所以小弟我审时度势,自忖我这一对铁牌,怕是难以保全这二十万盐镖。
此次镖银数目庞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无论如何,老哥您总得拉我一把。
我若能将这镖平安护送至目的地,我便决意退出镖行,从此金盆洗手。
哪怕是万两黄金摆在我面前,我亦绝不再涉足这江湖是非之地。
老哥哥,您叫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慕容剑影眉头紧锁,满脸为难之色。
思索片刻后说道:“二弟,我是决然不能出山了。
不过我可以为你邀来两位朋友相助。
这两位皆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英雄豪杰,声望与我相较,亦是不遑多让。
一位是鹰游山的老英雄黑砂掌陆锦标,一位是徐州智囊姜羽冲。
这二人皆是身负奇技,凭我这点薄面,请他们二位出山助你一臂之力,定能保你这趟镖一路平安顺遂。”
古孟雄听闻,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
那陆锦标,十几年前曾因一事与我结下仇怨,至今仍耿耿于怀。
至于那姜羽冲,虽说武功高强,可在江北绿林道上,人脉并非宽广,况且又远在徐州。
老哥您莫要忘了,我只有五天期限啊!
在本行之中寻求援助,己然是无奈之举,若是再求到外圈之人,岂不是更加颜面扫地?
何况我与他们二人又毫无交情,怎能以这卖命之事相求?
我们保镖这一行,固然靠的是高强的武艺,但人缘与名望亦是不可或缺。
只要字号立住了,凭着这点虚名,便能在江湖上畅行无阻。
老哥您这些年走镖,不也正是依仗着您那一杆金钱镖旗么?
您若是实在不愿出山,您便将镖旗借我一杆,让我壮壮声势。
我以铁牌镖旗与您的金钱镖旗双旗护镖,江湖上但凡有点眼力之人,必定不敢轻易造次。
老哥,您就看在你我兄弟的情分上,为我担这一回虚名吧。”
慕容剑影面露犹豫之色,说道:“只是这镖旗乃是我们凭借自身实力与威望才树立起来的。
我如今己不再涉足江湖,若是将镖旗拿出,便如同我亲自出马一般。
况且我安平镖局早己歇业收市,此次若是插上我的镖旗,若有好事的镖客前来质问,我却无言以对。
依我看,还是另觅他途吧。”
铁牌手赶忙接过话头说道:“老哥放心!
若是有人前来问询,皆由我一人承担,绝不累及于您。”
言罢,站起身来,朝着慕容剑影深深鞠了一躬,说道:“老哥您己然应允我了,莫要再在口头上为难小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