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兰盯着旗袍下摆的玉兰花纹样,首到烟灰缸叩击桌面的声响惊得她抬头。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混合着陈美凤身上香水的甜腻气息,让人有些恍惚。
"苏州缂丝,六十年代上海老师傅的手艺。
"陈美凤用镊子夹起苏玉兰缝制的衬衫,金丝眼镜链垂在腮边晃,"车线歪过梧桐山,拼色乱过沙头角,倒是这个..."涂着丹蔻的指尖点在领口盘扣,那里用碎布头绕成了玉兰花苞。
窗外飘来蛇口码头的汽笛声。
苏玉兰攥着衣角的手忽然被拽过去,陈美凤摩挲着她指节的茧:"在老家学过苏绣?
""娘教的。
"她缩回手,想起煤油灯下母亲绣枕套的样子。
那些鸳鸯戏水的花样最终都变成王木匠家的彩礼,在樟木箱底压出褶痕。
母亲的手指总是冻得通红,却依然能在细密的针脚间绣出栩栩如生的花鸟。
陈美凤突然掀开旗袍高衩,大腿外侧狰狞的烫伤疤痕像条蜈蚣。
苏玉兰倒吸冷气,却见对方从保险柜取出个铁盒:"十七岁我在九龙被锅炉烫伤时,以为这辈子只能当***。
后来用烧火棍在油布上画裁剪图,被丽新制衣的英国大班当垃圾扫出门。
"铁盒里躺着支烧焦的炭笔。
当晚苏玉兰搬进了样品间阁楼。
月光透过铁皮屋顶的裂缝,在她手背切割出银色纹路。
陈美凤给的《VOGUE》杂志里,那些金发模特穿着垫肩西装的模样,竟与母亲压在箱底的列宁装剪影渐渐重叠。
她翻到一页山本耀司的设计,褶皱的布料像流动的水,让她想起家乡的溪流。
三个月后她设计的拼布连衣裙在广交会爆单,车间开始流传"熨斗西施"的名号。
工友们围在她身边,看她用碎布头拼出各种花样。
阿珍总是第一个凑过来,眼里闪着羡慕的光:"兰姐,你手真巧,我要是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首到那个闷热的夏夜,江西妹阿珍在缝纫机前突然抽搐着滑落。
"羊水...破了..."18岁的孕妇蜷在化纤碎料堆里,指甲抓进苏玉兰的手臂。
救护车鸣笛声被雷雨吞没时,陈美凤正踩着缝纫机改工服裤腰:"三条人命换不来半天产假,这世道。
"太平间白炽灯下,苏玉兰把阿珍没做完的婴儿衫缝上最后一针。
菊花纹领口贴着块蓝布,是从王木匠给的聘礼被面上扯的——那床本该铺在她新婚炕上的缎子被。
她的手有些抖,针脚歪歪斜斜,却依然坚持缝完。
暴雨冲垮了梧桐山隧道。
当周明远开着皇冠轿车陷在泥泞里时,苏玉兰正用烧焦的炭笔在拘留所墙上画设计图。
三天前工商局突袭夜市,她的露肩蝙蝠衫被斥为"伤风败俗",一箱货全浇了汽油。
她蹲在墙角,听着外面雨声淅沥,心里却异常平静。
"苏小姐是吗?
"港式普通话带着薄荷味飘进来,穿BOSS西装的青年弯腰打量她膝头的速写本,"这个褶皱处理,很像山本耀司去年的秀场款。
"铁栅栏外,陈美凤的红唇抿成细线。
她看着周明远递来的名片在苏玉兰掌心蜷曲,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的烫疤:"当年英国大班撕我设计图的时候,我在他衬衫领口缝了根倒刺针。
"月光把三个人的影子绞成麻花。
夜市废墟深处,未燃尽的蝙蝠衫残片正随着东南风起舞。
苏玉兰望着那些残片,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再次迎来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