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雨来得突然而猛烈。林雨晴抱着她的小提琴盒，匆忙躲进音乐厅的侧门屋檐下。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打湿了她浅蓝色的衬衫。她轻轻甩了甩头，水珠四溅，
有几滴落在了琴盒上。她连忙用袖子擦拭，仿佛那里面装着的不是乐器，而是她的生命。
"真是的，明明看了天气预报..."她小声嘀咕着，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这场雨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音乐厅里隐约传来钢琴声，断断续续的，像是在练习。
林雨晴侧耳倾听，那旋律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演奏者似乎在某几个小节上反复尝试不同的处理方式。作为一个专业小提琴手，
她对音乐有着本能的敏感。好奇心驱使下，她轻轻推开了音乐厅的侧门。反正雨这么大，
不如进去听听。她想。音乐厅里空荡荡的，只有舞台上亮着一盏孤灯。
一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男人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跃动。从林雨晴的角度，
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微蹙的眉头，还有那专注得近乎固执的眼神。
是莫扎特的K.488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林雨晴立刻辨认出来。
这是她最喜欢的钢琴协奏曲之一，那如泣如诉的旋律总能触动她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但这位钢琴家的演绎方式很特别。通常这个乐章会被处理得极为抒情，带着淡淡的忧伤，
而他却弹得克制而内敛，每一个音符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却又自然流畅。
林雨晴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完全忘记了外面的暴雨。钢琴声突然停了。"谁在那里？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林雨晴僵在原地，像是做错事被抓住的孩子。"抱歉，
我...我只是在躲雨。听到琴声就..."男人转过身来。
现在林雨晴能看清他的全貌了——大约三十岁左右，五官分明，下颌线条坚毅，
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深邃的棕色。他的表情严肃，但眼神中却有一丝林雨晴读不懂的东西。
"你是音乐学院的？"他问。林雨晴点点头："小提琴专业，研究生二年级。我叫林雨晴。
""周子默。"他简短地自我介绍，然后指了指她手中的琴盒，"拉一段给我听听。
"这不是请求，而是近乎命令的语气。林雨晴眨了眨眼，有些意外，
但更多的是被冒犯的感觉。她可不是来面试的。"我只是来躲雨的，周先生。
"她尽量保持礼貌，但语气已经冷了下来。周子默似乎没注意到她的不悦，
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站起身，走到舞台边缘："你是林教授的学生吧？他提起过你，
说你有天赋但太固执。"林雨晴的脸微微发热。林教授是她的导师，
也是国内著名的小提琴教育家。她确实经常因为音乐处理方式与导师争论，
没想到这都传到外人耳朵里了。"既然来了，不如合作一段？"周子默指了指钢琴，
"莫扎特的K.304，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会吗？"林雨晴惊讶地看着他。
K.304是莫扎特为纪念母亲去世而作，充满了深刻的情感。
第二乐章尤其考验演奏者的控制力和表现力。"会...但是...""没有但是。
"周子默已经回到钢琴前，"A小调，第二乐章。我数三下。"林雨晴站在原地，
感到一阵荒谬。这个陌生男人凭什么这样指挥她？
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冲动压倒了她——她想听听，在这样的钢琴伴奏下，
自己的小提琴会发出怎样的声音。她迅速打开琴盒，取出她心爱的1742年瓜奈里小提琴。
这把琴是她用全部积蓄加上奖学金从一位退休教授那里购得的，音色温暖而富有穿透力。
"一、二、三。"周子默的声音落下，他的手指已经按下了第一个和弦。林雨晴深吸一口气，
琴弓轻触琴弦。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如同一声叹息。音乐厅里，
钢琴与小提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周子默的钢琴如同深沉的海，
而林雨晴的小提琴则像海面上跳跃的阳光。他们从未合作过，却奇妙地契合。
林雨晴能感觉到周子默在跟随她的呼吸，而她也在回应他每一个细微的力度变化。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两人都沉默了片刻。林雨晴的心跳得厉害，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演奏体验——仿佛不是两个人在演奏，
而是一个完整的音乐灵魂在表达自己。"不错。"周子默终于开口，语气平淡，
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下周二下午三点，爱乐厅排练。小提琴首席食物中毒，需要一个替补。
"林雨晴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与城市交响乐团合作。"周子默站起身，"别迟到。"说完，他收拾好乐谱，大步走向后台，
留下林雨晴一人站在舞台上，琴还架在肩上，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斜斜地照进音乐厅，落在林雨晴的琴上，
映出一片温暖的金色。一周后，林雨晴站在爱乐厅的舞台上，紧张得手心冒汗。
她面前是近百人的交响乐团，而周子默坐在指挥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从头开始，
第36小节，小提琴独奏进入。"他简短地说，然后举起指挥棒。林雨晴深吸一口气，
琴弓悬在弦上。指挥棒落下，乐团奏出前奏。当她的独奏部分到来时，她闭上眼睛，
让自己完全沉浸在音乐中。然而才过了几个小节，周子默就喊了停。"太甜了。"他皱眉道，
"这不是生日蛋糕，是柴可夫斯基。再来，带着痛苦和挣扎。"林雨晴咬了咬下唇。
她一直认为这首协奏曲应该表现出希望和光明，特别是在第一乐章。
但周子默显然有不同看法。第二次尝试，她试着加入更多戏剧性，但又被周子默打断。
"你在模仿海菲兹？"他讽刺地问，"我要听林雨晴的柴可夫斯基，不是别人的。
"排练持续了三个小时，周子默的要求近乎苛刻。林雨晴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但同时，
一种奇怪的兴奋感也在她心中升起。周子默似乎能看到她演奏中每一个不真诚的地方，
逼迫她突破自己的舒适区。"今天就到这里。"排练结束时，周子默宣布，"明天同一时间。
林小姐，请留下。"乐团成员陆续离开，舞台上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人。周子默走到钢琴前，
示意林雨晴坐下。"你技术很好，"他直截了当地说，"但你在害怕。
"林雨晴握紧了琴弓："害怕什么？""害怕真正地表达自己。
"周子默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敲击，"音乐不是完美的技巧展示，它是灵魂的镜子。
而你..."他停顿了一下，"你在镜子上蒙了一层纱。"林雨晴感到一阵刺痛。
她从小就是优等生，获奖无数，从未有人这样评价她的演奏。
"也许我们只是对音乐的理解不同。"她倔强地回答。
周子默突然弹奏起一段旋律——正是柴可夫斯基协奏曲中那段最富激情的段落。
他的演奏充满力量，几乎让钢琴发出咆哮。"这是痛苦，"他说，然后转换触键方式，
同样的音符突然变得温柔而哀伤，"这是回忆。音乐是活的语言，
每个音符都有它的情感和故事。你不能只是'演奏'它，你必须'成为'它。
"林雨晴沉默了。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爱上这首协奏曲时的情景——十四岁，在莫斯科留学，
冬夜里听到奥伊斯特拉赫的录音，感动得泪流满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只关注如何完美地复制那些大师的演奏，而忘记了自己最初被音乐打动的感觉。
"再试一次。"她轻声说，重新架起琴。这一次，她没有想着技术，没有想着评判，
只是让音乐流过她的身体。她想起离家求学时的孤独，想起第一次登台时的恐惧，
想起无数个在琴房练习到手指流血的日夜...当她结束时，发现周子默正凝视着她，
眼神中有种她从未见过的东西。"就是这样。"他的声音异常柔和，"记住这种感觉。
后天演出，我要听到同样的林雨晴。"演出当晚，林雨晴站在后台，
透过幕布的缝隙看着座无虚席的音乐厅。她的胃因为紧张而绞成一团。
这是她第一次与专业乐团合作如此重要的曲目，而且还是临时替补。
一只手突然搭上她的肩膀。周子默站在她身后，今晚他穿着正式的黑色燕尾服，
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看起来英俊得令人窒息。"别想着取悦观众，"他低声说，
"只为你自己演奏。"林雨晴点点头，突然注意到周子默的领结有些歪了。几乎是下意识的，
她伸手为他调整。这个动作让他们突然靠得极近，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着薄荷的气息。周子默似乎也愣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林雨晴觉得他可能要吻她。但下一秒，
舞台经理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周指挥，五分钟后开场。"周子默后退一步，
轻轻点头："好运。"演出比林雨晴想象的要顺利得多。
当她在周子默的指挥下奏出第一个音符时，所有的紧张都消失了。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演奏音乐，而是音乐在通过她表达自己。乐团与她的配合天衣无缝，
而周子默的指挥仿佛能预见她的每一个呼吸。当最后一个音符结束，
音乐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林雨晴的视线因泪水而模糊，她看到周子默转身面向她，
微微鞠躬，示意掌声属于她。这是指挥家对独奏者的最高礼遇。谢幕后，
林雨晴在化妆间卸妆，手还在微微发抖。有人敲门，是周子默。"有人想见你。"他说，
侧身让进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林雨晴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是维克多·彼得罗夫，
享誉世界的小提琴大师，柴可夫斯基国际比赛评委会主席。"精彩的演奏，亲爱的。
"彼得罗夫握住她的手，"特别是第二乐章的华彩部分，处理得非常有个性。
周告诉我你只是临时替补，我简直不敢相信。"林雨晴惊讶地看向周子默，
后者只是耸了耸肩。"下个月在圣彼得堡有个音乐节，我正在物色年轻演奏家。
"彼得罗夫继续说，"你有兴趣参加吗？"林雨晴感到一阵眩晕。
这是无数年轻音乐家梦寐以求的机会。"我...当然，太荣幸了！"她结结巴巴地回答。
彼得罗夫离开后，化妆间里只剩下林雨晴和周子默。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谢谢你。
"林雨晴最终开口，"我不知道你认识彼得罗夫大师。
"周子默靠在门框上："我们曾经在朱利亚音乐学院共事过。你的演奏打动了他，
这是你自己的功劳。"他走近几步，突然伸手轻轻擦去林雨晴眼角残留的一点睫毛膏。
这个亲密的动作让林雨晴的心跳漏了一拍。"我有个提议，"周子默说，
"我正在筹备一个室内乐项目，需要一位首席小提琴手。你有兴趣吗？
"林雨晴睁大眼睛："你是说...和你一起工作？""不仅仅是工作。
"周子默的声音低沉，"音乐上的合作，艺术上的探索。我认为我们...很契合。
"他的用词很专业，但眼神却让林雨晴感到一阵温暖的战栗。她想起排练时那些严苛的要求，
演出前那个几乎发生的吻，还有舞台上他们之间那种近乎心灵感应的默契。
"我需要考虑一下。"她说，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周子默点点头，
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彼得罗夫的音乐节是个好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