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疏离的刀锋
玖兰爱僵立在原地，看着单膝跪地的少年——加州清光。
他唇角的弧度明媚得晃眼，如同精心雕琢的假面。
“主人？”
清亮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嗯。”
玖兰爱艰难地应了一声，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她想挤出一点回应，哪怕是一个局促的微笑，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受控制。
失忆的虚空和强加的身份，像沉重的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
清光利落地起身，动作轻捷得像一阵风。
他歪着头，红宝石般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玖兰爱，那份探究的视线比刚才更加清晰，如同无形的探针。
“主人看起来好紧张？
是刚来不习惯吗？
没关系哦！”
他向前一步，笑容灿烂，自然地伸出手，指尖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掌朝她递来，似乎想搀扶，或是引路。
“清光会好好照顾主人的！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那伸来的手，白皙，修长，带着少年特有的活力。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玖兰爱浴衣袖口的刹那——嗡！
一股尖锐如冰锥的刺痛感毫无预兆地刺入她的脑海！
与之相伴的，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强烈排斥！
仿佛有千万个声音在尖啸警告：危险！
非我族类！
远离！
“啊！”
玖兰爱惊叫一声，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矮柜上。
矮柜上那支孤零零的白梅，花苞剧烈地摇晃了几下。
这过激的反应显然超出了清光的预料。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完美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惊愕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飞快地掠过红眸深处。
“主人？”
这一次，他声音里的疑惑掺入了真实的、甚至带着点委屈的受伤感，“我吓到您了吗？”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玖兰爱死死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指，不是因为清光，而是因为刚才那股从自己体内爆发的、完全失控的诡异本能。
那是什么？
她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不……不是你的错。”
她艰难地喘息，试图压下翻涌的恐慌，“是我……有点不舒服。”
太阳穴的钝痛再次隐隐发作，像有铁锤在敲。
清光慢慢收回了手，笑容重新挂起，却像蒙上了一层薄纱，刻意安抚的意味盖过了阳光。
“初次接触灵力，不适应很正常的。
主人需要休息。”
他侧身让开通往障子门的路，语气放得更轻缓，“请跟我来，我带您去您的居所。
本丸很大，但很安全。”
他特意强调了“安全”二字，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玖兰爱惨白的脸。
没有选择。
玖兰爱只能像提线木偶般，跟在他身后。
纸门拉开，一条深色木质长廊延伸出去，一侧是紧闭的纸门，另一侧则对着一个巨大的庭院。
枯山水的砂石铺成冰冷的波纹，几块嶙峋的怪石沉默矗立。
远处是重重叠叠的回廊和楼阁的飞檐，整个空间空旷得令人心悸，唯有风吹过庭院中几株古树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单调而萧索的呜咽。
“这里……好大。”
玖兰爱喃喃，声音在空旷的廊下细若蚊蚋。
巨大的空间如同无形的牢笼，只有她和眼前这个心思难测的“非人”存在。
“是啊，毕竟是本丸嘛。”
清光走在前面半步，姿态看似闲适，但玖兰爱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肩背线条绷得有些紧。
“现在只有我们，不过很快就会有更多同伴了！
大家都很期待见到新主人呢！”
他语调轻快，脚步却丝毫不慢，带着她快速穿过曲折幽深、如同迷宫般的回廊。
期待？
玖兰爱想起那双红眸深处的审视，只觉得那轻快的话语像冰冷的石头压在心头。
她沉默地跟着，目光扫过两侧紧闭的纸门，仿佛能感觉到门后沉睡着无数未知的存在。
空气里，除了干燥的木头气息，似乎还萦绕着一丝极其淡薄、若有似无的……铁锈般的冷冽？
这气息让她莫名的心跳加速，喉咙发紧。
清光最终在一扇更为宽大、雕刻着简单云纹的纸门前停下。
“这里就是天守阁，主人的居所和办公的地方。”
他拉开纸门。
房间比核心和室敞亮许多。
外间布置成雅致的书斋，靠窗是宽大的书案和坐垫，旁边立着放置卷轴和文书的架子。
里间用绘着水墨山水的屏风隔开，隐约可见寝具。
最显眼的，是书案中央放置着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青铜罗盘，盘面刻满繁复的星辰与方位符号，中心一点微弱的灵光如呼吸般明灭——时空转换器。
“这就是时空转换器。”
清光指向罗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用它选定时代和战场坐标，灌注灵力，就能打开通往历史节点的通道，送我们出阵讨伐时间溯行军。”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玖兰爱依旧苍白的脸上，“当然，这需要主人您的灵力引导和最终下达出阵命令。”
引导？
命令？
玖兰爱看着那散发着神秘气息的罗盘，眩晕感再次袭来。
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去引导这些拥有独立意志的刀剑？
更遑论下达决定他们生死的命令？
这沉重的责任像无形的巨石，压得她脊背发沉，几乎无法呼吸。
清光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抗拒与无措。
他走到书案旁，拿起一叠码放整齐的纸张。
“主人，这是今天需要您处理的文件。”
他将文件轻轻放在案头，语气依旧恭敬，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主要是本丸基础资源调度报表和第一批唤醒同伴的确认名单。
请您过目。”
“文件？”
玖兰爱看着那些写满陌生词汇（玉钢、冷却材、砥石、依赖札）的表格，只觉得头更痛了。
她只是个高中生！
这些是什么？
“是的。”
清光点头，脸上那点残余的笑容彻底敛去，显露出刀剑应有的冷静与疏离。
“审神者的职责不仅在于战场指挥。
本丸的日常运转、资源的合理分配、刀剑男士的编队、受伤后的手入（治疗保养），都需要您的决策与核准。
这是维持本丸战力的根基。”
他的指尖在名单上点了点，“请尽快选定第一批唤醒的同伴。
资源有限，我们需要可靠的战力尽快形成规模，投入战场，保护历史节点。”
战场……保护历史……这些宏大的词汇如同冰冷的洪流，瞬间淹没了玖兰爱。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连自己的过去都无法守护，如何去守护这虚无缥缈的“历史”？
她像被抛入汹涌大海的溺水者，连一根浮木都抓不住。
“我……”她看着清光那双在平静表面下暗藏审视的红眸，看着书案上堆积的文件和那个象征战斗与责任的冰冷罗盘，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审神者”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不是尊贵的身份，而是沉甸甸的、以血与火为代价的责任枷锁。
而她，这个连记忆都一片空白的“玖兰爱”，被强行推上了这座孤悬于时空之外的祭坛。
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呜咽着穿过空旷的庭院，如同亡魂的悲鸣。
这偌大、华丽而冰冷的本丸，像一个为她量身定做的囚笼。
迷茫的浓雾将她彻底吞没，窒息感如影随形。
她下意识地抬手，冰凉的指尖用力按压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
清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惶惑与脆弱。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再试图用言语安抚。
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里，最初的惊疑与审视沉淀下去，翻涌起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忧虑的复杂情绪，如同深潭底部的暗流。
这位新主人身上的谜团和那份格格不入的、几乎不堪一击的脆弱，远比他预想的更甚。
而这份脆弱，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面前，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