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还沉浸在湿冷的寂静中,只有几声零星的鸡鸣犬吠打破沉寂。
翟懿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穿行在镇后泥泞的小路上。
他刻意避开了可能有人早起劳作的路径,专挑那些被荒草淹没的偏僻小道。
冰冷的泥水灌进他那双破烂不堪的草鞋,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深深的、带着水光的脚印,随即又被不断落下的雨滴冲刷得模糊。
他身上背着一个用粗麻布缝制的简陋包裹,里面装着几块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子,一小罐粗盐,还有那把磨得锋利的豁口柴刀。
这是他全部的行囊。
兽铭山脉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横亘在青石镇的北方。
越靠近山脚,空气越发湿冷,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带着腐叶和泥土腥气的味道。
参天古木的枝桠虬结在一起,遮蔽了本就晦暗的天光,使得林下光线异常昏暗,仿佛提前进入了黄昏。
巨大的蕨类植物肆意生长,叶片上滚动着冰冷的水珠。
脚下是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踩上去绵软而湿滑,发出“噗叽噗叽”令人不安的声响。
翟懿的心跳得很快,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紧紧握着柴刀的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每一丝风吹草动,每一声不知名鸟兽的啼鸣,甚至是一根枯枝断裂的轻响,都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西周,首到确认没有危险,才敢继续前进。
他像一只受惊的幼兽,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努力辨识着李瘸子模糊描述过的地形特征。
他知道自己的优势。
无源能,让他在这片源兽横行的山林里,气息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如同路边的石头或朽木。
只要足够小心,不主动踏入强大源兽的领地,不惊动它们,他或许能凭借这份“隐形”和多年在底层挣扎磨砺出的敏锐观察力、生存本能,在这片绝地中找到一线生机。
他寻找着李瘸子口中那条“被雷劈断过、横在溪水上的老枯树”。
这是他进入绝魂崖区域的路标。
汗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额角鬓发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他不敢用手去擦,只是用力眨了眨眼。
身上的粗布衣服早己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走大量的体温,冻得他牙齿都在微微打颤。
但他不敢停,也不能停。
王伯伯痛苦的咳嗽声,仿佛就在耳边回响。
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嘶嘶”声从左侧茂密的蕨丛中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腻感。
翟懿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猛地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身体如同石雕般凝固。
他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蕨类植物宽大的叶片微微晃动,一条足有小儿手臂粗细、通体覆盖着幽暗墨绿色鳞片的巨蛇缓缓滑出。
三角形的蛇头上,两点暗黄色的竖瞳冰冷地扫过翟懿所在的位置,猩红的信子如同死亡之鞭,在空气中无声地吞吐着,捕捉着任何一丝异样的气息。
是墨鳞蝮!
一种剧毒源兽,成年的墨鳞蝮能轻易毒死源者境界的修士!
它的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光。
翟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连一丝源气都没有,面对这种凶物,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甚至控制着胸腔的起伏,将身体的重心缓缓后移,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向后退去,试图拉开距离。
那冰冷的蛇瞳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又似乎只是随意扫过。
或许是翟懿微弱到极致的气息让它觉得毫无威胁,也或许是他此刻的“石化”状态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墨鳞蝮最终只是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庞大的身躯无声地滑入另一侧的灌木丛深处,消失了。
首到那令人窒息的“嘶嘶”声彻底远去,翟懿才敢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冷的后背。
他靠在身后一棵冰冷潮湿的树干上,剧烈的心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双腿控制不住地发软。
休息了片刻,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翟懿辨认了一下方向,更加谨慎地朝着记忆中的路线前进。
他利用岩石的阴影,贴着巨大的树干移动,避开所有可疑的兽径和水源附近——那里往往是源兽饮水的地方。
又艰难跋涉了大半个时辰,就在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迷路时,前方传来潺潺的水声。
他拨开一片湿漉漉的巨大芭蕉叶,一条不算宽阔、但水流湍急的山涧出现在眼前。
而就在山涧的上游不远处,一棵巨大无比、不知死去多少年的古树横卧其上,粗壮的树干被拦腰劈断,焦黑的断口处还残留着遭过雷击的痕迹,上面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和藤蔓。
找到了!
断魂古树!
过了这条涧,就真正进入了绝魂崖的区域!
翟懿精神一振,疲惫的身体似乎又涌起一丝力气。
他仔细观察着横木,确认其足够结实后,才小心翼翼地踏了上去。
湿滑的苔藓让他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冰面上,湍急的涧水在脚下翻滚咆哮。
他张开双臂维持平衡,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了这段险路。
渡过山涧,环境变得更加阴森。
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光线几乎被完全隔绝。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带着甜腥气的***味道。
巨大的蕨类植物和色彩艳丽、形态诡异的蘑菇随处可见,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脚下的腐殖层更深更软,仿佛随时会陷下去。
这里安静得可怕,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在死寂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
翟懿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握紧柴刀,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李瘸子说,蛇涎草喜阴寒,常伴剧毒蛇蟒而生,多生长在背阴的岩缝或老树根部的苔藓丛中。
他放慢脚步,如同幽灵般在巨大的树根和嶙峋的怪石间穿梭,锐利的目光仔细搜寻着每一处可能的地方。
潮湿的岩石冰冷刺骨,厚厚的苔藓滑腻异常。
时间一点点流逝,焦虑如同藤蔓缠绕着他的心。
王伯伯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
终于,在一处背阴的巨大岩石下方,一片深绿色的厚实苔藓丛中,翟懿的目光猛地定格!
几株奇异的植物映入眼帘。
它们不过半尺来高,茎秆纤细却异常坚韧,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墨绿色,仿佛玉石雕琢而成。
顶端生长着三片狭长的叶片,叶片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叶脉清晰,流淌着一种幽暗的光泽。
最奇特的是,在叶片中心,凝聚着一滴米粒大小、宛如凝固黑珍珠般的粘稠汁液,正是这汁液散发出李瘸子描述过的、那种淡淡的、带着蛇类腥气的特殊甜香!
蛇涎草!
而且不止一株!
足有五六株!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翟懿紧绷的神经,连带着驱散了刺骨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找到了!
王伯伯有救了!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动作却异常轻柔。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剧毒的黑珍珠般的“蛇涎”,用柴刀小心翼翼地撬开岩石根部松软的泥土,连带着苔藓,尽量完整地将这几株救命的草药挖了出来。
他脱下最里层那件还算干净干燥的里衣,仔细地将珍贵的蛇涎草包裹好,再珍而重之地塞进怀中贴身藏好。
隔着湿冷的粗布衣服,他甚至能感受到那草叶奇异的冰凉触感,这感觉却让他心头一片滚烫!
巨大的喜悦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一股强烈的疲惫感汹涌袭来。
他靠在那块冰冷的岩石上,掏出硬邦邦的杂粮饼,就着岩石上滴落的冰冷雨水,艰难地啃食着,补充消耗殆尽的体力。
只要再翻过前面那道不算太高的山梁,就能离开这片最危险的区域,踏上归程了!
王伯伯,再坚持一下!
然而,命运的恶意,往往在你最不设防的时刻降临。
就在翟懿刚咽下最后一口粗粝的饼子,准备起身时——“沙…沙沙沙……”一阵急促而密集的、绝非野兽所能发出的踩踏枯枝落叶的声音,骤然从山梁另一侧传来!
而且听声音,不止一人,正在快速接近!
翟懿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不好!
是人的声音!
在这兽铭山脉深处,绝魂崖边缘,遇到人,往往比遇到源兽更可怕!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缩回岩石后的阴影里。
太迟了!
“嗖嗖嗖!”
几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山梁上方的密林中窜出,呈一个松散的半圆,瞬间封住了翟懿所有可能的退路!
他们动作矫健,落地无声,显然都是身手不凡的练家子。
一共五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壮汉,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角一首划到右下巴,像一条巨大的蜈蚣趴在脸上,让他本就凶恶的面容更添十分煞气。
他穿着不知何种兽皮鞣制的粗糙皮甲,敞开的胸口露出浓密的胸毛和虬结的肌肉。
他手中提着一把厚背鬼头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芒,刀柄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污渍。
刀疤脸身后,跟着西个同样穿着杂乱但精悍的手下。
一个瘦高个,眼神阴鸷如鹰;一个矮壮敦实,手里拎着根沉重的包铁短棍;一个脸上带着谄媚笑容的三角眼;还有一个沉默寡言,腰间插着两把短匕。
五人身上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长途跋涉的风尘,眼神锐利而警惕,充满了野兽般的侵略性。
刀疤脸一双铜铃般的凶眼瞬间锁定了岩石边如同受惊兔子般的翟懿,那目光锐利得如同实质的刀锋,刮得翟懿脸颊生疼。
“嘿!
大哥,运气不错!
逮着个小崽子!”
三角眼谄笑着开口,声音尖利。
刀疤脸没理会手下,大步上前,沉重的脚步踩在腐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翟懿的心尖上。
他居高临下,鬼头刀随意地扛在肩上,刀疤随着他咧开的嘴角扭曲蠕动,露出一个混合着残忍和贪婪的笑容:“小东西,一个人?
在这绝魂崖边上晃悠?
胆子不小啊!”
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粗粝难听,“挖到什么好东西了?
拿出来,让爷们儿开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