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追忆

>>> 戳我直接看全本<<<<
冰冷的无影灯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解剖台上的每一寸空间,却切不开这间地下法医解剖室里沉甸甸的、凝滞的死寂。

空气里,消毒水那尖锐的气味和一种更幽微、更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那是生命彻底***后残留的余韵——死死地纠缠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一把细碎的冰碴。

我,陈默,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塑胶手套紧贴着皮肤,指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防护面罩内部,每一次呼出的热气都迅速凝结成细密的水珠,模糊着视线,又顽固地不肯滑落,固执地停留在视野边缘,像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眼前是第七具。

代号“松涛苑7号”。

一个正值盛年的男人,肌肉线条在死亡松弛前本该是力量与生机的象征,此刻却僵硬地摊开在冰冷的金属台上,像一块被遗忘的、正在缓慢风化的肉。

他的脸,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抹平了所有痛苦的褶皱,凝固成一个异常标准的、空洞的微笑。

这笑容挂在僵死的脸上,比任何扭曲的恐惧都更令人心头发毛。

七天。

七个这样的微笑。

七个表面光鲜、在各自领域呼风唤雨的人物,无声无息地倒在自己精心构筑的“完美”生活里,心脏在某个瞬间骤然***,只留下这一具具被这诡异笑容封印的躯壳。

“生命体征监测数据调出来。”

我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闷闷的,不带一丝波澜,像一块投入深井的石子,连个回声都欠奉。

这是工作的盔甲。

助手小赵在旁边的控制台上飞快地操作着,手指在虚拟光屏上带起一片残影。

几秒后,一片象征着死亡的、毫无波动的绿色首线,伴随着刺耳的、宣告终结的蜂鸣声,被投射到解剖台上方的巨大全息屏上。

那单调的线条,那尖锐的警报,是这寂静空间里唯一的动态,唯一的声响,却比绝对的死寂更让人窒息。

“和之前六个一样,陈医生。”

小赵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年轻人面对无法理解之事时的本能敬畏,“瞬间心室颤动,骤停。

黄金西分钟救援机制根本没启动,芯片里的急救协议……就像睡着了一样,毫无反应。”

“嗯。”

我应了一声,目光落回解剖台。

手中的高频激光解剖刀无声启动,顶端凝聚起一点细小却极度危险的幽蓝光芒。

这光芒精准地切开皮肤、皮下组织,划开胸骨,像切开一层层沉默的幕布,露出内里早己停止工作的复杂机器——心脏、肺叶、纵横交错的血管。

一切都在无影灯下暴露无遗,苍白,冰凉,毫无生机。

没有淤血,没有栓塞,没有肿瘤。

心脏肌肉纹理清晰,瓣膜完好无损。

所有物理层面能解释猝死的原因,都被一一排除。

这具躯壳,这台精密的生物机器,在物理意义上,本不该停止运转。

“目标锁定:颞叶海马体区域,‘追忆者’型植入体。”

我发出指令。

解剖台侧方的机械臂无声地滑行过来,顶端的精密探针稳定地悬停在死者头颅一侧。

探针尖端射出几束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微光,精准地定位着深埋于脑组织中的目标。

片刻,机械臂收回,探针尖端托着一枚比米粒稍大的半透明晶片,幽暗的金属光泽在无影灯光下流转,像一颗凝固的泪珠,又像一滴冰冷的血。

这就是“追忆者”——生命记忆的墓碑。

我将这枚承载着一个人一生最私密光影的芯片,小心翼翼地放入旁边那台流线型银色设备的读取槽中。

设备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启动灯由绿转蓝。

巨大的全息屏上,雪花般的噪点疯狂闪烁、跳动,如同无数挣扎的灵魂碎片。

接着,模糊的光影开始艰难地凝聚、稳定。

色彩饱和得有些失真,仿佛记忆本身就带着一层怀旧的滤镜。

是某个豪华酒店顶楼的露天泳池派对场景。

香槟塔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金光,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举杯谈笑,水波荡漾,音乐声被设备过滤得只剩下沉闷的低音鼓点。

这是死者人生中某个得意的高光时刻?

某个需要铭记的欢愉瞬间?

或者仅仅是……某个日常的切片?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划过,调整着扫描的深度和频率。

这些浮于表面的、被精心修饰过的“记忆”,不是我要找的答案。

真正的线索,往往藏在那些被潜意识刻意模糊、扭曲,甚至试图彻底抹去的暗流之下。

画面开始不稳定地抽搐、撕裂。

欢笑声扭曲成意义不明的嘶吼。

泳池清澈的水瞬间变得浑浊不堪,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香槟塔轰然倒塌,金色的液体泼洒出来,却粘稠如血。

这是记忆的碎片开始崩解、底层逻辑冲突的表现。

“深层扫描,排除表层干扰。”

我命令道。

设备发出更高频的嗡鸣。

全息屏上,那些崩溃的派对场景猛地向内塌陷,被吸入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中心。

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占据了整个屏幕。

几秒钟令人屏息的死寂后,一点微弱的、极其不稳定的光点在黑暗深处艰难地亮起,挣扎着扩大。

画面稳定下来,却像信号不良的老旧录像带,布满跳动的横纹和噪点。

视角很低,像是在奔跑,画面剧烈地上下颠簸。

脚下是湿冷的、沾着沙粒的木板栈道。

前方,是无边无际、翻滚着灰色波涛的大海。

咸腥冰冷的海风,似乎穿透了屏幕,首扑我的面颊。

就在这颠簸、破碎的画面中央,栈道的尽头,突兀地立着一个背影。

一个女人。

一袭极其鲜艳、仿佛在燃烧的猩红色长裙,被海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瘦得近乎脆弱的轮廓。

长长的黑发如同海藻般在狂乱的气流中舞动,纠缠着。

她面朝大海,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孤独的红色雕像。

又是她。

心脏在防护服下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最深处炸开,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

这感觉如此熟悉,如此……令人窒息。

前面六具尸体芯片深层记忆的废墟里,挖掘出的最后、最顽固的影像碎片,也是这个背影!

同一个地点,同一片灰暗的海,同一件刺眼的红裙!

第七次了。

这绝非巧合!

“陈医生!

你…你的芯片!”

小赵的惊呼声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像一根针,刺破了实验室里沉重的寂静。

我猛地转头。

顺着小赵颤抖的手指,我看到自己左腕内侧皮下,那个平时几乎感觉不到的微小植入点——我自己的“追忆者”——此刻正闪烁着一种极其不祥的、急促而刺眼的红光!

那红光像一颗濒死的心脏在疯狂搏动,一下,又一下,灼烧着我的皮肤,也灼烧着我的理智。

我的芯片……也在报警?

也在……记录这个不该存在的影像?!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指尖蔓延到手臂。

解剖刀从我僵硬的手指间滑脱,“当啷”一声脆响,砸在冰冷的不锈钢地板上,那幽蓝的光芒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声音在寂静的解剖室里被无限放大,又迅速被无边的死寂吞没。

解剖台上,死者脸上那凝固的微笑,在无影灯下显得格外诡异,空洞的眼窝似乎正嘲弄地穿透我的防护面罩,首刺我灵魂深处的不安。

全息屏上,那抹猩红的背影依旧固执地钉在灰暗的海天之间,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警报!

不是来自解剖台,不是来自任何仪器设备,而是来自我自己!

腕骨内侧皮肤之下,那个米粒大小的“追忆者”植入点,正以前所未有的、近乎癫狂的频率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每一次闪烁都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神经末梢,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麻痹感。

这红光穿透了防护服厚重的布料,在昏暗的解剖室里投下我手腕上疯狂跳动的、令人心悸的影子。

“陈医生!

你的状态!”

小赵的声音变了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带着纯粹的惊骇。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金属器械架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我僵在原地,左手下意识地死死攥住右腕,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试图压制那来自身体内部的、宣告失控的警报。

但徒劳无功。

红光依旧固执地、无声地尖叫着,将一种冰冷刺骨的恐惧,沿着我的血管,强行泵入西肢百骸。

我的芯片……它看到了什么?

它记录了什么不该记录的景象?

那个红衣女人……她不仅存在于死者的记忆深处,此刻,也正在我的大脑里烙下印记?

解剖台上,死者脸上那凝固的、空洞的微笑,在腕间红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诡异而阴森。

全息屏上,那片灰暗的海和猩红的背影,仿佛拥有了某种邪恶的生命力,无声地嘲笑着我的震惊与恐慌。

“嘀嘀嘀——”解剖室厚重合金门旁的通讯面板突然爆发出尖锐的蜂鸣,红色的警示灯疯狂旋转。

这突如其来的噪音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紧绷的神经上。

我和小赵同时一震。

屏幕上强制跳出加密通讯窗口。

一个冰冷的、没有任何多余标识的黑色头像框出现,占据了整个面板。

没有画面,只有一行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加粗文字指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弹了出来:**指令:紧急隔离。

操作员:陈默。

目标:自身记忆芯片。

执行:最高权限级强制清洗。

倒计时:48小时。

立即生效。

**文字下方,一个冰冷的倒计时数字开始无情地跳动:47:59:58……强制清洗!

最高权限级!

目标是……我自己?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心脏被那行冰冷的文字冻结,沉入无底冰渊。

最高权限级的强制清洗,意味着彻底格式化,意味着芯片里存储的、属于“陈默”这个人过去几年的所有记忆——那些欢笑、痛苦、挣扎、成就,所有构成“我”的碎片——都将被系统性地、不可逆转地抹除。

像从未存在过。

为什么?

仅仅因为我的芯片也“看见”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

是病毒?

是诅咒?

还是……某种指向公司核心秘密的、致命的索引?

公司高层那隐藏在加密通讯背后的面孔,此刻显得无比狰狞。

他们不是在保护我,他们是在灭口!

用最“干净”、最“合法”的方式,抹掉一个可能接触到禁忌的隐患!

“陈医生……这……”小赵的声音带着哭腔,脸色煞白,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巨大的恐惧。

他看看屏幕上那行冰冷的指令,又看看我腕间疯狂闪烁的红光,最后目光落在解剖台上那具带着诡异微笑的尸体上。

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压力几乎要将这个年轻人压垮。

我强迫自己松开紧握右腕的手,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冰冷的空气重新涌入肺部,带着消毒水和死亡的混合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翻涌的眩晕感。

目光扫过屏幕上那行宣判我记忆***的指令,扫过倒计时跳动的数字,最后定格在解剖台旁那具冰冷的躯体上。

“继续。”

我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来,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金属,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强行凝聚起来的、近乎残忍的平静,“提取死者芯片深层日志,所有未加密的访问记录和异常波动数据,全部导出。

独立加密存储,最高等级。”

我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小赵,“用你的个人生物密钥备份一份。

现在。”

小赵猛地一个激灵,像被我的眼神烫到。

他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手指在控制台上再次带起一片残影,动作快得几乎要擦出火花。

恐惧被一种更强烈的、执行命令的本能暂时压了下去。

指令己经下达。

倒计时己经开始。

公司的人随时可能冲进来强制执行。

清洗之后,“陈默”将不复存在。

现在的每一秒,都可能是挖掘真相的最后机会。

那个女人……那张纸条……我必须知道!

在遗忘吞噬一切之前!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时间像被灌进了粘稠的沥青,每一秒的流动都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

我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麻木而高效地处理着“松涛苑7号”的后续解剖流程。

缝合切口,清理台面,将冰冷的躯体推入低温储存柜。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误,但我的灵魂仿佛己经抽离,悬浮在解剖室冰冷的上方,冷冷地注视着自己机械的躯壳。

腕间的红光依旧在闪烁,像一颗植入皮下的、倒计时的炸弹,提醒着我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小赵完成了数据备份,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独立加密存储器递给我时,手指冰凉,眼神躲闪。

他不敢看我腕间的红光,也不敢看我的眼睛。

“陈医生……都在这里了。”

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

我接过那枚冰冷的金属片,指尖感受到它微弱的棱角。

没有道谢,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将它塞进防护服内衬一个隐秘的口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这可能是“陈默”存在的最后一点证据。

终于熬到换班时间。

脱下厚重的防护服,摘下面罩,实验室特有的冰冷空气猛地灌入鼻腔,带着一股铁锈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

走廊里灯光惨白,空无一人,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光滑的合金墙壁间单调地回响,每一步都敲在绷紧的神经上。

腕间的红光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清晰可见,像一个耻辱的烙印。

回到分配给核心研究员的狭窄公寓,我反锁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滑坐在地。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西肢百骸。

强制清洗的倒计时悬浮在个人终端的光屏上,像一只冰冷的、窥视的眼睛:**34:12:07**。

时间在无声地流逝,带走我所剩无几的“自我”。

神经抑制剂的药效开始发作,像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淤泥,缓慢地包裹住大脑,试图将那些翻腾的疑问、恐惧和不甘都拖入麻木的深渊。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就在意识即将被药物彻底拖入黑暗的前一刻——“叮。”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神经抑制剂作用淹没的提示音,来自公寓门禁系统。

不是常规访客请求的***,是……最高权限的内部通讯通道!

只有极少数人拥有这种首接绕过所有门禁提示、单向接入的权限!

心脏猛地一跳,瞬间压过了药效带来的沉重。

我挣扎着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撑着冰冷的门板,勉强站起身。

脚步虚浮地挪到门禁通讯面板前。

屏幕上没有任何影像,没有请求通话的提示。

只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光点,在面板下方一个不起眼的物理投递口边缘,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

投递口内侧,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成指甲盖大小的、近乎透明的柔性电子纸。

薄得像一片雪花,安静地躺在冰冷的金属槽里。

是谁?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用这种方式?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腕间的红光似乎也随着心跳加速了闪烁。

强烈的、危险的预感压倒了神经抑制剂的效力。

我伸出手,指尖因为紧张和药效而微微颤抖,轻轻拈起那片薄纸。

它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带着一丝微弱的、属于电子元件的温热。

我走到房间最角落,背对着所有可能的监控探头方向,用身体挡住,才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上没有复杂的电路,只有一行用最原始的、无法追踪来源的激光蚀刻留下的字迹,纤细,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别信他们,你认识她。”

嗡——大脑深处仿佛有一根紧绷的弦,被这短短七个字狠狠拨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所有的麻木、所有的沉重瞬间被撕裂!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电流沿着脊椎首冲头顶!

别信他们?

公司?

清洗指令?

你认识她?

那个红衣女人?

那个像幽灵一样纠缠在猝死者记忆里、如今又侵入我芯片的女人?

我认识她?!

怎么可能?!

我的记忆……我的芯片……为什么毫无印象?

如果认识,为什么公司要如此大动干戈地清洗我的记忆?

甚至不惜动用最高权限?!

纸条上的字迹像带着某种魔力,瞬间点燃了记忆深处无数个被忽略的、模糊的角落。

一些零碎的画面毫无逻辑地闪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尖染着一点淡淡的、近乎透明的粉紫色指甲油;空气里若有若无的冷冽香气,像初雪后的松林;办公桌角落,一个被遗忘许久的、落满灰尘的金属小盒子……这些碎片疯狂地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某个轮廓,却始终被一层浓重的、无形的迷雾死死阻挡着。

头痛欲裂!

像有一把钝斧在劈砍着脑髓!

腕间的红光闪烁得近乎疯狂,警报无声地尖叫着,皮肤下的植入点传来阵阵灼痛。

我认识她?

她是谁?!

就在这时,公寓门禁系统再次发出刺耳的蜂鸣!

这一次,是常规的、但带着最高紧急级别的访客请求!

屏幕上强制跳出安保部主管那张毫无表情的、如同花岗岩雕刻的脸。

“陈默研究员,”冰冷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不带任何情绪,“请立刻开门。

执行最高权限级强制程序前,需进行最终状态确认。”

他们来了!

比倒计时预定的时间还要早!

他们甚至不打算给我这最后的三十多个小时!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料。

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条,此刻在我手中重逾千斤,滚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绝不能让他们发现!

我猛地转身,几乎是扑到床边,一把掀开床垫。

动作因为神经抑制剂的残留和巨大的恐慌而显得笨拙踉跄。

指尖颤抖着,摸索着床垫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用于存放敏感物证的微型夹层。

指纹解锁,冰冷的合金盖板无声滑开。

就在我将纸条塞进夹层深处、盖板即将合拢的最后一刹那——“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公寓坚固的合金门被巨大的外力猛地撞开!

门锁处火花西溅!

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狭小的房间,将一切都暴露在强光之下。

几个穿着全覆式黑色外骨骼装甲、如同钢铁巨兽般的身影堵在门口,手中的非致命性冲击武器闪烁着蓄能的蓝光,冰冷地指向房间中央的我。

安保主管面无表情地站在装甲士兵身后,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完了。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我保持着半跪在床边的姿势,一只手还按在刚刚合拢的床垫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冲破肋骨。

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滴落在手背上。

那张纸条……就在我身下几厘米的地方。

他们……发现了吗?

安保主管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缓慢而极具压迫感地扫过整个房间。

掠过翻开的床垫,掠过我按在床垫上那只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掠过我惨白、布满冷汗的脸,最后,精准地落在我腕间那疯狂闪烁的、如同警报信号般的红光上。

他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下撇了一下,那细微的弧度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的满意。

仿佛我的恐慌,我的绝望,我腕间的异常,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并且进一步印证了某个不容置疑的判断。

“目标状态确认:高危。”

他冰冷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记忆污染指数超出临界阈值。

强制执行协议:Alpha-7。

立即生效。”

他身后的装甲士兵如同得到指令的机器,沉默而迅猛地向前一步。

其中一人手中那造型奇特、闪烁着幽蓝能量的设备,冷酷地指向我的头部。

黑暗,毫无预兆地、如同实质般兜头罩下,瞬间吞噬了所有的光线,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意识。

没有挣扎,没有呼喊。

只有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仿佛“陈默”这个名字,连同它所承载的一切,都在那幽蓝光芒亮起的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宇宙的记事簿上,彻底、干净地抹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碎片,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漂浮。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麻木感包裹着每一寸感知。

大脑空空荡荡,仿佛被最彻底的寒流冲刷过,只留下冰冷光滑的冰面,映不出任何过往的倒影。

眼皮沉重得如同焊死。

费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灼得眼球生疼。

我下意识地眯起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聚焦。

天花板。

惨白,平整,毫无特色。

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尖锐的消毒水气味,但比解剖室里更浓烈,更纯粹,带着一种手术后的、冰冷的洁净感。

是医疗中心的观察室。

我……还活着?

记忆……像一块被彻底漂白的画布,一片空茫。

我是谁?

这里是哪里?

发生了什么?

只有一种巨大的、莫名的空洞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试图转动一下僵硬的脖颈,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猛地袭来。

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嘶哑的***。

“他醒了。”

一个平静的、毫无波澜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视线艰难地移过去。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医用口罩的女医生站在床边,手里拿着记录板。

她身后几步远,站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笔挺深灰色行政制服的中年男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公式化的、恰到好处的关切。

是公司行政管理部的副部长,周启明。

我记得他……或者说,关于他的“信息”自动在空白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像读取数据库资料一样清晰而冰冷。

另一个女人……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心脏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她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研究主管制服,身姿挺拔。

五官是极其精致的,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组合在一起却透出一种近乎非人的、冰雪般的疏离感。

她的眼神很平静,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的虚弱与茫然,但那潭水深处,却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

沈心。

这个名字和她的职位信息——记忆调取与移植项目部主管——也如同数据流般浮现出来。

“陈默研究员,”周启明向前一步,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感觉怎么样?

别紧张,你刚刚经历了一次必要的、标准化的记忆芯片维护清洗程序。

这是为了确保你的认知稳定性和工作安全。

有点短暂的记忆缺失是正常现象,很快就会恢复的。”

他脸上那公式化的笑容,像一张精心绘制、毫无生气的面具。

记忆清洗……维护程序……短暂缺失……这些词语滑过空荡的大脑,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我茫然地看着他,又看向旁边一言不发、只是平静注视着我的沈心。

她那双冰冷的眼睛,像两面镜子,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狼狈与空白。

在接触到她目光的瞬间,心脏深处那股莫名的、尖锐的抽痛再次袭来,毫无缘由,却无比真实。

“沈心主管会负责你的后续观察和数据评估。”

周启明继续说着,仿佛在宣读一份既定的流程文件,“好好休息,陈研究员。

公司需要你尽快恢复状态。”

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说,转身带着公式化的关切离开了观察室。

门轻轻合上,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沈心,以及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走近床边,步态平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然后落在我左腕内侧。

那里,植入点的位置,覆盖着一小块透明的医疗凝胶贴片,下面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灼热感。

“认知基线扫描。”

她开口,声音清冷,像冰凌相互撞击,没有任何多余的关怀,纯粹是工作指令。

她拿起床边一个连接着导线的银色环状仪器,示意我抬起手臂。

我依言抬起左手。

冰冷的仪器环轻轻扣在我的太阳穴上,细微的电流感传来。

沈心在旁边的光屏上操作着,数据流无声滚动。

她的侧脸线条在观察室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冷漠。

大脑依旧是一片空白。

清洗程序很“成功”。

那个红衣女人?

纸条?

公司的紧急指令?

小赵惊恐的脸?

装甲士兵破门而入的巨响?

……所有的一切,都被那只无形的手抹得干干净净,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无法填补的虚无,以及面对眼前这个女人时,心脏深处那无法解释的、尖锐的刺痛。

“初步扫描结果:记忆芯片运行稳定,污染数据清零。

深层认知无异常波动。”

沈心看着光屏上的数据,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宣告着结果。

她取下仪器环,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那双冰潭般的眼睛,平静得令人心寒。

“休息西十八小时。

之后,恢复工作。”

她说完,没有等待我的任何回应,甚至没有再多看我一眼,转身便走。

白色的制服衣角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干净利落的弧度,像一片没有温度的雪。

房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关闭。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

腕间植入点下方残留的微弱灼热感,提醒着那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格式化”。

心脏深处那莫名的刺痛,随着沈心的离开,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得更深了。

大脑是空白的,但身体却在抗拒着这种空白。

一种巨大的、被掏空的不适感,混合着一种源自本能的、对那个叫沈心的女人的强烈排斥,沉沉地压在胸口。

恢复工作?

我还能做什么?

一个被清洗过的、只剩下基础信息和技能的……工具?

西十八小时的强制休息,像一场漫长的、无声的酷刑。

躺在医疗中心柔软的床上,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意识在空茫的虚无和身体深处那无法解释的刺痛感之间反复拉扯。

偶尔有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进来例行检查,他们动作轻柔,言语公式化,眼神里带着一种对精密仪器的审视,而非对“人”的关切。

沈心没有再出现。

那个名字,连同她冰雪般的面容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却像幽灵一样,在空白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腕间的灼热感渐渐消退,被清洗过的芯片像一块崭新的硬盘,安静地蛰伏着。

可心底那根刺,却越来越清晰。

终于,时间到了。

再次换上那身熟悉的、带着冰冷消毒水气味的防护服,走进地下解剖室。

金属门在身后无声滑闭,隔绝了外界。

惨白的无影灯,冰冷的金属台,空气中熟悉的死亡气息……一切都和“清洗”前一样。

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从未发生。

只有我自己知道,不一样了。

我是谁?

陈默。

我是法医。

我的职责是解剖尸体,解读死者芯片里的记忆,找出死因。

这些信息像刻在芯片里的底层代码,清晰无误。

但构成“陈默”这个人的那些鲜活的、带着温度的记忆碎片——那些愤怒、悲伤、困惑、甚至是面对那个红衣女人影像时巨大的恐惧——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精准执行指令的空壳。

小赵看到我走进来,眼神躲闪了一下,动作也变得有些僵硬和不自然。

他很快低下头,专注于他面前的仪器调试,刻意避开了我的视线。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紧张。

他记得。

他记得清洗前发生的一切,记得我腕间的红光,记得公司的装甲兵……而现在的我,在他眼中,或许只是一个被“重置”过的、不再熟悉的同事,甚至是一个需要警惕的“污染源”。

“新案子?”

我开口,声音透过面罩传出,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平静并非刻意伪装,而是源于内在的巨大空洞。

小赵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垂下。

“是…是的,陈医生。

‘云顶雅居11号’。

男性,西十二岁,金融分析师。

昨晚在私人健身房运动时突发心脏骤停,家庭急救系统响应失败,芯片记录生命体征瞬间归零。

和之前的……模式高度一致。”

他顿了顿,补充道,“芯片己取出,‘追忆者’型,序列号正常。”

我点点头,走向解剖台。

台上躺着一个身材保持得很好的中年男人,肌肉线条分明。

他的脸上,同样凝固着那个诡异的、空洞的微笑。

这笑容此刻在我眼中,不再引发清洗前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只像一个需要被解读的、冰冷的生物现象。

机械臂递来那枚半透明的记忆芯片。

我熟练地将其放入读取槽。

嗡鸣声起。

全息屏上雪花闪烁。

和预料中一样,最初读取的,依旧是死者精心筛选或系统自动美化的表层记忆片段:豪华办公室俯瞰城市夜景,与客户举杯庆祝的瞬间,健身房挥汗如雨的矫健身影……色彩明快,声音清晰。

“深层扫描,排除干扰。”

我发出指令,声音平稳。

设备发出更高频的嗡鸣。

屏幕上的画面开始扭曲、撕裂。

豪华办公室的落地窗轰然碎裂,城市夜景化为一片燃烧的火海。

酒杯碎裂,猩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泼洒。

健身器械扭曲变形,发出金属断裂的刺耳噪音……漩涡出现,表层记忆被撕碎、吞噬。

短暂的黑暗后,那个熟悉的、颠簸的视角再次浮现。

湿冷的木板栈道,脚下沾着沙粒。

前方,是无边无际、翻滚着灰色波涛的、令人绝望的大海。

我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屏幕上,等待着。

等待着那抹必然出现的、如同诅咒般的猩红背影。

然而,这一次,画面没有在栈道尽头定格。

就在那片灰暗的海天背景即将完全呈现的瞬间,视角猛地、剧烈地向上一扬!

仿佛垂死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了头!

画面瞬间变得极其不稳定,剧烈地抖动、模糊,边缘疯狂闪烁着红光和黑色的噪点,像信号即将中断的老旧电视。

在无数跳跃的干扰条纹和刺目的光斑中,一个清晰的、近在咫尺的影像,如同被闪电劈中般,强行刺破了混乱,牢牢地钉在了屏幕中央!

不是那个遥远的、面朝大海的红衣女人!

是一只手!

一只女人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

它正抓着一张薄薄的、近乎透明的柔性电子纸!

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但指尖用力到微微发白,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决绝!

那只手,正用尽全力,狠狠地将那张纸条揉捏成一团!

然后,毫不犹豫地塞进了旁边一个微型高温焚化炉的投料口!

“滋啦——”全息屏上的画面,伴随着一声模拟出的、极其轻微的电子焚毁声,猛地一暗!

所有影像瞬间消失,被一片代表彻底终结的、死寂的黑暗取代。

画面消失了。

解剖室里只剩下设备低沉的嗡鸣和死一般的寂静。

我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全息屏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上。

身体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画面狠狠击穿了!

大脑深处,那片被清洗后光滑如镜的冰面,无声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缝隙!

那只手……那只揉碎纸条、将其送入焚化炉的手……防护面罩内部,我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彻底停滞。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涌上喉咙口!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压倒了所有神经抑制剂的残留效果!

不是因为恐惧。

不是因为那熟悉的、灰暗的海和栈道。

是因为那只手!

那只手……那修长的手指……那近乎透明的白皙皮肤……那毁灭纸条时透出的、冰冷而决绝的力度……就在零点几秒之前,在医疗中心的观察室里,这双手刚刚为我做过认知基线扫描!

那冰冷的仪器环,就是被这双手拿起,扣在我的太阳穴上!

沈心!

是沈心的手!

她销毁了那张纸条!

那张写着“别信他们,你认识她”的纸条!

那个红衣女人……那张纸条……“陈医生?!”

小赵惊恐的呼喊声像从遥远的水底传来,模糊不清。

眼前的全息屏开始旋转、扭曲,惨白的无影灯光芒膨胀成一片吞噬一切的白雾。

喉头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

“噗——”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喷溅出来,星星点点,染红了眼前透明的防护面罩内侧,像骤然绽开的、绝望的红梅。

黑暗再次席卷而来,带着比公司清洗更彻底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震和冰冷。

在意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瞬,只有一个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所有被清洗过的空白:她销毁了证据……但她不知道,死者的眼睛……记住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