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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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河在暮色里泛着铁锈红,像条半新不旧的绸带。

河边的青石阶上,阿四嫂的竹篮里永远装着时鲜货。

她常在沈碧君浣衣时絮叨:"你养父当年在闸北书场可是头牌,那场爆炸后嗓子坏了,才带着你躲到这腌臜地界。

"竹篮里的菱角尖滴着水,在青石板上洇出暗痕,"要我说,他就不该教那个白薇,更不应该收那军官的钱..."话音未落,听得阁楼里传来阵阵咳嗽,阿四嫂自知说错了话,不等沈碧君回复什么,便急匆匆划船走了。

沈碧君望着阿四嫂的小船拐进支流,船尾拖着的渔网里缠着半截红绸,不知是哪位公子昨夜听曲的彩头。

沈碧君蹲在青石阶上继续浣衣,肥皂沫子顺着水流打旋,散成细碎的泡沫,宛如珍珠。

河对岸不远处,天色为,仙乐门的霓虹灯就已经迫不及待亮起来,紫的蓝的光晕在水面跳跃。

"阿碧!"养父在阁楼窗口探出半截身子,"昨日教你的《游园惊梦》,可还记得工尺谱?"沈碧君正望着河里淡淡涟漪出神,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养父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喊,猛地将她从遐想中拉回现实,手下一松,洗衣板上那件月白衫子当即如受惊的鱼儿般沉了下去。

沈碧君见状,慌乱地伸出手去,捞了几下,终于挽救了这件衣裳。

养父瞧着她收了衣物,手下便立即开始了动作,红木三弦在暮色中咳嗽般地响起来,养父总说评弹要"响梗不响飘",可今夜这弦声虚浮得厉害,像是绷紧的蚕丝随时要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她启唇,后巷就传来纷沓的脚步声。

十几个学生模样的青年抬着担架冲进弄堂,绷带上洇着大朵大朵的血迹。

担架上的人嘶吼着模糊字句,血沫随喘息喷溅,在青石板上绽成猩红的梅。

时局乱得很,这些青年学生都在闹革命,冲突受伤已然是家常便饭了。

沈碧君的"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卡在喉头。

养父的弦声也戛然而止,阁楼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等她冲上吱呀作响的木梯时,只见养父蜷在地上,手里还攥着半截断弦。

檀木三弦摔成了两半,裂口处露出暗褐色的血痂——那是三年前在闸北书场,飞溅的血迹留下的。

不过是平常的日子,巷子里却出了两件丧事。

担架抬回来的,是紧挨阿四嫂那家裁缝的儿子,听说他在******中闹得最凶,在警察鸣枪***之时也不逃,当场胸口中了三枪,眼瞧着活不成了,其他学生将他抬了回来,也算是最后一面。

沈碧君倒是寻了一位郎中瞧养父的病,不过郎中看过只是摇摇头,对沈碧君语重心长,令尊的病是老毛病了,如今病入五脏,回天乏术啊。

沈碧君对于郎中的话并不惊讶,但无可避免的还是难受。

结了诊费,恭敬送郎中出门后,沈碧君寻了家中阿四嫂送的几样菜,做了几样小菜,备在屋中。

自己出门了。

出了巷口再七拐八拐走上一刻钟,便到了他们父女俩平日里唱曲的茶楼。

“刘叔,”沈碧君说“我父亲他恐怕不能再来了。”

刘老板看着沈碧君红肿的眼睛,已然猜到了几分,却没想的如此严重,“碧君,我同你父亲是好友,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父亲体面好强了一辈子,这几日我恐不能看他去,几枚银钱你拿着,叫他舒服些。

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沈碧君没有推辞,匆匆谢过刘叔,离去了。

等沈碧君走过弄堂,推开家里的门,养父坐在床上,正看谱。”

您可要用饭”“阿碧回来了,爹确实也饿了,今日吃什么呀?”沈长生笑眯眯的对着沈碧君问话,边合上书,准备下床,沈碧君知道父亲的秉性,没有劝父亲,只是说“菜都凉了,你等会儿再下来,我先热热去。

“转头的功夫,眼前一热,眼泪又不受控制落下。

摆好饭餐,两人却并未动筷,沈长生嘱咐起沈碧君,”阿碧,有些事情我知晓你心有疑问,之前我避而不谈,是因为我总以为还有不少时日,这些事情不说,同我埋到棺材里…一听这话,沈碧君抬头死死盯着他,脸上满是凄婉的泪,不要这样咒自己,阿爹。

他咳嗽了几下,强忍着痛道“你是我养女不假,但我并非不知你的身世,我同你娘是师兄妹,她聪慧机敏,嗓子也好,我们很是要好,可惜后来闸北书场一别,再见你母亲,她已经有了你,再后来他死了,你娘也不知所踪,有人把你交给了我,我知是故人之子,将你养大,也算成全我们之间情谊…声音越来越低,沈长生夹起一块菱角,又道“你娘当年不爱吃菱角,嫌它丑呢“沈碧君并不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世,她只是更在乎这个养他长大的父亲。”

父亲,先吃点东西吧,您睡了许久,外面天都黑透了。

“沈长生笑笑,饭菜一一送入口中,赞叹沈碧君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饭毕,沈长生似再也撑不住,躺回床上。

沈碧君拾掇了碗筷,端着熬好的补药进屋,放在床边,刚想叫醒父亲,却终于发现,沈长生去了。

沈碧君哭干的眼泪又止不住的留下来,天大地大,再也没有沈碧君的家了。

沈碧君收拾好心情,寻了四邻,为沈长生简单置了一个送别仪式。

仪式后,人都走光了,耳朵里却还能听到感慨声,这几年日子越发不太平了。

阿四嫂没有走,平日里她同阿碧就关系好,沈长生家里只有父女二人,免不了让阿四嫂帮几把手。

阿四嫂也算苦命人,童养媳死了丈夫又没有生下孩子,幸亏婆母容人,百年之后留下阿四嫂住着一间屋。

“阿碧,你可有什么打算,还去茶楼给人唱曲吗?”沈碧君知道阿四嫂的好意,实话托出“就剩我一人,父亲并未来得及教我三弦的手艺,怕是去不成茶楼了,家中积蓄也都用尽了,我打算去仙乐门瞧瞧。”

其实还有话沈碧君没有说,茶楼没有什么大势力依仗,在这越来越乱的世道更是护不住他一个女子,之前还有父亲为她遮风挡雨,如今父亲没了,那些登徒子恐怕更是过分。

“也好,虽说仙乐门…不过徐娘也不是坏人,也算有个照拂,唉 ”阿四嫂重重叹了口气“这都叫什么事啊,我旁边的裁缝家,那个读书顶好顶好的孩子,也没了,听说是被警察打死的。”

送走了阿四嫂,家里只剩下沈碧君一人,她知道徐娘同父亲有些交情,仙乐门更有外国人注资,更安全些。

养父头七那日,沈碧君将他的东西整理到一块,准备送入火盆里同养父做个伴。

沈碧君打开沈长生的木箱,在几件旧衣下藏着一张当票。

泛黄的纸上列着:皮袄三件、翡翠耳环一副。

当物人签名是清秀的"白薇",当期却写着民国二十四年——正是她被养父从苏州河捞起的年份。

沈碧君又翻过当票,背面有沈长生歪斜的批注:"三弦赎金十二块,尚欠广慈医院药费廿元整"。

“又欠吴郎中共计一元五分。

……”密密麻麻,都是为沈碧君看病的花费。

仙乐门的霓虹灯牌在雨幕里晕成猩红的一团。

沈碧君鼓起勇气和门童说找徐娘,等待间隙,沈碧君无聊的数着旗袍开衩处溅上的泥点子,第十七滴时,门童打开门,香水味混着威士忌的酒气扑面而来。

跟我进来吧。

穿过长长的走廊,门童掀开猩红丝绒门帘,等沈碧君走了进去。

徐娘正指挥服务员布置大厅,瞧她进来了,只是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不怎么中听“我这里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你爹沈长生同我也没有什么交情。”

徐娘同沈碧君面对面,长长的的指甲划过她锁骨:"不过你倒是个美人胚子,可惜这身阴丹士林布太素了。

最近大人物们都爱《毛毛雨》那调调,会唱吗?"徐娘就这么看着沈碧君,沈碧君张嘴“毛毛雨 下个不停 微微风 吹个不停“,不等下句,徐娘发话了“嗓子也不错,明就上台吧。

““知道我这儿的规矩吗,一人自己准备三身旗袍,一天两场给两块,客人点曲你抽四成,至于别的杂七杂八的费用,我就不同你讲了,你唱几场也就懂了。”

“我知道沈长生那个短命鬼没了,你手头没钱,我看你这身衣服碍眼,我送你一件吧。”

徐娘随手唤了一下,招来个人吩咐,那人走了没多久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件九成新的织锦旗袍。

“你今天先去后台看看,明日自己过来把妆花了。

后台在那块”徐娘抬手一指,“去吧。”

沈碧君顺着徐娘指引的方向扭头“别傻站着了,去吧”后台化妆镜映出沈碧君的脸,那么青涩。

沈碧君盯着镜中看了几秒,摸着徐娘给的织锦旗袍,滚边处金线有点起毛。

忽然境内显出另一个越来越近人影,是旁边化妆的女子,沈碧君转头看着那个涂艳色口红走过来的姑娘:"新来的?劝你快把衣服换了,别穿这蓝色,上周穿这个颜色的阿娇,今早从四马路抬出去的。

晦气的很,也不知道是惹了哪位大人物,你可别触那霉头。

"说完这话,她又看着镜子里的沈碧君,“你可真漂亮,有点像个明星,”她扭头寻“哎,找到了,你看,你和这个白薇真的像极了。

“后台镜子右下角贴着泛黄的影星剪报,白薇拈着翡翠烟枪的手指微微翘起,正是沈碧君此刻整理鬓角的姿势。

你之前化妆过没有,我来教你吧。

桌子上不仅有传统的胭脂水粉,还有不少洋玩意,那个女子一样样为沈碧君介绍。

可沈碧君却不经意间看到,胭脂盒底下压着半张宣传单,美人的脸被咖啡渍晕开,下面写着阿娇二字。

钢琴师又一次敲响前奏时,沈碧君正盯着台下军装上的铜纽扣出神。

王老板的金牙在第三排闪烁,她忽然改了调子,把《毛毛雨》唱成了评弹腔:"青石板上种牡丹,看似富贵命里寒..."沈碧君长得好看,嗓子更是妙极了,台下观众有一点惊讶,没有想到会在歌舞厅听到这混搭的曲。

二楼雅座却不紧不慢的传来掌声。

沈碧君抬眼望去,水晶吊灯的光晕里坐着个穿藏青西装的男人,指尖雪茄的灰烬积了半寸长。

他鼓掌的姿势很奇特,但每一记掌声都恰好卡在钢琴的休止符上。

"陆先生要见你。

"徐娘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时,沈碧君才发现自己把金线滚边掐出了裂口。

“你这个人,进了我这门,就别再任性,虽说今晚效果好,但是唱什么都不是你能完全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