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的香灰落在账本封皮上,烫出个焦黄的圆点。陈小海用掉皮的皮鞋尖拨开脚边的空酒瓶,
账册里抖落的借条雪花般铺了满地,每张都按着猩红的指印。"十五万六千。
"陈小海的鞋跟碾过一张泛黄的欠条,"够买他喝死的散装白酒,能把钱塘江都染成酒精河。
"陈大山蹲在八仙桌旁擦算盘,陈年污垢卡在檀木珠子里,怎么蹭都带着股馊味。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他拇指抹过算珠,在粗布裤上蹭出道黑印,
"明儿我就把鱼塘押给王老六。""民法通则第八十四条。"陈小海忽然笑起来,
手指点着糊满油渍的墙面,"放弃继承就不用承担债务,这墙皮里糊着的法律常识,
比你鱼塘里的王八还清楚。"他踢到个倒扣的搪瓷缸,当啷啷滚到神龛底下。
陈大山的脖颈涨得通红:"当年娘治病欠的债,
爹不也...""所以他活该被高利贷逼成酒鬼!"陈小海扯开起球的毛衣领口,
腕表表带豁着道裂口,"知道这些印怎么来的?腊月二十八跪在赌场,棉裤冻在冰碴子上,
债主拿烧红的烟头..."他的声音突然卡住,盯着墙根歪倒的止咳糖浆瓶。窗外惊起老鸹,
扑棱棱撞碎一室死寂。
盘的手指节发白:"那年你说要念私立中学...""所以我现在穿的是二十块包邮的衬衫!
"陈小海抓起药瓶砸向墙角,玻璃碴混着褐色药汁溅上遗照,
"他连娘买止痛片的钱都拿去赌!"喘气声混着樟木箱的霉味在屋里横冲直撞。
陈大山突然起身,补丁摞补丁的袖口扫落香炉:"祠堂供着族谱呢!
要让十里八乡戳断脊梁骨?""你鱼塘的王八都比你有见识!
"陈小海摸出屏幕碎成蛛网的手机,"通讯录里三百个中介,哪个不是喝过我胆汁的?
但替死人还债?"他喉结滚动两下,"除非你把我名字也刻上牌位。
"暮色漫过褪色的囍字窗花,陈大山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佝偻的弓。他弯腰捡起半张借据,
指甲抠进"月息三分"的血印里:"明早我去镇上找李会计。
"防盗门在生锈合页上发出惨叫,陈小海的电动车钥匙划破满室灰尘。
玄关处突然传来金属坠地的清响——张银行卡斜插在门槛缝里。不用猜了,已经透支了。
人物设定补充:-陈大山兄:42岁,手掌纹路里嵌着洗不掉的鱼腥味,
常年穿同件藏青色工装外套。陈小海弟:37岁,西装袖口磨出毛边,
用淘宝买的奢侈品香水掩盖城中村的潮湿气。灵堂的白炽灯管滋啦作响,
在陈大山黝黑的脸上投下蛛网状阴影。他正用缠着胶布的拇指摩挲算盘珠,
忽然听见弟弟的冷笑——陈小海蹲在樟木箱前,拎起件糊着酒渍的旧棉袄,
从内袋抖出个塑料药瓶。"咳必清糖浆,2011年过期。"陈小海转动瓶身,
指甲掐进标签褪色的日期,"那年大雪封路,娘咳得要把肺呕出来,
他揣着这瓶毒药在赌桌边蹲了三天。"陈大山后槽牙咬得发酸。他记得娘蜷在炕沿的模样,
蜡黄的脸埋进补丁枕头,每声咳嗽都震得搪瓷痰盂嗡嗡响。
而此刻弟弟腕间的电子表正在走字,液晶屏缺了道笔画,像道永远合不拢的豁口。
"十五万六千够起三间砖房。"陈小海把药瓶抛向供桌,砸得烛火乱颤,"还是你要学爹,
用鱼苗抵债?"他扯开磨破袖口的西装,露出内衬缝的暗袋——整整齐齐码着半包红塔山,
三张皱巴巴的百元钞。陈大山突然暴起,补丁裤腿带翻条凳。算盘珠噼里啪啦滚进神龛底下,
撞歪了母亲的牌位。"那年你偷了祠堂的铜香炉!"他拳头砸在霉烂的八仙桌上,
"要不是爹跪着求族长...""所以我现在得去酒局舔甲方鞋底!"陈小海扯下领带,
露出后颈蜈蚣状的疤痕,"知道这伤怎么来的?给建材城王总挡酒瓶,
碎玻璃碴子值两千块红包!"他抓起手机,碎屏映出扭曲的人脸,"三百个中介?
都是喝到洗胃换来的!"穿堂风掀起糊窗的旧报纸,露出半张泛黄的奖状。
陈大山瞳孔猛地收缩——那是小海初二时的三好学生证书,被爹拿来卷烟叶烧出个焦洞。
他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弟弟攥着私立中学录取通知书,在祠堂前跪成尊石像。
"信用社老周说能延长抵押期。"陈大山弯腰捡算珠,指缝沾满香灰,
"等明年鲈鱼价...""你鱼塘去年就染了烂鳃病!"陈小海踢开脚边空酒瓶,
劣质皮鞋裂开道口子,"镇上水产市场早被电商挤垮了,王老六收你的鱼塘是要改物流仓库!
"暮色漫过褪色的"天地君亲师"牌匾,陈大山望着弟弟在地砖上拖长的影子。
那影子时而像当年背着碎花布书包的少年,时而变成个佝偻的陌生人。
神龛底下突然滚出个铁皮盒,锈迹斑斑的盒盖上刻着歪扭的"兄弟"二字。
陈小海喉结动了动。十年前他往这盒里塞过张字条,那时娘还在灶台熬止咳的枇杷叶。
铁盒在父亲酗酒的岁月里失踪多年,此刻却鬼使神差地露了头。"要吵去坟头吵!
"隔壁王婶的骂声穿透板壁,"你们爹棺材还没凉透呢!"夜风卷起满地借据,
那些猩红手印在月光下如泣血。陈大山摸到铁盒冰凉的锁扣,
听见弟弟在玄关摸索电动车钥匙的叮当声。某个瞬间他们目光相撞,
又在蛛网密布的横梁下仓皇避开。
晨光爬上糊着报纸的窗棂时,
陈大山正用豁口的铝锅煮面条。煤球炉子呛出青烟,把他通红的眼眶熏得更肿了。
陈小海蜷在条凳上抽烟,脚边散落着七枚烟蒂,最新燃着的烟卷夹在开裂的指甲盖间,
随呼吸明明灭灭。"趁热。"陈大山把面碗推过去,汤里沉着粗细不匀的手擀面,
"当年你考上镇初中,娘也给你擀过这样的长寿面。"陈小海盯着浮在汤面的油星,
忽然用筷子戳破颤巍巍的荷包蛋:"换位思考?哥要不要试试被客户灌到胃出血的滋味?
"蛋黄液在清汤里洇成浑浊的云,"上个月我给癌症员工募捐,
转完账才发现余额只剩两块三。""娘闭眼前攥着咱俩的手..."陈大山突然哽住,
从裤兜摸出个褪色的银镯子,"她让我把这个...""早被爹熔成赌资了!
"陈小海摔了筷子,瓷片在砖地上炸开,"知道你现在戴的是镀银的吗?
真的那个..."他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的烫疤,"十四岁暑假,我在当铺门口守了三天,
亲眼见爹把它换了半斤高粱酒!"面汤在晨光里渐渐凝出油膜。陈大山机械地搅着面条,
看见弟弟腕间电子表的缺笔画数字跳成07:30。檐角麻雀扑棱棱惊飞,
带落几片碎瓦砸在天井的石板上。"信用社李会计说..."陈大山刚开口就被冷笑打断。
"他闺女在我公司当前台!"陈小海摸出碎屏手机划拉两下,"上月刚求我给她调岗,
说老爹肝癌晚期等钱手术——你以为的救命稻草,不过是根烂麻绳。
"陈大山忽然起身撞翻条凳,腌菜坛骨碌碌滚到墙角。他抖着手从神龛请下族谱,
泛黄的纸页簌簌落着霉斑:"陈家祖训第...""二百四十七条,父债子偿,违者除名。
"陈小海对着漏风的窗棂吐烟圈,"知道族谱谁续的?前年修谱每户摊五百,
你掏空鱼塘押金那晚,我往功德箱塞了三千。"晨雾漫进堂屋,裹着昨夜未散的线香。
陈大山忽然抓起铁皮盒,锈锁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盒底躺着半块霉变的桃酥,
还有张卷了边的字条,铅笔字被水渍晕成模糊的泪痕:哥,考上大学给你买新算盘。
"那年我揣着录取通知书..."陈小海忽然抓起外套往门外走,人造革衣摆扫落香炉,
"在省城睡了两月桥洞,才知道爹把我的学费..."他的声音碎在生锈的门轴声里。
陈大山追到天井时,正看见弟弟对着斑驳的砖墙干呕。陈小海脊梁骨凸得像要刺破衬衫,
肩胛随着呕吐的痉挛剧烈起伏。阳光突然刺破云层,
照亮墙角堆着的止咳糖浆瓶——十二个空瓶排成扭曲的十字,像场迟来多年的小型祭奠。
夜晚陈小海快尿醒时,
薄毯还裹着兄长身上的鱼腥味。他摸到床头柜上结霜冰冷的搪瓷缸,冷水灌进喉咙的刹那,
忽然发现对面床铺空得可怜。青石板路咬着他开裂的脚后跟,
月光把老槐树的影子拓成满地龟裂的瓷片。远远望见母亲坟茔前晃动的火光时,
陈小海踢飞了半块砖头——惊起夜枭的扑棱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