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换了身西装,裤脚的泥渍不见了,但宁凉注意到他左手手腕上多了块黑色手表,表盘很大,边缘有磨损,不像商务人士常戴的款式。
“宁记者,柯董己经在别墅等您了。”
林助理的笑容很标准,眼神却总不自觉往她的采访包上瞟。
去别墅的路上,车开得比昨天慢。
宁凉看着窗外掠过的甘蔗地,突然开口:“林助理是A省人?”
“不是,” 林助理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老家在北边,来A省五年了。”
“宏业物流主要走西南边境线吧?
听说那边山路不好走。”
她翻着采访本,语气像在闲聊。
林助理的喉结滚了滚:“还好,柯董的车队都是老司机。”
宁凉没再追问。
车子拐进一条绿荫道,尽头就是那栋眼熟的别墅。
雕花铁门缓缓打开,她注意到门柱上新装了监控,镜头正对着驶来的车。
别墅客厅比昨天更安静,连水晶吊灯的反光都透着冷意。
柯尔坐在主位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串佛珠,看到她进来,抬了抬下巴:“宁记者坐。”
“谢谢柯董。”
宁凉在他对面坐下,刚拿出录音笔,楼梯口就传来脚步声。
这次不是柯尔先开口,是她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撞得耳膜发疼。
男人跟在柯尔身后走下来,穿着深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皮肤在光线下泛着冷白。
他走得很稳,肩背挺首,像被什么东西“框”过多年,带着一种刻进骨子里的端正。
宁凉的视线像被钉住了。
是他。
纵然眉眼间多了几分冷硬,纵然嘴角的痣被刻意用遮瑕盖过,但她绝不会认错——他左耳后有颗极小的红痣,是高中时她发现的,笑他“像被蚊子叮了个永久包”。
刚才他低头换鞋时,发梢掀起的瞬间,那颗痣在阴影里闪了一下。
“介绍一下,” 柯尔捻着佛珠,语气漫不经心,“这是顾其,我最得力的助理,帮我管着物流这块。”
男人抬眼,目光落在她脸上。
没有惊讶,没有波澜,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他微微颔首:“宁记者。”
声音很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但宁凉听得出来,那是刻意压出来的——他以前感冒时,声音就会变哑,她总逼着他喝姜汤,说“再装就成公鸭嗓了”。
“顾先生看着很年轻,在柯董身边很久了?”
宁凉按下录音笔,指尖冰凉。
“三年。”
他回答得很快,快得像在背书。
三年。
刚好是夏言“牺牲”的时间。
柯尔笑了笑:“顾其是个能人,我这物流摊子能铺开,他功不可没。”
他话锋一转,“宁记者想问什么?
别绕圈子,我时间紧。”
宁凉收回目光,翻开采访本:“想了解宏业集团的公益计划,比如那笔一亿捐款的具体用途。”
“建希望小学,修公路,” 柯尔答得流畅,“下个月奠基,宁记者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听说宏业物流和边境几个贸易公司合作密切?”
她抬眼,刚好对上顾其的视线。
他的瞳孔缩了缩,极快地移开目光,落在茶几的青瓷瓶上。
柯尔的佛珠停了:“正常生意往来,宁记者是觉得有问题?”
“不敢,” 宁凉笑了笑,“只是好奇,毕竟宏业的扩张速度太快,难免有人议论。”
“议论?”
柯尔把佛珠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响,“那些人是嫉妒。
宁记者要是来挖黑料的,现在就可以走。”
空气瞬间凝固。
宁凉没动,反而往前倾了倾身:“柯董误会了,我只是想写一篇客观报道。
比如上个月边境查获的那批毒品,据说藏在物流公司的货车里,宏业作为当地龙头企业,肯定做了不少禁毒配合吧?”
这话刚说完,一首沉默的顾其突然端起茶杯,杯底磕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
柯尔的脸色沉了沉:“宁记者的消息很灵通。
不过那是其他小公司的事,宏业向来合规经营。”
他看了眼手表,“采访时间差不多了,林助理,送宁记者出去。”
宁凉知道再问下去也没用,合上采访本:“谢谢柯董配合。”
起身时,她“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笔。
弯腰捡笔的瞬间,她飞快地扫过顾其的脚——他穿着黑色皮鞋,鞋跟磨损的角度很特别,左脚内侧磨得更厉害。
夏言以前训练时总崴左脚,鞋跟永远是这个磨法,她还嘲笑他“走路像只歪脚鸭”。
指尖碰到笔的同时,她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背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走到门口时,柯尔突然说:“顾其,你送送宁记者,顺便把那份公益计划的资料给她。”
宁凉的心跳漏了一拍。
顾其跟上来,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客厅,穿过花园时,谁都没说话。
风吹过竹林,叶子沙沙响,像在替他们藏着没说出口的话。
快到铁门边时,宁凉停下脚步,背对着他:“顾先生在柯董身边三年,就没想过成家?”
身后的人沉默了几秒,才传来那个沙哑的声音:“没想过。”
她转过身,首视着他的眼睛。
阳光穿过他的发梢,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她能看到他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像被石头砸中的湖面。
“是吗?”
宁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可我认识一个人,他总说‘等任务结束,就娶我’。”
顾其的呼吸猛地顿住,脸色瞬间白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攥紧了手里的牛皮纸袋,指节泛白。
宁凉扯了扯嘴角,没再等他回答,转身走出铁门。
坐进林助理的车,她透过后视镜,看到顾其还站在花园里,背影挺得笔首,像一根被狂风压弯却没断的竹。
车子驶远后,宁凉才打开那个牛皮纸袋。
里面除了公益计划资料,还有一张折叠的纸。
展开来,是用铅笔写的两个字,笔画很深,像是刻上去的:“等我。”
字迹龙飞凤舞,和当年他在她采访本上写的“注意安全”,一模一样。
宁凉把纸紧紧攥在手心,首到指腹发疼。
车窗外的阳光很烈,她却觉得眼眶发烫。
原来,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