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槐下红鞋暮色像块浸了血的破布，沉沉压在落霞村的房顶上。
林风踩着没过脚踝的腐叶往里走，每一步都陷进软烂的黑泥里，鞋底传来“咯吱”的声响，
像是踩碎了晒干的骨头。鼻息间缠上股甜腥气——胭脂混着烂泥的味道，腻得人舌根发苦。
村口的老槐树歪成个佝偻的鬼影，枝桠上挂着的绣花鞋在风里晃，红的、绿的、褪成灰白的，
鞋口都朝着村子深处，像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这个外来者。
最底下那双红绣鞋磨得发亮，鞋尖沾着黑泥，针脚里嵌着几根干枯的头发。“咔哒。
”拐杖戳在泥地上的声音从树后滚出来，带着锈铁似的涩。林风摸向腰间的桃木剑，
剑穗上的铜钱突然“铮”地颤了颤，贴在掌心发寒。树后慢慢挪出个人影。佝偻着背，
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左眼蒙着层白翳，右眼旁爬着道蜈蚣似的疤痕。
他盯着林风的道袍，说话时疤痕跟着嘴角抽，
牙齿“咯咯”打颤：“道、道长……是来做法的？
”林风的目光落在他脚边——老槐树的树根处新翻了土，土色发黑，混着几根打了结的红线，
线头上沾着点暗红的渍，像没擦净的血。“老人家是？”“赵、赵老栓，守村的。
”他的声音沙得像被砂纸磨过，拐杖又往泥里戳了戳，木头上的裂痕里嵌着黑泥，
“这村子……进不得。”风突然紧了，槐树上的绣花鞋撞在一起，发出“咯吱咯吱”的响，
像有人在暗处磨牙。赵老栓的白翳猛地抖了下，往村子深处瞥了眼，声音压得更低，
气音里裹着颤：“今、今早……王屠户死了。”林风的指尖顿了顿。
这人怎么知道自己是道士？赵老栓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突然往地上啐了口，
唾沫里混着血丝：“不、不是瞎猜的。”他抬起拐杖，
指向林风的道袍下摆——那里沾着片新鲜的竹叶，叶尖卷着，像是刚从竹林里穿过来，
“穿道袍，带桃木剑……不是来做法的，是来送死的？”他的喉结滚了滚，
疤痕在暮色里泛着青：“王屠户死在灶房，胸口插着把锈剪刀，是他自己磨了几十年的那把。
墙、墙上全是血手印，指节带泥的那种，五个指头，跟槐树上挂着的鞋一个尺寸。
”林风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村西头，那里有间瓦房亮着昏黄的灯，灯影在窗纸上晃，
像有人在里面来回走。但没听见半点声响，连狗吠都没有，静得像座坟。“是她。
”赵老栓突然抓住林风的道袍，指甲掐进布纹里，白翳后的眼珠直愣愣地盯着那双红绣鞋，
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声音抖得不成调，“红衣绣娘，百年前被沉塘的那个。
她从井里爬出来了，带着她的鞋……”话音未落，村西头的灯突然灭了。
黑暗像潮水似的漫过来，瞬间吞了那间瓦房。紧接着，一阵风从村子深处卷出来，
裹着股浓烈的胭脂香，风里混着个女人的低笑，甜腻腻的，
却透着刺骨的寒：“郎在芳心处……”赵老栓“啊”地叫了声，拐杖“哐当”掉在地上，
抱着头蹲下去，浑身抖得像筛糠，
膝盖在泥地上磕出闷响：“她唱了……她开始唱了……十年前她也这么唱，
唱完就死人……”林风握紧桃木剑，剑穗的铜钱颤得更急了。他望向那间灭了灯的瓦房，
黑暗里，仿佛有个红衣人影正贴着墙根走，鞋跟敲在石板上的声音，混在风里，
若有若无：“妾在断肠时……”歌声越来越近，像有人踩着绣花鞋，
正从村西头往老槐树这边来。赵老栓死死捂住耳朵，脸埋在泥里，
：“别找我……不关我的事……”林风的目光落在赵老栓刚才瞥向的方向——村西头瓦房旁，
有片黑沉沉的竹林，竹叶在风里“哗哗”响，不是被风吹的，更像有人在里面穿行，
一步一步，朝着老槐树来了。而槐树上那双红绣鞋，不知何时转了方向，鞋口正对着他，
鞋尖的黑泥里，新沾了片带露水的竹叶。2 雨夜血印林风跟着赵老栓往村西头走时，
天开始落雨。先是零星几点，打在腐叶上“噗噗”响，很快就变成瓢泼大雨，砸在瓦房顶上，
像无数人在敲鼓。王屠户家的木门从里面反锁着，门缝里渗出来的血在雨水中晕开，
像条暗红的蛇，爬过青石板，钻进路边的排水沟。赵老栓站在三步外，手死死攥着拐杖，
指节发白，牙齿咬得咯咯响：“就、就是这儿……我刚才扒着门缝看了一眼，
墙、墙上全是……”林风没说话，从怀里摸出张黄符。刚要往门上贴，
符纸突然“哗啦”一声卷了边，边缘焦黑，像被火燎过。他指尖发麻，
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丹田处的阳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运不上来。“让开。
”林风沉声道，后退半步，抬脚踹向木门。“哐当”一声，木门应声而裂。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着腐臭涌出来，冲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林风举着从赵老栓那儿借来的油灯往里走，灯芯在风里摇，照亮的范围不足三尺。
灶房的地上汪着半寸深的血水，王屠户倒在灶台边，胸口插着把锈剪刀，剪尖从后背穿出来，
沾着暗红的碎肉。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映着天花板的房梁，
像是死前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看、看北墙……”赵老栓的声音从门口挤进来，
带着哭腔。林风转头的瞬间，窗外正好劈过一道闪电。
惨白的光瞬间照亮北墙——五个指节带泥的血手印并排印在墙上，指尖直指水缸，
缸里的水泛着黑红，漂着一缕长发。手印边缘沾着些碎草屑，细看竟是艾草的叶子，
被血黏在墙上，形状完整，不像是从泥里带进来的。闪电熄灭的瞬间，黑暗比之前更浓了。
林风举着油灯靠近血手印，灯芯的光抖得厉害，照出墙根处散落着几枚铜钱，
其中一枚滚到他脚边，上面刻着个模糊的“王”字。
“是她……肯定是她……”赵老栓在门口发抖，“百年前她被沉塘前，就被绑在这屋里，
手被钉在墙上……现在就用手印报仇……”林风没接话。他注意到血手印的指间距很窄，
更像女人的手，但掌心处有块茧子的印记——王屠户是屠户，掌心的茧子比这厚三倍。
“你说她从井里爬出来？”林风突然开口，油灯照向赵老栓的脸。赵老栓的白翳猛地抖了下，
往后缩了缩：“是、是村东头那口老井……百年前就把她沉在那儿了，井水一直是浑的，
谁敢喝谁倒霉……”话音未落，水缸突然“咕嘟”响了一声。林风猛地转头，
油灯的光照在水面上——那缕长发不知何时沉了下去，水面浮出无数细小的气泡，
像有人在水下吐气。紧接着，水面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漩涡中心渐渐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头发遮住了大半，只露出半张溃烂的嘴，正对着他笑。
“啊！”赵老栓突然尖叫，转身就往外跑，拐杖都扔在了地上，“她出来了！她要出来了！
”林风握紧桃木剑，剑穗的铜钱“铮”地颤了颤。他死死盯着水缸，水面的漩涡越来越大，
那张脸离水面越来越近，腐烂的皮肤泡得发白，嘴唇开合着，像是在说什么。就在这时，
门口传来脚步声。“赵伯又在吓唬人了。”一个穿着白褂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背着个药箱，
镜片后的眼睛在油灯下亮得惊人。他走进来，脚踩在血水里，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蹲下身，
用银针沾了点血手印边缘的艾草屑：“道长别信他的，这艾草是晒干的，
井里的泥哪来的干艾草？”男人抬起头，露出个斯文的笑：“在下李默，是个游医，
在村里住了半年。这血手印是假的，是人抹上去的。”林风盯着他的手。李默的手指修长，
指甲修剪得整齐，但虎口处有层薄茧，不像是常年握针的手，倒像经常握什么利器。“假的？
”林风挑眉，“那王屠户胸口的剪刀怎么解释？”李默站起身，镜片反射着油灯的光，
看不清表情：“剪刀是真的，但手印是后印上去的。你看——”他用银针指着血手印的边缘，
“血已经半干了才印上去的，边缘有层浮土，是有人等王屠户死透了，故意印上去的。
”窗外又劈过一道闪电。林风借着光看清了李默的药箱——箱角磕掉了一块，
露出里面的木头，上面沾着点暗红的渍，和墙上的血颜色一样。
而水缸里的漩涡不知何时停了，水面平静得像块黑镜，那缕长发沉在缸底，像条死去的蛇。
3 竹影人影王屠户的尸体被抬走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雨停了，
村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腥气，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尸体。林风坐在废弃的祠堂里，
看着梁上悬着的蓝布旗袍发呆。旗袍的边角绣着半朵并蒂莲，针脚细密，颜色却褪得厉害，
露出里面的白坯布。赵老栓说这是百年前红衣绣娘的衣服，当年她被沉塘后，
这旗袍就凭空出现在祠堂里，谁都不敢动。“道长在看什么？”李默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吓了林风一跳。他背着药箱走进来，手里拿着个油纸包，
打开是两个热馒头：“刚从村东头的张寡妇那儿买的，她男人死得早，靠卖馒头过活。
”林风接过馒头，指尖碰到李默的手，冰凉得像块铁。“你好像对村里的事很熟。
”李默笑了笑，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住了半年，总能听些闲话。
比如赵伯说的‘红衣绣娘’，其实不是被沉塘的荡妇，是个外来的绣商，姓苏，
当年带着一箱绣品来村里，被赵老栓的爷爷，也就是当时的村长，吞了货，还被诬陷偷人，
活活打死的。”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她的手被钉在这祠堂的柱子上，
用的就是王屠户家那种锈剪刀。”林风的目光落在祠堂的柱子上。果然，
靠右的那根柱子上有四个浅浅的洞，呈方形排列，像是钉过什么东西。洞周围的木头发黑，
用手摸上去，黏糊糊的，像没干的血。“那口井呢？”林风问。
李默的脸色沉了沉：“井里确实有东西，但不是苏绣娘的冤魂。”他突然指向窗外，
“你看村东头那片竹林，紧挨着井台。十年前死过七个人，都是喝了井水后疯癫的，
最后全吊死在竹林里，尸体脚下都摆着双红绣鞋。”林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村东头的竹林郁郁葱葱，在晨光里泛着绿，风吹过叶尖，发出“沙沙”的声，
像有人在里面梳头。“赵伯说十年前也挂过红绣鞋？”“嗯。”李默点头，
“就是他祖上当年从苏绣娘那儿抢来的，一共七双，十年前挂出来一双，死一个人，
七双挂完，死了七个人。现在槐树上的，是新挂的。”林风咬了口馒头，突然觉得不对。
馒头的馅是甜的，却带着股淡淡的苦味，像掺了什么药草。他不动声色地咽下，
指尖的麻意又上来了——丹田的阳气堵得更厉害了，像是被一团湿泥裹住。
“张寡妇的馒头……味道特别。”林风状似无意地说。李默的眼神闪了闪：“她加了点艾草，
说是能驱邪。怎么，道长吃不惯？”艾草。林风想起王屠户家血手印边缘的艾草屑。
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来一阵尖叫。是女人的声音，凄厉得像被踩住的猫。
李默脸色一变：“是张寡妇！”两人冲出祠堂，往村东头跑。张寡妇的馒头摊在路边翻倒了，
笼屉滚得满地都是，白胖胖的馒头摔在泥里，沾着草屑和血。张寡妇倒在摊旁，
脖子被什么东西勒得变了形，舌头吐出来，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竹林的方向。
她的胸口放着一双红绣鞋，鞋面上绣着半朵并蒂莲，和祠堂梁上的旗袍花纹一模一样。
林风的目光扫过竹林边缘。晨雾还没散，雾气里有个红衣人影一闪而过，
鞋跟敲在石板上的声音，“嗒、嗒、嗒”，慢慢往井台的方向去了。
赵老栓不知何时站在竹林口，手里拄着拐杖，白翳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双红绣鞋，
里反复念叨：“第二双了……该轮到第二个人了……”4 井台秘踪张寡妇的尸体被抬走后，
林风独自一人往井台走。阳光透过竹林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像无数只晃动的手。井台周围的青石板湿漉漉的，长满了青苔，踩上去滑得厉害。
井口用块大石板盖着，石板上刻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符咒，但笔画扭曲，透着股邪气。
林风刚要伸手去掀石板，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猛地回头，
看到赵老栓从竹林里钻出来，手里拿着个布包，脸色慌张，看到他时吓了一跳，
布包“啪”地掉在地上。包里滚出来的是些纸钱和香烛，还有一双红绣鞋，
鞋面上绣着个“张”字。“你在这儿干什么？”林风沉声问。赵老栓的脸瞬间白了，
手忙脚乱地去捡布包：“没、没什么……给、给张寡妇烧点纸……”他的手抖得厉害，
纸钱捡了又掉，“道长别误会，我、我不是故意的……”林风盯着他脚边的红绣鞋。
这双鞋很新，针脚松散，显然是刚做的，
鞋跟处还沾着新鲜的竹屑——和王屠户家血手印边缘的艾草屑不同，
这竹屑是从活竹上刮下来的，带着青绿色的汁液。“这鞋是你做的？”林风问。
赵老栓的脸“唰”地红了，
又瞬间变得惨白：“不、不是……是、是捡的……在竹林里捡的……”就在这时，
井台的石板突然“咚”地响了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撞。赵老栓“啊”地叫了声，
转身就往竹林里跑，跑得太急，被竹根绊倒，摔了个狗吃屎，爬起来又跑，连拐杖都扔了。
林风走到井台边，深吸一口气，用力掀开石板。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像是腐烂的尸体泡在水里。井里的水是黑绿色的，泛着油光，水面上漂着些碎布和头发，
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头沉在水底，白森森的，像人的指骨。他刚要探头细看，
水面突然“咕嘟”一声，冒出个气泡。紧接着，无数个气泡从水底涌上来，水面开始旋转，
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林风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后退半步，握紧桃木剑，
剑穗的铜钱“铮”地颤了颤，贴在掌心发烫——丹田的阳气突然松动了些，
像是被这股邪气刺激到了。漩涡中心渐渐浮现出一张脸。长发遮住了大半，只露出半张脸，
皮肤白得像纸，嘴唇红得像血，正对着他笑。是苏绣娘？就在这时，水面突然炸开，
一只手从水里伸出来，抓住了林风的脚踝！那只手冰凉刺骨，指甲又尖又长，
深深掐进他的肉里。林风猛地低头，看到水下那张脸的眼睛——根本不是人的眼睛，
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里面爬满了白色的虫子！“啊！”林风大吼一声，桃木剑劈向那只手。
“嗤”的一声，手被劈中，冒出阵阵黑烟，松开了他的脚踝。林风踉跄后退，摔倒在地上，
脚踝处留下五个深深的血印，和王屠户家墙上的血手印一模一样。水面的漩涡渐渐平息，
那只手沉了下去，井里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黑绿色的水和漂浮的碎布。林风捂着脚踝站起来，
冷汗湿透了道袍。他刚才看得分明，那只手的手腕处有块胎记，
形状像朵莲花——和他在祠堂梁上看到的蓝布旗袍上的并蒂莲，一模一样。
5 疯童语破林风被井里的东西伤了脚踝，回祠堂包扎时，遇到了赵老栓的孙子赵小宝。
那孩子约莫七八岁，穿着件打补丁的蓝布褂子，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沾着泥，看到林风时，
眼睛突然亮了，跑过来抓住他的裤腿：“道长，你见过红鞋吗？会唱歌的红鞋。
”林风的心猛地一跳：“什么红鞋？”“就是挂在槐树上的红鞋。”赵小宝的声音尖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