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将离婚协议拍在桌上时,我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她不知道,这场离婚,
是我谋划已久的“金蝉脱壳”。他们以为我图的是顾家“军属”的荣光,
是顾衍那身笔挺的军装。他们不知道,我图的,从来都只是他这个人。如今他生死未卜,
这“荣光”便成了催命符。所以,我必须走,带着他的“遗物”和我们之间最大的秘密,
高调地、决绝地,滚出所有人的视线。01“林晚,签字吧,别耽误了我们家顾衍的前程!
”婆婆周玉兰的嗓音尖利,像一把生锈的锥子,狠狠扎在我耳膜上。我垂着眼,
盯着那份崭新的离婚协议书,墨香都还未散尽。“顾衍他……知道吗?”“他当然知道!
这就是他的意思!”周玉兰身边的姑姐顾盼立刻抢白,她那双精心描画过的眉毛挑得老高,
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我哥说了,他马上要提干,
绝不能被你这种成分不明的女人拖累!你最好识相点,拿了钱赶紧滚,不然有你好看的!
”成分不明。这四个字像针一样,瞬间刺破了我维持了三年的平静。我嫁给顾衍三年,
他在西北边防,我在东北的军属大院,我们见面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每一次他回来,
都像是从戈壁风沙里偷来的蜜糖,短暂而甜腻。他会把津贴和各种票证都塞给我,
笨拙地给我描眉,说我的眼睛像天上的月亮。可他不知道,月亮也有阴晴圆缺。
我的父亲曾是大学教授,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被打成了“右派”,下放农场改造。
我嫁给顾衍,是走了天大的运,也是我爸妈用半辈子积蓄换来的“政审清白”。如今,
他要提干,进一步的背调,我的出身就是一颗埋在他军旅生涯里的定时炸弹。
周玉兰看我迟迟不动笔,不耐烦地用指关节叩了叩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像是在给我倒计时。“林晚,做人不能太贪心。我们顾家没亏待过你,这三百块钱,
够你风风光光回娘家了。”三百块,买断我三年的婚姻,三年的等待,三年的忍气吞声。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婆婆那张刻薄的脸,又掠过小姑子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我没有看漏她们眼底深处对我的鄙夷和算计。这三年,她们嘴上夸我懂事,
背地里却防我像防贼。顾衍寄回来的每一分钱,都要先经过她们的手,
再“施舍”般地给我一点生活费。她们打的什么算盘,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行。
”我轻轻吐出一个字,拿起笔,毫不犹豫地在“林晚”两个字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我这三年青春的哀鸣。
周玉兰和顾盼显然没料到我如此爽快,两人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眼神。“钱呢?”我把笔一扔,
摊开手。“急什么,”顾盼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轻蔑地丢在我面前,“数数清楚,
别到时候说我们顾家欺负你。”我捏起信封,当着她们的面,
把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一张张抽出来,仔仔细细地点了两遍。不多不少,
正好三百。“很好。”我把钱揣进兜里,站起身,“那我就走了。”“等等!
”周玉兰突然叫住我,那双精明的眼睛在我身上来回打量,“你收拾东西我不管,
但是顾衍给你买的那些东西,一样都不许带走!特别是那块上海牌手表!”那块手表,
是顾衍用攒了半年的津贴给我买的结婚礼物。他给我戴上的时候,
眼睛亮得像星星:“媳妇儿,以后想我了,就看看它,它走一步,就代表我又向你近了一步。
”我心头一刺,脸上却笑了,笑得又轻又软:“妈,你放心,不是我的东西,
我一针一线都不会带走。”我转身回房,身后是她们如释重负的嗤笑声。我的房间很小,
陈设简单,一张木板床,一个掉漆的衣柜,还有一张顾衍亲手给我做的书桌。
我拉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面躺着一个上了锁的铁皮盒子。这才是我的目标。
我没带走任何衣物,也没碰那块手表。我只抱起那个铁皮盒子,走出了房门。“你拿的什么?
”顾盼眼尖,一个箭步冲过来想抢。我侧身一躲,让她扑了个空。
我冷冷地看着她:“这是我的东西。”“放屁!你在我们顾家,哪样东西是你的?
”顾盼不依不饶。“这里面,是我和顾衍的结婚证,还有……他写给我的信。”我语气平静,
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离婚了,这些东西,我总有权带走吧?”周玉兰皱了皱眉,
似乎在权衡利弊。结婚证确实该销毁,那些信……反正人都要走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让她走!”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我抱着盒子,在她们警惕的注视下,
一步步走出了这个我生活了三年的家。大院里的邻居们看见我,都露出同情的目光,
窃窃私语。“听说了吗?顾营长家要离婚了。”“造孽哦,这林晚平时多好一姑娘,
安安静静的,怎么就……”“还不是成分问题,听说她爸是……”我挺直了背,
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走到大院门口,我回头望了一眼那栋灰色的筒子楼。再见了,顾家。
再见了,那些不为人知的委屈。从今天起,林晚,为你自己而活。我走到镇上的邮局,
把离婚协议和一封信,一起寄往了西北的那个地址。做完这一切,我才找了个无人的角落,
用藏在鞋底的钥匙,打开了那个铁皮盒子。盒子里面,没有信,也没有结婚证。
只有一沓厚厚的存单,和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化验单。
存单是顾衍这些年攒下的全部家当,足足有两千块。他每次都把存单藏在不同的地方,
却总会在信里用暗语告诉我位置。他说,这是我们的小金库,以后留给孩子用。
而那张化验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妊娠六周。我的手轻轻抚上还未隆起的小腹,
眼泪终于决堤。顾衍,我的丈夫,一个月前在边境巡逻时遭遇雪崩,至今……生死未卜。
部队发来的电报被我藏了起来,顾家人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他要提干,
却不知道他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如果他们知道顾衍出事,这笔“抚恤金”性质的存款,
我一分钱都别想拿到。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只会被他们啃得骨头渣都不剩。所以,
我必须离婚,必须用这种“贪财又无情”的方式,卷走他的一切,为我们的孩子,
争一个未来。顾衍,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明白我的,对不对?可下一秒,
当我看到信封里夹着的一张小报时,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是一张皱巴巴的《解放军报》,上面一则小小的表彰新闻里,赫然出现了顾衍的名字。
报道说,他因在雪崩中舍身救下战友,荣立二等功,不日将归队,并有望提前晋升。
他……没死?他还活着!巨大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席卷我的心脏,就被更深的恐惧所淹没。
我刚刚做了什么?我亲手签了离婚协议,卷走了他所有的钱,
还在信里痛斥他为了前程抛妻弃子,是个不折不扣的“陈世美”。而那封信,
此刻正在被快马加鞭地送往他手里。完了。这下,假离婚要变成真离婚了。
02我像被一道天雷劈中,呆立在原地,手脚冰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追回来,
必须把那封信追回来!我疯了一样冲回邮局,窗口的大姐正低头织着毛衣,见我去而复返,
眼皮都懒得抬:“又咋了?”“大姐,我……我刚才寄往西北边防的信,能……能取回来吗?
”我的声音都在发抖。“开什么玩笑?”大姐手里的毛线针一顿,
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神经病,“寄出去的信,就是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当邮局是你家开的?”“我……我写错地址了,那封信很重要!”我急得快要哭出来,
“大姐,求求你了,你帮帮忙!”“不行!”大姐斩钉截铁,“有规定!下一位!
”我被后面的人挤开,绝望地看着墙上那绿色的邮筒,仿佛那是一个能吞噬一切幸福的怪兽。
怎么办?怎么办?顾衍的脾气我最清楚。他这个人,平时看着温和,骨子里却比谁都骄傲。
他最恨被人误解和背叛。他要是看到那封信,看到那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他会怎么想我?
他会相信我,还是会相信他妈和他妹递到他耳边的“枕边风”?我不敢赌。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邮局,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街边的路灯亮起昏黄的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冷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
忽然想起一个人——李援朝。李援朝是顾衍的发小,也是他在部队里最好的兄弟,
现在是县武装部的干事。他为人仗义,脑子也活络。也许,他有办法。我立刻调转方向,
凭着记忆朝武装部的家属院跑去。李援朝刚下班回家,看到我一脸煞白地出现在门口,
吓了一大跳。“嫂子?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援朝,你得帮我!”我顾不上喘气,
抓住他的胳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用最快的速度说了一遍。当然,
我隐瞒了自己怀孕和顾衍出事的那部分,只说他家里人逼我离婚,我一时糊涂就签了字,
现在后悔了。李援朝听完,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是个聪明人,
立刻就嗅到了这里面的不寻常。他那双总是带着点戏谑的桃花眼,此刻却锐利得像鹰。
“嫂子,这事儿不对劲啊。衍哥那脾气,就算要提干,也干不出逼你离婚的事。
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我急得直跺脚,“信已经寄出去了,
以部队的速度,最多三天,顾衍就能收到。你能不能……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上他,
或者把信截下来?”李援朝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沉默了片刻,在屋里来回踱步,
手指习惯性地敲着自己的太阳穴。这是他思考时的标志性动作。“直接联系衍哥不现实,
他们在边防线,通讯管制很严。想截信……难,太难了。邮路是专线,除非有上级的命令。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不过……”李援朝话锋一转,“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我眼睛一亮,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什么办法?”“我明天要去一趟省军区开会,
可以试着找找关系,看能不能通过军区的内部通讯渠道,先给衍哥发一封加急电报,
把情况简单说明一下,让他收到信之后先别冲动。”李援朝说,
“这是目前唯一能抢在信到之前联系上他的办法了。”“电报?”我愣住了,
“电报上……能说什么?”“字数有限,只能长话短说。”李援朝看着我,“嫂子,
你得想好,怎么说才能让衍哥相信你,而不是相信那封信。”是啊,怎么说?
说“协议非我所愿,一切皆是误会”?太苍白了。说“家中突逢巨变,吾被迫出此下策”?
太模糊了。我的脑子飞速运转。顾衍是个军人,习惯了直接和高效。任何的解释,
在他看到那封充满“背叛”的信和签了字的协议面前,都显得软弱无力。
除非……我给他一个他无法拒绝,也无法怀疑的理由。
一个能瞬间击中他内心最柔软地方的理由。我深吸一口气,看着李援朝,
一字一顿地说:“你就告诉他八个字。”“哪八个字?”“吾妻林晚,已有身孕。
”李援朝猛地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我,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嫂……嫂子,
你……你你……”他结巴了,“你有了?衍哥的?”我点点头,
脸上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刚查出来的。”李援朝的表情从震惊,到狂喜,再到恍然大悟。
他一拍大腿:“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好家伙,我说周大娘她们怎么会这么干,
原来是想……这帮老娘们儿,心也太黑了!
”他瞬间脑补出了一场婆婆为了阻止“成分不好”的儿媳生下孩子,而逼迫离婚的年度大戏。
我没有解释。有时候,误会也是一种保护色。让他这样以为,总比让他知道我以为他死了,
还卷走了他的“抚恤金”要好。“援朝,这件事,就拜托你了!”我郑重地向他鞠了一躬,
“电报的钱我来出。”“看你说的什么话,嫂子!”李援朝连忙扶住我,
“你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是咱们老顾家的大功臣!衍哥要是知道了,
得高兴得在戈壁滩上翻跟头!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保证把电报送到他手上!
”看着李援朝信誓旦旦的样子,我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一点。孩子,是我的底牌,
也是我和顾衍之间最牢固的纽带。只要他知道孩子的存在,他就绝不会轻易放弃我。然而,
我还是太天真了。我算到了一切,却没算到人心的险恶,可以扭曲到什么地步。第二天,
我揣着那两千块钱的存单,离开了这个让我伤心的小县城,坐上了去省城的火车。
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在顾衍回来之前,为我和孩子,闯出一条路来。
可我刚在省城找了个小招待所住下,还没来得及规划未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就找上了门。
是顾盼。她不再是之前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而是满脸泪痕,头发散乱,
看到我“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嫂子!我错了!求求你,救救我哥!”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顾衍怎么了?他不是立功了吗?
”顾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什么立功啊!都是假的!那消息是我编出来骗你的!
我哥他……他为了救人,被埋在雪里,现在腿……腿可能要保不住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你说什么?”“部队刚来的电话,说人是救回来了,
但伤得很重,要转到省城的军区总院做手术。妈一听就急火攻心晕过去了,
家里现在乱成一团……嫂子,我知道错了,我们不该逼你离婚,
不该贪图那笔钱……现在只有你能救我哥了!求求你,把钱还给我们,让我哥做手术吧!
”她抱着我的腿,哭得撕心裂肺。我看着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原来,那份报纸是假的。
原来,我寄出去的那封信,骂对了人,却用错了情境。顾衍,我的顾衍,他真的出事了。
而我,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不仅“抛弃”了他,还卷走了他唯一的救命钱。这一刻,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百口莫辩,什么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03“嫂子,钱……钱带来了吗?
”军区总院的走廊里,灯光白得刺眼。顾盼跟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地问。她的眼睛又红又肿,
声音怯生生的,再也不见半分之前的嚣张。我没有理她。我的全部心神,
都系在手术室那扇紧闭的大门上。门顶上,“手术中”三个红色大字,像三把烧红的烙铁,
狠狠烙在我的心上。一个小时前,我把顾盼从地上拉起来,一言不发地冲出招待所,
直奔银行。我取出了所有的钱,一分没留,塞进一个布袋里,紧紧抱在怀中。
那不是顾家的钱,那是顾衍的钱,是他的命。赶到医院,李援朝已经等在了这里。他看到我,
脸上满是愧疚和焦急:“嫂子,你……你都知道了?都怪我,没打听清楚就……”“不怪你。
”我打断他,声音嘶哑,“他人呢?怎么样了?”“还在抢救。”李援朝的脸色很难看,
“从西北用军机直接送过来的。右腿被压得太久,组织大面积坏死,
医生说……截肢的可能性很大。”截肢。这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瞬间击穿了我的耳膜。
我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李援朝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嫂子,你撑住!衍哥还需要你!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对,我不能倒下。
顾衍还在里面,我的孩子还需要爸爸。我转向顾盼,目光冷得像冰:“说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骗我?”顾盼被我的眼神吓得一哆嗦,
嗫嚅道:“是……是妈的主意。部队最开始打来电话,说哥可能……牺牲了,
让家里做好准备。妈一听,就……就动了心思。她说哥没了,你肯定要改嫁,
到时候顾家的钱,还有那笔抚恤金,不就都成你林家的了?
所以才……”所以才伪造了顾衍要提干的消息,逼我这个“成分不好”的儿媳净身出户,
好独吞那笔根本不存在的抚恤金。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那报纸呢?哪来的?”我追问。
“是我托人……找印刷厂的朋友,仿着《解放军报》的版式,
印的一张假报纸……”顾盼的声音越来越小,“就印了那么一张,专门用来骗你的……”好,
好得很。真是我的好婆家。为了钱,连亲生儿子的“身后名”都敢拿来算计。我闭上眼,
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恨他们,真的恨。
可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手术费够吗?”我睁开眼,看向李援朝。
李援朝面露难色:“嫂子,你带来的钱,我已经全部交了住院押金。但是医生说,
衍哥用的药很多都是进口的,后续的治疗和康复,还需要一大笔钱。这……”他没说下去,
但意思不言而喻。钱,还远远不够。我攥紧了空空如也的布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满脸疲惫。
我们立刻围了上去。“医生,我哥怎么样了?”“医生,
我丈夫他……”医生抬手示意我们安静,他看了看我们,
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谁是病人的爱人,林晚?”“我是!”我急忙应道。
医生的表情很严肃:“病人求生意志很强,命是保住了。腿……我们也尽了最大的努力,
保住了。但是,右腿神经和肌肉损伤严重,未来能不能重新站起来,恢复到什么程度,
都是未知数。”我的心,先是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腿保住了,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医生,谢谢您!谢谢您!”我语无伦次地道谢,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别谢得太早。”医生叹了口气,“接下来是漫长的康复期,需要最好的药物,最好的营养,
还有……最坚定的陪伴。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我们有!我们有!”我连连点头。
“还有一件事,”医生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病人在麻醉昏迷前,
嘴里一直念叨着几个字。”“他念叨什么?”我急切地问。医生看着我,
眼神有些复杂:“他说……‘林晚,骗子,离婚’。”轰!我的世界,天旋地转。那封信,
他还是收到了。在他生命垂生,最需要支撑的时候,他收到的是一封“妻子卷款跑路,
痛骂他陈世美”的绝情信。我不敢想象,当他拖着一条伤腿,从昏迷中醒来,
看到我这张“骗子”的脸,会是怎样的情景。“嫂子……”李援朝和顾盼都担忧地看着我。
我摆摆手,抹掉眼泪,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我说,
“只要他还活着,比什么都强。他骂我,怨我,都随他。我认了。”我转身,隔着玻璃窗,
望向重症监护室里那个被各种仪器包围的、我深爱的男人。顾衍,你放心。这一次,
我不会再走了。无论前路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都陪你一起闯。
至于钱……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在这个改革开放初见端倪的年代,只要有胆量,
有头脑,遍地都是机会。我看向窗外车水马龙的省城街道,一个大胆的计划,
在心中慢慢成形。不就是钱吗?我来赚!04“林晚,你疯了?你要去摆地摊?
”李援朝听完我的计划,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彼时,
我们正坐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里,桌上是两碗清汤寡水的面条。这是我这几天来,
吃的第一顿热饭。“我没疯,我很清醒。”我平静地喝了一口面汤,“医生说了,
顾衍后续的治疗费用是个无底洞。指望他家里?他们不来添乱就不错了。我们现在,
最缺的就是钱。”“可……可摆地摊,那不是投机倒把吗?被抓住了怎么办?
你还是个军属……”李援朝急得压低了声音。“第一,我和顾衍已经签了离婚协议,
从法律上讲,我已经不是军属了。”我淡淡地说,“第二,现在政策不一样了,
报纸上都说了,鼓励个体经济。这不叫投机倒把,叫搞活市场。”我来省城的路上,
买了好几份报纸。上面的风向,我研究得很透彻。李援朝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憋出一句:“那你……你打算卖什么?你有本钱吗?”“本钱,我已经想好了。
”我放下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援朝,我需要你再帮我一个忙。”“你说。
”“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我想见见你们武装部后勤处的王科长。
”李援朝又愣住了:“你找王胖子干嘛?他就是个管仓库的……”“我就是要找管仓库的。
”我神秘一笑。王科长,人称王胖子,我听顾衍提过一嘴。说这人没什么大本事,
就是有点小贪,喜欢倒腾点部队里淘汰下来的“废品”。而在我眼里,那些“废品”,
都是宝贝。李援朝虽然满腹狐疑,但看我态度坚决,还是答应了。他的人脉确实广,
第二天下午,我就在一家茶馆里见到了王胖子。王胖子人如其名,长得白白胖胖,
笑起来像个弥勒佛。他一见我,就热情地打招呼:“哎呀,这不是小李的……弟妹嘛!
找我有什么事啊?”他的眼神在我身上滴溜溜地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我不卑不亢地递上一杯茶:“王科长,我开门见山。我听说,
部里最近是不是淘汰了一批军大衣和解放鞋?”王胖子眼睛一眯,
笑容不变:“是有这么回事。怎么,弟妹对这些旧东西感兴趣?”“不是我感兴趣,
是市场感兴趣。”我篤定地说,“现在天越来越冷了,
尤其是北边来的那些倒爷和建筑工地的工人,最需要的就是这种结实耐穿的劳保用品。
您把这些东西当废品处理,一双解放鞋几毛钱,一件大衣一两块,太可惜了。
”王胖子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没说话,显然是在等我的下文。
他那只戴着金戒指的肥厚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着,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我想要这批货。”我抛出了我的目的,“我愿意出比废品回收站高一倍的价格。而且,
我不要票,现金交易。”王胖子的眼睛亮了。这个年代,很多交易都需要票证。
不要票的现金交易,意味着这笔钱可以不入公账,成为他个人的“活钱”。
“弟妹好大的口气。”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你知道这批货有多少吗?你吃得下?
”“有多少,我吃下多少。”我迎着他的目光,寸步不让,“但我有个条件。”“哦?
说来听听。”“我要分批拿货,卖完一批,再来拿下一批,钱款当场结清。
”这其实是一个小小的“空手套白狼”之计。我手里的钱,只够买第一批货。
我必须用卖出去的钱,作为下一批的本钱,滚动起来。王胖子沉吟了片刻,
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算计的神色。分批拿货,对他来说风险更小,而且可以细水长流。
“可以。”他一拍大腿,“不过,价格要再高一点。解放鞋,一块一双。军大衣,五块一件。
”这价格,比废品站高了不止一倍,但仍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成交!”我当即拍板。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顺利。当天晚上,我就跟着王胖子的卡车,
拉回了五十双解放鞋和二十件军大衣。我租的招待所房间太小,
只能暂时堆在李援朝家的储物间里。李援朝看着堆成小山一样的“破烂”,
忧心忡忡:“林晚,你真要干啊?这要是卖不出去……”“没有要是。”我打断他,
眼神坚定,“援朝,从今天起,别叫我嫂子了,叫我林晚。也别叫顾衍‘衍哥’了,
叫他老顾。”我需要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和“军属”彻底切割开的身份。第二天一早,
天还没亮,我就用一辆借来的板车,拉着货,去了火车站附近最大的自由市场。
我找了个角落,把军大衣和解放鞋铺在地上,还没等我吆喝,就围上了一圈人。“哟,军品?
哪来的?”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问,一看就是个“倒爷”。“处理的库存,保真。
”我言简意赅。“怎么卖?”“解放鞋三块,军大衣十五。”我报出的价格,
让周围响起一片吸气声。这几乎是进价的三倍。“你怎么不去抢啊!”有人嚷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