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不归路漫漫

“姐姐们！这可如何是好？” 新来的小丫鬟琪儿一头撞进管事房，却见几个大丫鬟正围着熏笼嗑瓜子。

为首的那位还捻着帕子笑：“急什么，这是第一百回了。”

琪儿瞠目结舌间，最是严肃的张嬷嬷已呷了口茶：“驸马爷的本事你还没见识过？不出三日，保管公主眉开眼笑。”

话音刚落，月洞门外传来轻浅的脚步声。

华睦川披着件石青披风，恰好行至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扣。

丫鬟们的笑语像羽毛般搔过耳畔，他却只是顿了顿，便沿着抄手游廊继续往前走，背影在梅枝疏影里显得格外清瘦。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七日后的早朝，那道和离诏书便会摆在龙案上。

他特意选了这条荒僻的石子路，靴底碾过碎玉般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听闻洛颖染今日要在明镜湖办赏花宴，他握了握拳，向府外偏门走去。

刚转过月亮门，便撞见洛颖染的几位闺中密友站在廊下说话。

为首的李小姐瞥见他，突然掩唇笑起来：“这不是驸马爷吗？怎么穿得这样素净，倒像府里打杂的小厮。”

旁边的王小姐立刻接话：“你可别乱说，再过几日就是前驸马了。

听说他当年为了求娶公主，在宫门外跪了三天三夜，如今落得这地步，也是可怜。”

“可怜什么？” 李小姐用团扇遮着嘴，声音却故意扬高，“能做这三年驸马，享尽荣华富贵，换我也愿意。”

华睦川垂眸往前走，指尖攥得发白。

他瞥见廊柱后那抹烟霞色裙角，洛颖染就站在那里，手里把玩着枚玉佩，仿佛没听见这场刻意的羞辱。

“公主，” 王小姐转身朝洛颖染笑道，“我们该去湖心亭了，总不能让祁公子等急了。”

洛颖染这才抬步，经过华睦川身边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裙裾扫过他的靴面，带着熟悉的冷梅香，却比冬日的寒风更刺骨。

​“走吧。”

她淡淡丢下两个字，径直穿过月亮门。

那几位小姐簇拥着她离去，路过华睦川身边时，李小姐故意撞了他一下，团扇上的香粉簌簌落在他的披风上。

“哎呀，抱歉，没看见你。”

她假惺惺地道歉，眼底却满是嘲弄。

华睦川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喉间泛起腥甜，忽然想起三日前那个雪夜。

他跪在书房地板上，听洛颖染掷来第九十九封和离书。

烛火在她凤眸里跳跃，她说：“华睦川，你就这点出息？”​那晚他彻夜未眠，却在黎明时撞见她从暗格里取出个紫檀木匣。

借着窗缝漏进的月光，他看清了匣中那些泛黄的诗笺，​今日他翻墙送点心，靴底沾着泥，像只笨狗。

​他写的情诗有错字，留着，等金婚时裱起来笑他。

围猎时他为我采药摔断手，我偷偷藏了他带血的帕子。

字迹娟秀，墨迹却洇着不同时日的泪痕。

原来从他追她的第一年起，这些滚烫的字句就藏在她清冷的面具下。

他想起自己为她做的那些傻事：在暴雨里守在公主府外，只为送一把她提过的油纸伞；在画舫上为她挡箭，后背至今留着疤痕；在她提了九十九次和离后，依旧涎着脸说 “臣婿知错”。

六年痴缠，三年婚姻，他以为自己是舔狗，却原来活在她精心编织的蜜糖陷阱里。

她享受他的卑微，就像猫戏老鼠般乐此不疲。

直到今早，他在镜中看见自己鬓角新生的白发。

华睦川扶着墙站起来，掌心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绽开的红梅。

他忽然想起母亲留给他的那支银簪，昨夜洛颖染来书房时，还拿在手里把玩过。

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遗物，竹节形状，刻着 “平安” 二字。

明镜湖的湖心亭飘着暖香，纱幔后传来女子们的笑闹。

“赌他今日就来磕头！”“我赌他捧着和离书哭求公主收回成命！”华睦川掀开纱幔时，正撞见洛颖染将一杯酒倾入湖中。

她抬眸看来，凤眸里淬着笑意：“华睦川，你果然来了。”

​周遭的哄笑声戛然而止。

华睦川从袖中取出装那枚银簪的匣子，举到她面前：“公主，还我母亲遗物。”

洛颖染脸上的笑僵住了。

​他望着她错愕的眼，一字一顿道：“这和离，我应了。

从此山高水长，永不相见。”

​风卷着梅瓣掠过亭台，华睦川转身的刹那，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