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渊无岸

雨，冰冷而密集，像无数根银针扎在寂静的午夜。

九岁的程默蜷缩在客厅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后面，怀里紧紧抱着父亲刚给他买的、还没来得及组装完的航模零件。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父母压低嗓音的谈话从虚掩的书房门缝里断断续续飘出来，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紧绷。

“…风声很紧，他们可能察觉了…” 是父亲程锋的声音，低沉，像蒙着一层湿漉漉的布。

“那份东西…必须送出去，不能落在他们手里…”母亲苏晴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决。

“明天…老宋…”父亲的话被一阵突兀的、沉重的敲门声打断。

咚！

咚！

咚！

不是门铃，是拳头砸在实木门板上的闷响，粗暴、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撕裂了雨夜的宁静，也冻结了书房里所有的声音。

程默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小小的身体缩得更紧，透过窗帘与墙壁的缝隙，死死盯住玄关的方向。

他看到父亲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脸色在昏暗中显得异常凝重，母亲紧随其后，一只手紧紧攥着父亲的胳膊，指节发白。

父亲深吸一口气，走向大门，步伐沉稳，但程默能感觉到那沉稳下压抑的惊涛骇浪。

母亲则快速转身，几乎是扑到窗帘前，一把将他更深地塞进窗帘褶皱的阴影里，她的手指冰凉，带着细微的战栗，声音压得极低，气息喷在他耳畔：“默默，无论发生什么，别出来！

别出声！

记住妈妈的话！”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惊恐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深深烙印进程默的眼底。

门开了。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雨腥味和更浓重的、一种难以形容的金属锈蚀味瞬间涌入。

门口站着三个男人，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光线，像三座沉默的铁塔。

他们的脸藏在连帽衫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恶意弥漫开来。

“程锋？”

为首的男人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

“是我。

这么晚，什么事？”

父亲的声音努力维持着镇定，但陈默听出了那细微的紧绷。

没有回答。

电光石石间，寒光一闪！

一把狭长的匕首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没入了父亲的胸膛！

动作快得陈默的眼睛几乎无法捕捉，只看到父亲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放大，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沉闷的“呃…”。

“爸——！”

程默的尖叫几乎要冲破喉咙，却被母亲冰凉的手死死捂住，堵在了胸腔里，化作无声的剧痛和窒息。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高大的身躯像被抽掉脊梁般，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鲜血，暗红粘稠的液体，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像一朵在地板上盛开的、狰狞的花。

“东西在哪？”

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刀尖指向了瘫软在父亲身边的母亲。

母亲苏晴抬起头，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她死死盯着凶手，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目光却极其隐晦、极其迅速地扫了一眼程默藏身的窗帘缝隙。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是诀别，是警告，是让他“活下去”的无声呐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母亲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凛然。

“哼。”

为首的凶手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他身后的另一个男人猛地扑上来，粗暴地揪住母亲的头发向后拖拽。

挣扎中，母亲的手拼命地挥舞，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徒劳无功。

混乱中，程默看到母亲脖子上一首戴着的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银色挂坠被扯断，无声地掉落在父亲身侧那片迅速扩大的血泊边缘。

就在这时，倒地的父亲程锋，身体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沾满鲜血的手指极其艰难地、似乎是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地板上划拉着什么。

他的嘴唇嚅动，微弱的气流挤出两个模糊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老…宋…” 随即，眼神彻底涣散。

为首的凶手似乎失去了耐心。

“搜！”

他低吼一声，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客厅。

当他的视线扫过陈默藏身的窗帘区域时，微微停顿了一瞬。

程默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头，连呼吸都忘了。

窗帘的厚重布料似乎成了他唯一脆弱不堪的屏障。

凶手最终移开了目光，带着手下粗暴地闯入书房，翻箱倒柜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程默依旧蜷缩在黑暗里，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父亲的“老宋”两个字，像冰冷的针，反复刺戳着他混乱的大脑。

老宋？

宋叔叔？

父亲最好的朋友？

那个总是笑呵呵的警察叔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翻找的声音停止了。

脚步声再次回到客厅，停在了父亲的尸体旁。

陈默透过缝隙，看到为首那个男人蹲下身，似乎在检查父亲刚刚划拉过的地方。

接着，他伸出手，目标明确地捡起了母亲掉落在血泊边缘的那个小小的银色挂坠。

男人站起身，将挂坠随意地揣进口袋。

他最后扫视了一眼狼藉的客厅，目光再次掠过窗帘的方向，带着一种冷酷的审视。

然后，他转身，带着手下，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的雨幕中，只留下满室的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程默依旧不敢动，不敢呼吸。

首到确认危险彻底离开，他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下来。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窗帘后爬出来，冰冷的木地板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一步步挪向客厅中央那片刺目的猩红。

父亲的眼睛圆睁着，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母亲倒在几步之外，脖颈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程默跪倒在血泊边缘，小小的手伸向母亲掉落的挂坠原本的位置，那里只剩下一小片被血浸透的地板。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父亲那只沾满血污、僵硬地摊开在地的手掌旁边——地板上，用父亲指尖最后一点力气和鲜血，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极其简单却无比诡异的符号：一个被一条竖线贯穿的圆圈。

雨，还在下。

冰冷的水珠拍打着窗户，仿佛在哀鸣。

九岁的程默跪在父母的鲜血和冰冷的尸体中间，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轰鸣。

他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水泥封死，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那个用父亲生命画下的诡异符号，和凶手离去前最后投向窗帘那冰冷而意味深长的一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了他灵魂的最深处，也凝固了他即将到来的整个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