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流传着一个关于通灵簿的怪谈:打开簿子写上问题,亡灵会用血字解答。
好奇者们纷纷尝试,询问了数学题、爱情和死亡真相,皆得到精准回复。
次日提问者们惊恐发现:自己身上开始浮现出导致他人死亡的伤痕。
物理老师因解答爆炸原理全身炸碎,暗恋失败的女生随答案融为血水。
众人找到规律:当提问者写完他人姓名,被写名者便会替代承受死亡反噬。
学生间恶意扩散:校长诱导孩子们写敌对者名字,引发大规模替死惨剧。林溪尝试挽救过失,
无奈写下好友姓名后目睹其化为灰烬。随着第七位逝去者的诞生,
通灵簿陡然渗出鲜血字迹:“第八道题目:找出真正的答题者——答案将决定全城命运”。
1 染血的笔晚自习的下课铃拖着疲惫的尾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撞出一点回声,
随即被更浓重的寂静吞没。窗外的夜色像浸透了墨汁,沉甸甸地压在玻璃上,
连路灯的光都显得虚弱不堪。高二三班的教室里,只剩下值日生林溪和她的同桌陈晓,
正弯腰扫着地上细碎的纸屑。扫帚划过瓷砖,声音单调得让人心头发涩。“听说没,
那个关于通灵簿的怪谈……”陈晓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刻意的神秘感,在寂静里却格外清晰。
她直起身,把一簸箕垃圾倒进桶里,“就咱们学校以前总传的那个。
”林溪手下的动作顿了顿,没接话。这类校园怪谈她从不当真,学习本身够沉重了,
谁有心思琢磨这些。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说是有本簿子,
据说……在旧物处理室那儿出现过。”陈晓放下簸箕,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讲台边缘,
眼神在暗淡的灯光下闪烁着某种不安分的探究,“只要在那本子上写下你想问的问题,
不管是啥,哪怕是天上有几颗星星……死了的人,真会……用血字给你答案!”“瞎扯。
”林溪终于直起腰,推了推鼻梁上有点下滑的眼镜框,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真有这种事,老师们还不早把它当封建迷信给收缴了?赶紧扫完回家。”话音未落,
教室里突兀地响起一声拖沓的、布匹摩擦地面的声音。“哗啦啦——咣当!
”是从堆放杂物的墙角那边传来的。两人同时望过去,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角落堆着几块废弃的黑板和几捆用旧挂历纸包起来的教材,平时没人注意。“谁?
”林溪皱起眉,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惊扰的不快。没人回应。
只有冷风顺着没关严的窗户缝钻进来,吹动了泛黄的挂历纸角。陈晓胆子大些,迟疑了一下,
捏着扫帚柄当武器,一步步挪了过去。林溪犹豫片刻,也跟了过去。走近了,
才看到杂物堆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撞开了一个小小的豁口,一截黑漆漆的东西露了出来,
像是什么盒子被灰尘覆盖的角。林溪蹲下身,从豁口里小心翼翼地往外抽。
那盒子比想象中沉得多,表面裹着一层厚厚的灰。她把盒子放在地上,借着微弱的光线,
和旁边的陈晓一起,拂去表面的积尘。一个硬壳笔记本显露出来。很旧。深褐色的硬质封面,
边角都磨出了毛边。没有烫金的字,没有花哨的图案,
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吸附着无数时光的质朴。摸上去,带着奇异的凉意,
那质地……林溪的手指无意识地顿了一下。不是普通的纸张或皮革,
带着一点难以形容的……滞涩感。陈晓的好奇心彻底压倒了那点莫名的不适,
她一把掀开了封皮。动作带起的微小气流,卷起一点细灰。
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飘散开来——陈旧纸张特有的霉味底下,似乎还混着点别的,
一丝极其淡、淡到几乎无法捕捉,却又让人联想到……医院消毒水和铁锈的混合气息。
扉页泛着脆弱的黄,没有任何字迹。第一页,大片大片的空白。就在她们的注视下,
那空白纸页的右下角,极其突兀地,晕开了一个细微的小点。暗红色的。
那红色仿佛拥有生命,不是静止的墨点,它还在极其缓慢地、难以察觉地……蔓延。
像一滴坠入清水的血,只是更慢,更诡异。那红色边缘渗出极其淡的湿迹,
一点点蚀向干燥的纸面。林溪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身体却僵住了。陈晓的呼吸猛地滞住,
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扩散的红点,
手里的扫帚柄“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空洞的响声在死寂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2 死者的答案旧物处理室的意外发现,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石子在深夜沉没,
涟漪却在第二天午后的校园里,以惊人的速度悄悄荡开。物理教研组的门虚掩着,
里面传来刻意压低的絮语。
高二年级那位向来严肃、镜片总是不客气地反射着冷光的物理老师王立国,
此刻脸上竟带着一种属于学生般的、压不住的光彩。
他瘦削的手指攥着抄在教案纸背面的几行字,指节用力得有些发白。字迹是暗沉的褐色,
带着一种不祥的意味。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他对着旁边凑过来的几个年轻同事,
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昨晚……我实在没忍住,
用那个法子试了试……关于那个最新的粒子对撞实验数据里的矛盾点……困扰学界一年多了!
”他扬了扬那张纸,仿佛展示着稀世珍宝,镜片后精光四射。“凌晨三点!
它就出现在我桌上!解法……全在这儿!简洁,优雅,跳出了现有的所有范式!
”他用力拍打着那张薄纸,纸角被他拍得簌簌作响。几个年轻老师凑得更近了,
有人忍不住咂舌:“这思路……匪夷所思!可理论上好像……还真行得通?”“当然行得通!
”王老师斩钉截铁,“这不是凡人的智慧!”这话说完,连他自己似乎也感到一丝不妥,
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却依旧死死粘在那几行褐色的字迹上,带着近乎膜拜的炽热。
另一处涟漪的中心在喧嚣的篮球场边缘。校篮球队的明星前锋赵磊,
高大的身材此刻却微微弓着背,像被无形的重物压垮了。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
分不清是运动后的燥热,还是冷汗。他的脚边丢着一张揉得不成样子的稿纸,
也是那种不祥的褐色字迹。“李薇……张鹏……”赵磊失魂落魄地重复着两个名字,
脸上的痛苦几乎扭曲。“她说……她真正喜欢的是……是张鹏?
就是……我们班那个……总考第一、瘦得像根豆芽菜的张鹏?
”他猛地抬头看向身边唯一的倾听者,那个递给他纸条的室友,眼神破碎得像一地玻璃碴,
“这怎么可能?我他妈……哪儿不如他?”室友同情地拍了拍他肌肉贲张的臂膀,欲言又止。
赵磊烦躁地一把推开他,猛地站起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远处正在安静翻书的张鹏,
那张清瘦、甚至有些孱弱的侧脸此刻在他眼中刺目无比。他恶狠狠地抓起脚边的矿泉水瓶,
五指收拢,发出“咔吧咔吧”的刺耳声响。胸腔里翻涌的酸涩和怒火几乎将他淹没。
他需要答案,一个更确切的、不留余地的答案!这念头驱使着他脚步匆匆地离开喧嚣的球场。
最深、最隐秘的涟漪,在女生宿舍楼一间拉紧了窗帘的昏暗房间里荡漾。
高二一班的“班花”苏雨,此刻蜷在冰冷的床铺一角,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
却依旧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她漂亮的脸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底下是两个浓重的黑晕。
膝盖上摊开着那本诡异的深褐色封皮笔记本,打开的那一页上,
只有一行刺目的血色字迹:“林哲。坠楼。五楼物理实验室窗户。晚八点零七分。解脱。
”泪水无声地滑过她冰冷的脸颊,滴落在那个刺心的“林哲”名字上,
洇开一小团模糊的水渍。两天了,
她那个总是带着阳光笑容、打篮球时闪闪发光的同班同学兼好友林哲,
毫无征兆地从五楼物理实验室的窗口坠下,当场死亡。官方调查说是意外失足,可她不接受!
他们关系那么好,他怎么会……她忘不了他那段时间眼底化不开的忧郁,
问她时却又被迅速掩饰过去的、若无其事的闪躲。她鼓起所有勇气,
在那本传说中可以沟通亡灵的簿子上,颤抖着写下:“林哲,你到底怎么了?
”这本是她最后的指望,可这血淋淋的答案,像一把烧红的刀,直直捅进她的心窝里。
“解脱”……“解脱”?这个可怕的词在她脑子里疯狂旋转,嗡嗡作响,带着冰冷的倒刺,
反复刮擦着她每一根濒临崩溃的神经。窒息感攫住了她。为什么?怎么可能?她要怎么办?
苏雨痛苦地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隔绝脑海里那个绝望的声音,
还有……那本笔记本散发出的越来越浓烈的、冰冷而腐朽的气息。
3 无声的告白校园生活的齿轮,在一种看不见的牵引下,歪歪斜斜地碾到了第二天黄昏。
夕阳的余晖透过教室窗户,把一切都染成一种虚假的暖金色,仿佛镀了一层脆弱的金粉,
底下却是凝固的铅灰色。物理实验室的窗户紧闭着。王立国老师独自一人在实验台前,
背对着门口,佝偻着背脊。下午没课,他没回家。台子上摊满了演算纸,层层叠叠,
纸张上密密麻麻爬满了潦草的公式推导,像一片片被疯长的藤蔓绞死的废墟。
空气中凝结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安静,
只有他因粗重喘息而微微起伏的背脊显示着这并非一尊雕塑。
他深陷的眼睛死死钉在桌面上唯一一张异常干净的纸上。
正是那页从通灵簿上誊抄下来的、字迹发褐的解法。纸上某个角落,
用红笔重重地、颤抖地圈出一个核心步骤公式:“湮灭能量对冲解构,
粒子束高频振荡耦合……”公式本身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简洁,却也透着一股妖异的暴力感,
仿佛一柄悬而未落的毁灭之锤。正是这个公式,让他激动得彻夜未眠,也让他此刻面如死灰。
一遍又一遍的验算结果都指向同一个冰冷的现实:他之前所有的研究路径,全错了!
错得离谱!他的学术骄傲在昨夜燃烧殆尽,只余下无法接受的火辣辣的焦土。这褐色的答案,
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把他精心构筑的沙堡砸了个稀巴烂。
他无法接受这种彻底的、摧枯拉朽的否定。他枯瘦的手指痉挛般地抓起一支粉笔,
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又像是决堤前徒劳的堵塞。他猛地转身,
用力将粉笔按在黑板上光滑的平面。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泛白,
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抽搐。他必须确认!在这里!就在这个他付出半生心血的实验室里!
让他最骄傲的大脑和那该死的答案正面碰一碰!粉笔尖刺耳地划过黑板,
发出“吱——”令人牙酸的尖啸。公式的第一个符号还没写完……世界骤然凝固了。
一股庞大的、无声的力量毫无征兆地诞生于黑板前的虚空。没有光,没有热浪,没有轰鸣,
只有空气瞬间被压榨到极致、进而被彻底抽空所产生的真空效应。
以那个即将写下的符号为中心,空间本身向内坍缩了!黑板,那厚实的深绿色材料,
在这股纯粹到极致的湮灭力量前薄脆如纸,无声无息地向内塌陷、崩碎,化作齑粉。
紧接着是王立国老师抬起的手臂。深灰色西装袖管内的肌肉骨骼,如同遇到太阳的薄雪,
在同一刹无声地、彻底地化为了微尘!没有爆炸的残响,
只有物体结构瞬间解体的、令人血液冻结的极细微的湮灭声,像最细微的骨灰被风吹散。
整个过程只有短短的半秒钟都不到。那虚空坍缩的点突兀出现又瞬间消失,
仿佛宇宙打了个冰冷的嗝。原地只留下一个形状极其怪异的圆形缺失——黑板缺失了一大块,
黑板上方的墙壁连带窗户都凹进去一个完美的圆弧坑洞,边缘光滑如镜,
断茬处还带着一丝被绝对力量瞬间切过的、高温熔融过的晶化痕迹。王立国的身影消失了。
实验台前的地面上,只有一堆极其细腻均匀的、深灰色的粉尘,
以及几粒小小的晶体般闪烁的东西,或许是袖扣,或许是眼镜碎片残骸。
一只黑框眼镜的镜片孤零零地躺在这堆灰烬边缘,镜片上密密麻麻布满放射状的冰花状裂纹,
镜片边缘残留着一点焦黑的碎片,那是镜框熔断后仅存的遗存。暖金色的夕阳,
透过那墙壁上被暴力撕开的圆弧孔洞,斜斜地照进来,
像上帝骤然睁开眼睛投下的一道无情探照灯光柱。
恰好笼罩着实验台前地面上那片死寂的灰色,以及那只布满裂痕的镜片。
粉尘在光柱里无声无息地悬浮、沉降,缓慢得像葬礼上的招魂幡。无声无息。没有血腥气,
只有被高温烧灼过的石膏粉尘和些许金属氧化的微腥气味,
混着未散尽的空间湮灭后残余的、若有若无的臭氧味道,冰冷地弥漫开来,
填充着偌大的实验室。仪器上跳动的绿色指示灯,兀自闪烁着,
映照着那堆象征彻底终结的粉尘。时间被拉长了。几秒?十几秒?
实验室门外猛地传来女生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的尖叫,凄厉得能刺破耳膜:“啊——!!
!” 紧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碰倒器皿的碎裂声和此起彼伏的惊叫。
灾难现场被撕裂般的寂静彻底打破,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从虚开的门缝和空洞蔓延出去。
与此同时,女生宿舍的楼道尽头,小小的公共盥洗室里,是另一种形式的寂静屠杀,
发生在无人注视的角落。冰冷的白炽灯光,打在潮湿光滑的白瓷砖地面上,形成晃眼的光斑。
巨大的、整面墙的不锈钢公共盥洗台前,只有苏雨一个人。水龙头没有关紧,
正缓慢地滴着水。“嗒……嗒……嗒……” 每一滴水珠砸在搪瓷水槽里的声音,
在这过分空旷的空间里都清晰得如同丧钟敲响。苏雨对着那块布满顽固水垢的镜子。
镜中的倒影让她几乎认不出自己。头发散乱地黏在失血的脸颊上,眼白布满血丝,
瞳孔深处只剩下死水般的空洞。她的双手神经质地交叠着按在盥洗台上,
像是在努力对抗着什么东西把她往下拽。她的指尖死死抠住冰凉的陶瓷边缘,
指甲因用力而深深陷进指甲缝,泛着青白色。镜子里的人形……正在融化!
皮肤下的血肉仿佛都变成了滚烫的蜡油,失去了骨骼的支撑,
沿着她清晰的下颌线、额头、锁骨处,一点点,不可逆转地“流淌”下来。
没有剧烈的形变扭曲,只有一种惊悚的、肉眼可见的缓慢软化、塌陷。脸颊上的肉在下垂,
拉扯着五官变形、下移,眼睛被下垂的皮肤挤压成诡异的窄缝,
清澈的眼球似乎失去了固有的形态,
像融化的玻璃珠一样向外鼓起、凸出、滑落……一股温热的、粘稠的暗红色液体,
混着浑浊的半透明脂肪与组织液的混合物,正从她软塌塌的鼻孔、眼角缝隙、张开的嘴角边,
汩汩地、不间断地冒出来。那液体如同源源不断的泉涌,沿着她塌陷的下巴,
一串串滴落进下方空空如也的搪瓷洗手池里。“滴答……滴答……”起初细碎,
渐渐连成一道粘稠的血线。水面被染出大团大团扩散不开的、沉重的浓稠赤红。
苏雨似乎感觉不到痛苦了,那双已经开始融化的眼睛空洞地倒映着镜中怪物般畸形的自己。
嘴里,只剩下气若游丝的、不成调的呓语,一遍又一遍,
、绝望地重复着那个名字:“哲……”“林……哲……”“哲……”镜中那张不成型的脸上,
嘴唇还在徒劳开合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无望的告白。暗红色的血液混杂着组织液不断滑落,
将她最后的声音彻底淹没在粘腻的、令人窒息的血腥湿滑里。
整个盥洗室只剩下滴水声、血液滴落的滴答声,
还有那低沉、含混不清、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一个破碎名字的呜咽。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伴随着宿管阿姨不耐烦的嚷嚷:“哪个宿舍的水龙头没关?这么大水声……”话还没完,
“吱呀”一声,盥洗室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短暂的死寂。紧接着,
一声比物理实验室那边更为尖锐、撕裂耳膜的恐怖尖叫爆发出来,
在空荡的楼道里疯狂回荡:“啊——!!!死人啦——!!!
字迹的诅咒王立国老师的“无声湮灭”和苏雨的“血泪融化”两起诡谲到超乎想象的死亡,
如两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整个城市高中的表层平静。恐慌不再是地下流淌的暗河,
它决堤了。官方紧急介入,特警封锁了实验室和女生宿舍,刺耳的警笛声一天到晚盘旋不去,
将恐慌的气息吹遍每一个角落。学校里名义上是停课排查,
实际上更像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学生们被要求“暂时”离开学校,但混乱远超预期。
恐慌驱使下,更隐秘的角落成了信息——或者说,是传言与黑暗手段——流通的温床。
一个流言,伴随着刻骨的寒意,在学生群体中不胫而走,
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看见纸上写了谁真正的名字,只要亲笔签下,
那代价……就能……”“就能转嫁!”这简短得令人脊背发凉的结论,
在某些恐惧煎熬到临界点的人心中,燃起了一种扭曲的光芒。那光芒的名字,
叫“生之欲望”。城市边缘,一家不起眼的廉价家庭旅社。
走廊里弥漫着劣质消毒水和淡淡霉味的混合气息。尽头房间门口,
两个染着扎眼黄毛的男学生背靠着斑驳的墙壁,各自夹着烟。烟雾缭绕中,
他们眼神戒备地扫视着空旷的走廊。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细缝。开门的是周强,
篮球队赵磊的铁杆跟班,脸上带着一丝紧张过后的亢奋和掩不住的狠厉。他左右张望了一下,
迅速侧身让开。门里挤出来两个戴着兜帽、低着头的身影,
脚步飞快地顺着走廊消失在楼梯口。“第十一个了,”周强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压低,
带着点得意,“磊哥路子够野吧?”“那还用说?”门口一个黄毛嘿嘿一笑,
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姓张那小子蹦跶不了几天了。等风声过了,
看他还敢不敢……”后面的话没说完,
便被一阵压抑的、从门缝里挤出来的剧烈咳嗽声打断了。那咳嗽声撕心裂肺,
带着一种肺叶快要被撕裂的沙哑,夹杂着沉重的喘息和窒息的“嗬嗬”声。
周强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烦躁地对里面吼了一句:“喘气悠着点!
再把别人招来!”里面的咳嗽声似乎被他吼得短暂噎住了一下,
随后变成了更加痛苦、更加破碎、更加沉闷的呜咽。仿佛有谁把头埋在了湿透的厚厚毛巾里,
拼命挣扎却无法吸入一丝空气。这个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光线昏暗。单人床上,
赵磊蜷缩着。曾经篮球场上冲锋陷阵的精悍身躯,此刻被一种无形的恐怖力量压垮了。
他死死抱住一个被他用热水淋透、拧得半干的厚重枕头,把整张脸都深埋进去。
每一次撕裂般的咳嗽都被湿枕头闷住大半,
发出极其压抑、沉闷的、如同困兽垂死挣扎的“嗬嗬”声。每一次沉重的咳嗽,
都震得他整个肩背剧烈地抽搐着。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臂上,肌肉虬结贲张,
血管像濒死的蚯蚓一样可怕地凸起,皮肤因缺氧和用力憋气呈现出一种深重的紫红色。
细密的冷汗浸透了他额前散乱的发丝和T恤后背。他几乎窒息。就在他埋进枕头的脑袋上方,
不到一米远的斑驳白墙上,一张A4打印纸被透明胶带勉强粘住。
纸上清晰地打印着一张监控录像截图:教学楼下昏暗的小路,清瘦的张鹏正抱着一摞书走过。
图片上方,是两行颤抖的、笔迹却很熟悉的签名:提问:张鹏,他必须死吗?
签名:赵磊那签名几乎是用尽全力刻上去的,墨水浸透了纸张纤维。
纸下方紧挨着粘贴的地方,空气微微扭曲,发出一种几乎听不见的、极其细微的“滋滋”声,
像是高压锅里气体泄漏。伴随着这声音,墙壁上覆盖着一层薄薄乳胶漆的灰泥表皮,
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纸张边缘一圈,失去水分、变黄、硬结并脆裂。
像是一个微型的、无形的蒸炉,正以那纸张为中心释放着看不见的热量——或者说,死气。
空气焦灼而干燥。周强厌恶地看了一眼赵磊那副快要断气的样子,强忍着,
从桌上一叠空白的“出租协议”纸上粗暴地撕下最上面一张。
把纸啪地拍在门口一张同样沾着油污的旧折叠桌上,又拿起桌上唯一一支肮脏的圆珠笔,
啪嗒啪嗒按了两下,确定还有油墨。“喂!别他妈咳了!过来!”他对着床那边吼道,
“还有最后一个!签了赶紧把人弄走!老子这儿不能再留人了!
”赵磊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度痛苦和虚弱的嘶鸣。他丢开湿透沉重的枕头,
大口大口贪婪地汲取着房间里的污浊空气,如同搁浅的鱼。他挣扎着,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下来。双腿软得像面条,趔趄着扑向那张桌子。他眼睛血红,
像被恶鬼附身,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一把抓起那支廉价的圆珠笔。牙齿死死咬住下唇,
因为过于用力,苍白的嘴唇上渗出鲜红的血珠,他却浑然不觉。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强撕下的那张白纸上方、早已打印好的另一张图片上。
图片下方是特意空出的签名栏。他哆嗦着手臂,圆珠笔尖悬停在那张代表生的白纸上空,
却迟迟落不下去。笔尖的晃动在空气里划出虚影。那张图片,
是一张在食堂拍下的再平凡不过的大头照——同桌陈晓正对着镜头没心没肺地笑着,
眼睛弯成了月牙。笔尖悬停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房间里只有赵磊粗重拉风箱般的喘息,
和周强极度不耐烦地用脚尖敲击地面的声音。“砰!
”一声突如其来的、来自隔壁房间的重物倒地声,沉闷地穿过薄薄的隔板墙,
像一柄锤子狠狠敲在死寂之上。几乎是同时,赵磊眼中最后一点名为挣扎的东西彻底崩碎,
被深不见底的恐慌和求生欲淹没。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野兽的低沉呜咽,
带着眼泪和鼻涕的混浊液体。笔尖猛地戳落,在那代表“赵磊必须死吗?
”的图片下方空白处,用尽他残存的所有力气,
死死地、重重地刻下了歪歪扭扭的两个字:陈晓圆珠笔划破了薄薄的纸张,
留下两道深深的凹痕。墨水的蓝色,在廉价白纸上晕开,
像两个丑陋、恶毒、最终被钉上的封印。他手中的笔,无力地掉落在桌面上,弹跳了一下,
滚落到水泥地面上,发出一连串空洞的嗒嗒声。周强立刻一把抓过那张纸,
仔细看了看签名的位置和用力程度,确认无误后,对着门外扬了扬下巴。
外面两个黄毛瞬间动了起来,像两只机警的鬣狗,一左一右,
极其粗暴地架起瘫软如泥、几乎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赵磊。赵磊头耷拉着,双脚拖在地上,
无力反抗,只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他们动作迅速地拖着他,
沿着那条散发着霉味和消毒水气味的走廊,七拐八拐,消失在通往旅社后门小路的阴影里。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折叠桌上那支滚落到墙角、断掉笔尖的圆珠笔,
还有那面贴着图片、被无形力量烘烤得边缘焦黄起卷的墙壁,
以及空气中那挥之不去的、来自赵磊身上残留的恐惧和绝望气息,
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极其微弱却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滋滋”声,
依旧固执地盘踞在粘着“陈晓”签名的那块墙壁附近。空气焦灼依旧。
5 替罪羊那本不详的笔记本,终于彻底挣脱了束缚的樊笼,暴露在混乱的阳光下。
它不再是墙角蒙尘的盒子,它成了漂浮在血海之上的方舟船票,只是这张船票指向的不是生,
而是谁被推下船的优先权。王立国和苏雨死状恐怖的惨象犹在眼前,
转嫁的“规则”却被一部分人在极端恐惧下扭曲解读为唯一的生路——甚至,
一把藏在背后的刀。恐慌在城市上空盘旋,巨大的压力最终传导到了这所中学最顶端的穹顶。
校长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紧闭着,隔绝了门外楼道里的嘈杂与混乱。
但敲门声依旧固执地响起。笃!笃!笃!王校长深深陷在高背皮椅里,
往日一丝不苟的鬓角边也钻出了几缕花白。面前的紫檀木大班台光滑如镜,
映出他眉心的“川”字纹深得像刀刻。一份卷宗摊开着,
第一页就是几张高清打印的血腥现场照片,物理实验室那个边缘光滑的“碗型”空洞,
苏雨化开的半摊血肉……他没看下去,手指烦躁地在冰冷的木质桌面上敲击。门外,
是几位主要学生家长代表,焦灼、惶恐、带着压不住的怒火,几乎要把门板烧穿。门开了。
家长委员会那位德高望重的李主任,一位退休的前教育局干部,头发花白而稀疏,
挺着微微发福的肚子,穿着一丝不苟却掩饰不住脸上疲惫的灰色衬衫,率先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