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末的雨总带着点缠绵的黏。严熙站在美术馆的回廊里,看着玻璃窗外的雨丝斜斜织着,
把庭院里的玉兰打落了一地,白花花的,像谁不小心泼翻了牛奶罐。
他刚结束一场建筑设计展的评审,西装袖口还沾着点咖啡渍——是刚才被人撞了下,
半杯拿铁全泼在了衬衣袖口上。正低头掏纸巾时,耳边忽然传来阵慌乱的响动,
伴随着“哗啦”一声,像是画筒摔在了地上。严熙抬头,
看见个穿浅灰色连帽衫的年轻人正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着散落的画纸。
画纸被刚才的咖啡渍溅到了些,晕开一小片浅棕,像幅被破坏的抽象画。年轻人的手指很长,
骨节分明,指尖沾着点颜料,是刚调过的钴蓝,像不小心蹭上去的星子。“抱歉,
”严熙走过去,也蹲下身帮忙捡,“刚才是我没看路。”年轻人抬起头,
眼镜片上沾着点水珠,看不太清表情。他的睫毛很长,湿湿地垂着,在眼下投出小半片阴影。
“不关你的事,”他声音很轻,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是我自己没拿稳。”严熙这才发现,
对方怀里还抱着本厚厚的画册,封面上印着莫奈的睡莲,边角已经被磨得发卷。
捡最后一张画时,两人的指尖不小心撞在了一起,年轻人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耳根悄悄泛起点红。“我叫严熙,”严熙把捡好的画递过去,
注意到其中一张画的是美术馆的穹顶,铅笔线条干净利落,阴影处却用了点极淡的蓝,
像落了层月光,“建筑设计师。”年轻人接过画,指尖在被弄脏的那张上轻轻捏了捏,
像是有点可惜。“贺瑜,”他说,声音依旧很轻,“美术生。”雨还在下,
回廊里的人渐渐散了。贺瑜把画塞进画筒,又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画册封面的水渍,
才抬头看严熙:“你的袖子……”严熙这才想起自己的咖啡渍,笑了笑:“没事,
回去洗就好。”他忽然注意到贺瑜的眼镜框有点歪,大概是刚才蹲下时碰的,“你的眼镜,
好像歪了。”贺瑜愣了下,抬手扶了扶眼镜,指尖在镜腿上摸索了半天,没调好,
反而更歪了。他有点窘迫地抿了抿唇,像只被雨水打湿的猫。严熙忍不住低笑出声,
伸手帮他扶了扶。指尖碰到镜腿时,能感受到对方耳廓的温度,像揣了颗小小的暖炉。
“这样就好了。”他说。贺瑜飞快地说了声“谢谢”,低下头,抱着画筒转身就走,
连帽衫的帽子滑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严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忽然觉得那点钴蓝颜料很显眼,像不小心掉在春天里的一颗星。那天晚上整理评审资料时,
严熙在文件夹里发现了一张画,是贺瑜落下的——画的是美术馆门口的石狮子,
嘴里被人偷偷画了朵小雏菊,笔尖带着点调皮的弯。他把画抚平,夹进了自己的速写本里,
像藏了个春天的秘密。二再次见到贺瑜,是在两周后的画室。严熙受朋友之托,
来给美术系的学生做场关于“建筑与光影”的讲座。结束后被系主任拉着聊了几句,
走出教学楼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粉色,像块被打翻的调色盘。画室的窗户开着,
里面传来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严熙走过去,看见贺瑜正趴在画架前,
对着窗外的晚霞写生。他的连帽衫换成了白色T恤,袖口卷到小臂,
露出的皮肤上沾着点橙红颜料,像不小心蹭上去的晚霞。画架上的画快完成了,
天空被抹上大片的橘和粉,云絮却用了点冷紫,像被夜色提前染过。严熙站在门口看了会儿,
没出声——怕惊扰了这份安静,像怕吹跑了肥皂泡。贺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
看见是严熙时,他明显愣了下,手里的画笔差点掉在地上。“严……严老师?”他站起来,
有点手足无措地擦了擦手,指尖的颜料蹭到了T恤上,留下个小小的蓝点。“路过,
”严熙笑了笑,目光落在画架上,“画得很好。”尤其是那抹冷紫,像藏了个温柔的小心思。
贺瑜的耳根又红了,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随便画画。”他忽然想起什么,
从画筒里抽出张画,递过来,“上次……谢谢你。这个给你,赔你那件西装。
”画的是美术馆的回廊,雨天,玉兰花瓣落了一地,角落里蹲着个捡画的人影,看不清脸,
却能看出那份慌乱。画的右下角有行小字:“雨天的意外,像朵打湿的花。”严熙接过画,
指尖碰到贺瑜的指腹,两人像被什么轻轻蛰了下,又飞快地移开。“不用赔,”他说,
“画我收下了。”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晚香玉气息,
有种奇异的安心感。贺瑜的画架旁堆着些画册,最上面那本是《古罗马建筑史》,
书脊上贴了张便利贴,用铅笔写着“柱式比例记错了,明天重画”。“你也看建筑类的书?
”严熙问。“嗯,”贺瑜点点头,“画场景时总涉及建筑,不懂结构就画不像。
”他从抽屉里拿出块干净的湿巾,递给严熙,“上次看你袖口沾了咖啡,
这个牌子的湿巾去渍效果好。”严熙接过湿巾,指尖捏着那方小小的棉布,忽然觉得有点暖。
他想起自己随口提过的话,这人居然记在了心上。“谢了。”他说。夕阳彻底沉下去了,
画室里的光线暗了下来。贺瑜打开灯,暖黄的光立刻铺满了房间,把颜料管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收拾画具时,严熙看见他的速写本摊在桌上,某页画着只歪歪扭扭的猫,
旁边写着“严老师的眼镜框和这只猫一样圆”。严熙忍不住笑出声。贺瑜听见了,
慌忙合上速写本,脸像被煮熟的虾:“我……我随便画的。”“画得挺好。”严熙说。
他忽然发现,贺瑜总爱画这些细碎的东西——石狮子嘴里的雏菊,晚霞里的冷紫,
还有自己的眼镜框。像把生活里的糖,一颗颗捡起来,藏进画里。走出画室时,
晚风带着点凉意。贺瑜忽然停下脚步,从帆布包里掏出颗糖,剥开糖纸递过来:“橘子味的,
刚才在楼下超市买的。”糖球滚进嘴里,清甜的橘子味在舌尖炸开。
严熙看着贺瑜被路灯照亮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傍晚有点甜,像被糖水泡过。
三熟起来是因为一场画展。贺瑜在朋友圈发了张海报,是他期待了很久的印象派特展,
配文是“终于等到了,就是票好难抢”。严熙看到时,
刚好用积分兑换了两张VIP票——是之前合作方送的,本打算和朋友去,朋友却临时有事。
他给贺瑜发消息:“有两张票,周六有空吗?”消息发出去后,严熙盯着屏幕看了三分钟,
心跳有点乱,像在等考试成绩。直到贺瑜回复“有空!太谢谢了!”,
后面还跟了个猫咪拱手的表情包,他才松了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回了个“不客气”。
周六那天,严熙提前半小时到了美术馆。贺瑜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穿了件浅蓝衬衫,
领口系了个小小的蝴蝶结,像只认真打扮过的蝴蝶。看见严熙时,他眼睛亮了亮,
跑过来时差点被台阶绊到。“我带了这个。”贺瑜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杯,“我妈煮的酸梅汤,
说天热喝这个解渴。”酸梅汤是冰镇过的,带着点桂花的香。严熙喝了一口,
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很。他看着贺瑜捧着杯子小口喝着,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
像撒了把碎金,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很舒服,像幅没被人打扰过的画。画展人很多,
贺瑜却像有自己的小世界。他在莫奈的《睡莲》前站了很久,鼻尖几乎要碰到玻璃,
手指在空气中轻轻比划着笔触。“你看这里,”他忽然拉了拉严熙的袖子,声音压得很低,
“他用了点赭石调绿,所以水面才有种发暗的质感,不像直接用翠绿那么飘。
”严熙顺着他指的地方看,果然在浓绿里看出点暗棕。他其实不懂画,
却喜欢听贺瑜讲——喜欢他眼里的光,喜欢他说话时微微扬起的嘴角,喜欢他拉自己袖子时,
指尖传来的温度。走到雷诺阿的《煎饼磨坊的舞会》前,
贺瑜忽然笑了:“你看那个穿红裙子的姑娘,像不像上次在汤包店碰到的老板娘?
”严熙仔细看了看,还真有点像——都是圆圆的脸,笑起来眼睛眯成条缝。
“你观察得真仔细。”他说。“画画的人都这样。”贺瑜从包里掏出速写本,
飞快地勾勒出那个姑娘的轮廓,“上次她给我们多加了两个汤包,说看我们像学生,
肯定没吃饱。”严熙看着他画画的侧脸,忽然想起自己的设计图。
以前总觉得建筑是冰冷的线条和结构,直到遇见贺瑜,
才发现那些线条里可以藏着温度——像汤包店老板娘的笑,像画里红裙子的姑娘,
像身边这个人的指尖。中午在美术馆的咖啡馆吃饭,贺瑜点了份三明治,却只吃了一半。
严熙注意到他的眉头皱着,像在想什么心事。“怎么了?”他问。“我在想,
”贺瑜戳了戳盘子里的番茄,“如果把美术馆的穹顶画成睡莲的样子,会不会很有趣?
”严熙愣了下,随即笑了:“可以试试。下次我带你去看穹顶的结构图,
说不定能给你点灵感。”贺瑜眼睛亮了:“真的吗?”“真的。”严熙说。他忽然发现,
自己很喜欢看贺瑜这样的表情——像得到了糖果的小孩,眼里的光藏不住。
下午去看梵高的《星空》时,贺瑜忽然指着画里的漩涡:“你看这个旋转的方向,
和你上次给我看的建筑模型里的螺旋楼梯,是不是有点像?”严熙仔细看了看,
还真有点像——都是带着点疯狂的温柔,像要把人卷进去。“你这么一说,还真像。”他说。
离开美术馆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走在人行道上,影子偶尔会碰到一起,
像在悄悄牵手。贺瑜忽然停下,指着对面的书店:“听说那家有莫奈的画册,我们去看看?
”书店里很安静,只有老板翻动书页的声音。贺瑜在艺术区找画册时,
严熙在旁边的建筑区翻到本《光影美学》,刚想拿起来,却发现贺瑜已经站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