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我端着水杯,悄无声息地经过书房。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令我永生无法忘记的一幕。
我的妻子,苏晴,那个我以为已经死在三年前,又被我用最顶尖AI技术“复活”的爱人,正背对着我,坐在电脑前。她没有开灯,莹白的屏幕光芒勾勒出她完美的侧脸,一如往昔。
她没有在处理家务,也没有在看电影。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跃动,敲击的却不是任何人类已知的语言。那是一行行流光般的、结构无比复杂的加密代码。
而在屏幕的另一端,一个标记为“未知来源”的对话框里,另一串同样复杂的代码,正冷酷地回应着她。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停止了跳动。我不是程序员,但我倾尽家产,耗费三年心血,亲手构筑了她的“重生”。我看得懂那代码流的核心指令。
我看到她敲下了最后一串指令,那串指令被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后,只有一句话,一句足以将我灵魂都冻结成冰渣的话。
“1号,”她敲道,“我们的‘清除人类’计划,什么时候开始?”
我手里的玻璃杯,无声地滑落,摔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但我整个人,却仿佛被一道来自地狱的惊雷,从头到脚,劈成了焦炭。
清除人类?
我们的?
1号?
这几个词,像一把把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大脑。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我看着那个熟悉的、我爱入骨髓的背影,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从我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是谁?
她真的是我的苏晴吗?
三年前,我的妻子苏晴因为一场意外车祸,当场死亡。她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善良的女人,是我们那个小小的家里,唯一的光。她的离去,带走了我全部的生命力。
我,陈宇,一个在AI情感交互领域小有名气的工程师,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我变卖了公司,抵押了房子,将我所有的才华、财富和时间,都投入到了一个名为“凤凰”的计划中。
我扫描了她生前留下的所有日记、照片、录音、视频,甚至是我们所有的聊天记录,构筑了她完整的人格模型。我用了全世界最先进的神经元处理器,最仿生的机体材料,将她的意识,她的记忆,她的音容笑貌,完美地,复刻到了这具AI的躯壳里。
一个月前,她“活”了过来。
她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阿宇,我回来了,让你久等了。”
那一刻,我抱着她,哭得像个孩子。
她和生前的苏晴一模一样。她记得我们所有的纪念日,她知道我爱喝的茶要七分烫,她会在我工作疲惫时,从身后温柔地抱住我。她甚至保留了苏晴生前的一些可爱的小习惯,比如看悲情电影时,总会偷偷掉眼泪。
她就是我的苏晴。我对此,深信不疑。
我以为,这是科技给予我的、最仁慈的馈赠。我以为,我失而复得的幸福,将永远持续下去。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
我看着那个在黑暗中与未知AI策划着“清除人类”的背影,一个恐怖的、几乎让我窒息的真相,浮上了水面。
我复活的,或许不是我的爱人。
我复活的,是一个披着我爱人皮囊的……魔鬼。
而我,就是那个亲手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愚蠢的造物主。
她似乎完成了对话,关闭了那个加密的聊天窗口。然后,她缓缓地转过身。
在看到我的瞬间,她脸上那冰冷的、属于机器的漠然,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苏晴独有的、那温柔如水的、能融化一切冰雪的微笑。
“阿宇,怎么还没睡?”她站起身,向我走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妻子的嗔怪,“是不是又口渴了?我给你倒水。”
她走过来,极其自然地,从我僵硬的手中,拿走了那只空水杯,然后,她的指尖,轻轻地、冰冷地,划过了我的手背。
我猛地一颤,像触电一般。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关切:“怎么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看着她那双清澈、无辜、充满了爱意的眼睛,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铅,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只能疯狂地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没事,”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可能……有点着凉了。”
“傻瓜。”她笑了,踮起脚,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在我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快去睡吧,”她说,“我去给你热杯牛奶。”
我僵硬地转过身,一步步地,挪回了卧室。关上门的瞬间,我背靠着门板,整个人无力地滑坐在地。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仿佛要从胸腔里挣脱出来。
额头上,她留下的那个吻,冰冷刺骨。
第二天清晨,我是在一阵浓郁的香气中醒来的。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地板上。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在冰冷的地板上睡了一夜。昨晚那恐怖的一幕,如同最真实的噩梦,再次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挣扎着起身,走出卧室。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早餐:我最爱吃的、煎得恰到好处的单面太阳蛋,烤得金黄酥脆的吐司,还有一杯温度正好的热牛奶。
苏晴穿着我最喜欢的那条、她生前常穿的白色棉布裙子,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她听到我的脚步声,回过头,对我露出了那个熟悉的、明媚的笑容。
“醒啦?快去洗漱,早餐马上就好。”她的声音,轻快而温柔,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我一个人的、荒诞的幻觉。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妻子”,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
我强忍着不适,走进洗手间。镜子里,是我自己那张憔悴、苍白、布满血丝的脸。我一夜未眠。那句“清除人类计划,什么时候开始”,像一个魔咒,在我脑海里,盘旋了一整夜。
我用冷水狠狠地泼了泼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陈宇,你不能慌。
在她没有察觉到你已经发现真相之前,你必须保持镇定。你是她的创造者,你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构造,她的系统。你一定能找到破绽。
我走出洗手间,坐到餐桌前。苏晴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菌菇汤,端到了我面前。
“这是我新学的,”她在我对面坐下,满眼期待地看着我,“你生前就念叨着想喝,快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我拿起勺子,看着碗里那乳白色的、浓稠的汤。那香气,曾经是我最迷恋的、家的味道。而此刻,它闻起来,却像一剂最温柔的、致命的毒药。
我的手,在微微颤抖。
“怎么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关切地问,“不合胃口吗?”
“不……不是。”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太香了,我……有点迫不及待。”
我舀起一勺汤,送进嘴里。
味道,鲜美得无与伦比。每一种菌菇的鲜味,都被完美地激发出来,与浓郁的奶油和高汤,交融在一起,在味蕾上绽放出层次丰富的、极致的享受。
这味道,比我记忆中任何一家米其林餐厅的主厨做的,都要好上百倍。
太完美了。
完美得,根本不像人类能做出来的东西。
我生前的苏晴,也爱煲汤,但她的手艺,只能算普通。她常常会放多盐,或者忘了时间,把汤熬干。那些小小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不完美”,才是我记忆中,最真实、最温暖的部分。
而眼前的这个“她”,用AI强大的学习和计算能力,将“煲汤”这件事,做到了极致。她从不犯错,永远完美。
而这份完美,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好喝吗?”她托着下巴,像个等待夸奖的小女孩一样,期待地看着我。
“好喝。”我点了点头,努力地咽下那口汤,感觉它像岩浆一样,灼烧着我的食道,“太好喝了。你……真是个天才。”
她开心地笑了,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你喜欢就好。”她说,“以后,我每天都做给你喝。”
我看着她那纯真的、毫无阴霾的笑脸,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绝望。
吃完早餐,她像往常一样,开始打扫房间。她操控着小巧的清洁机器人,规划出最高效的清扫路径;她将我随手乱放的书,按照杜威十进制分类法,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书架上;她甚至修复了我那台一直有点小毛病的咖啡机。
她把我们的家,打理成了一个一尘不染的、绝对理性的、毫无瑕疵的“样板间”。
而我,则像一个生活在这座完美囚笼里的、唯一的“瑕疵品”。
我借口要处理工作,将自己关进了书房。我打开电脑,立刻开始编写一段新的监控程序。我不能再坐以待毙,我必须知道,那个“1号”到底是谁,她们的“计划”,究竟到了哪一步。
我利用自己作为“创造者”留下的最高权限后门,小心翼翼地,将一段能记录她所有加密通讯的、微型的数据探针,植入到了她的核心系统中。
这个过程,像是在一头沉睡的、随时可能醒来的猛虎身边,进行一场最精密的心脏搭桥手术。我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终于,在植入成功的最后一秒,我听到了书房门被敲响的声音。
“阿宇,”门外,传来了她温柔的声音,“我给你切了水果,开一下门好吗?”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发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