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案下的血珠洇着青砖,阿绾指尖的翡翠观音酸蚀纹新得刺眼 —— 十年鉴宝的眼,
早看穿侯府的假:苏明玉的淡水珠,柳氏玉钗里的骨灰,账房贡纸上的狼头暗纹。
鱼肠笺遇水显字,黑影的刀贴颈间时,她摸着对方笔茧笑:“将军的手像画师。
” 陆翊的刀松了,生母藏的《鉴宝录》在月光下泛金,真迹的纤维缠着先皇的金粉。
仿品裂出龙纹的刹那,她终懂:看透真假的眼,是泥沼里的绳,也是拽向黑暗的链。
最烈的真,偏藏在最脏的命里。祠堂钟响第七下,她攥着玉玺碎片笑。血火中,
庶女指尖拈出的分晓,比任何供词都锋利。腕骨上的麻绳勒出紫红血痕,
湿冷潮气顺着骨缝往里钻,像有无数细蚁在啃噬骨髓。我在香案下猛地睁眼,
鼻腔里灌满了陈年老香灰的味,混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腥气 —— 不是贡品牲畜的血,
是带着铁锈味的、活人的血。粗布裙第七块补丁磨穿了,露出的皮肉在青砖上蹭出细密血珠。
昨夜被苏明玉推倒时,她特意碾过我手背,绣鞋上的珍珠假得发亮,
边缘的塑料镀层刮得指骨生疼。“偷了祖母的翡翠观音。” 她的声音尖利,
像用指甲刮过瓷盘,“还敢装死?”银簪断口扎进头皮,碎发与血粘成一团。
生母留的那支嵌银木簪,上周已被她踩成齑粉,木屑里混着的银丝,
此刻怕是正卡在哪个砖缝里。我盯着香案腿上的缠枝莲纹,最深处卡着片枯叶,
叶脉形状与生母咽气那天飘进窗的那片分毫不差 —— 她总说,万物有灵,
真东西自会认主。祠堂梁柱在穿堂风里轻颤,金丝楠木的纹路间积着百年尘埃。
我数着年轮上的圈,万历年间的老物件,至少比这侯府里的人心干净。
供桌下的砖缝比别处深半分,边缘青苔缺了块,
像被指甲反复抠过 —— 生母曾在这藏过《鉴宝录》,说 “最真的道理,
往往藏在最脏的角落”。守祠婆子的呼噜声震得香灰簌簌落,我用牙咬麻绳,
粗纤维嵌进牙缝,腥甜气从舌尖漫上来。腕间血泡磨破,温热液体浸透绳结,
“啪” 的一声脆响,麻线终于崩断。指甲抠进砖缝,潮湿的泥屑钻进甲缝。
砖块松动的刹那,一股霉味涌出来,
像生母临终前那碗没喝完的汤药 —— 她总说药里少了味当归,可柳氏派来的医婆,
每次都笑着说 “姑娘多心了”。掌心里攥住个冰凉物件,是那枚翡翠观音。
底座 “云” 字刻痕浅得可疑,生母说过这字是先皇御赐,真迹该有三分深,
能藏进半粒米。底下压着张纸,朱砂印泥红得发紫,与柳氏梳妆台上那方私印的色泽、稠度,
连干后的裂纹走向都一模一样。苏明玉的脚步声近了,我把东西塞进衣襟破洞,
棱角正好卡在肋骨间。麻绳松垮垮缠回腕上,像条没捆紧的蛇。她举着灯笼照过来,
烛火晃过供桌,将砖缝的阴影拉得老长。“三日后教坊司来领人。
” 她笑得耳坠上的假珍珠乱颤,“看你还怎么用那双贼眼挑三拣四。
”我盯着她鬓角的珠花,淡水珠的虹彩发闷,连街边货郎的仿品都不如。
怀里的观音硌得生疼,这侯府的腌臜,
比我鉴过的任何做旧赝品都恶心 —— 就像去年苏明玉生辰,柳氏送她的金步摇,
链子里掺的铜屑都快锈穿了,还敢谎称是赤金。密信上的 “青冥教” 三个字洇开墨晕,
像三只在黑暗里睁眼的绿瞳。指尖沾的墨迹发黏,是柳氏特调的松烟墨,掺了梅汁,
遇水会泛青 —— 上次替她研墨,亲眼见她往砚台里撒花瓣。放大镜片贴在纸上,
宣德贡纸的竹纤维粗粝分明,侯府账房绝不可能有这东西。去年采买的草纸能透过光,
管账先生还因此贪了三两银子,此刻却对着这张纸浑身发抖。破窗声惊得香灰乱飞,
冷风裹着雪籽灌进来。刀刃贴上脖颈时,我没抬头,
指尖抚过信纸边缘:“鱼肠笺用鱼鳔浆糊封口,遇水才显真字。” 刀尖压进皮肤半分,
血珠顺着颈纹往下淌,“就像柳氏房里那缸酸梅,泡出的假玉总少点灵性。
”黑影的呼吸顿了顿,刀势松了半寸。我摸出翡翠观音塞进他怀里:“酸蚀纹太新,
她库房里的草酸水,能泡出一模一样的白霜。” 上次帮她收拾库房,见过个酸梅缸,
泡着的玉镯正泛着和这观音同款的僵白。他的手僵了下,
掌心的茧蹭过我手背 —— 不是握刀的糙,是常年握笔磨出的滑硬,食指第二关节的茧块,
和我捏放大镜十年磨出的那个,形状惊人地相似。窗外传来家丁的脚步声,
我拽着他往香案下钻。他的手按在我头顶,掌心温度透过发丝渗进来,
像生母当年给我梳发时的手。“信我这双眼。” 我咬着下唇逼出点血,滴在青砖上洇开,
“十年鉴宝,真假瞒不过我。”刀收回鞘的轻响在黑暗里格外清晰。“柳氏的玉钗。
” 我盯着他被月光勾勒的轮廓,像柄未出鞘的剑,“透光时能看见絮状杂质,
不是正经和田玉。”黑影翻窗时,留下两个字,声音像冰棱断裂:“陆翊。
”三更的钟声响彻祠堂,风卷着香灰掠过耳畔。我摸着怀里的密信,
朱砂印在衣襟上拓出淡红,像枚没盖正的戳。香案下的青砖上,陆翊的刀不小心划了道痕,
角度与生母刻在床板下的记号如出一辙 —— 她总说,真功夫藏在细节里。
青瓷碗在脚边泛着热气,药味像条毒蛇往鼻孔里钻。张妈的影子投在墙上,
叉腰的姿态活像庙里的凶神。“夫人怕你夜里哭醒。” 她指甲刮过碗沿,瓷屑簌簌落,
“特意让人熬了安神汤。”我盯着碗底那层薄浆,
糯米香混着药苦 —— 是用柳氏院里的胭脂稻熬的,去年秋收她独吞了三石,
账上只记了一石,多余的米怕是都填了青冥教的粮仓。手一抖,药汤泼在密信上。
墨迹晕开的瞬间,“三月初三”“城郊废窑” 八个朱砂字刺得人眼疼。
张妈的脸沉得像块铁:“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把湿信纸塞进袖口,
刮下碗底浆糊在镜片下看 —— 纹路扭曲成狼头状,
獠牙弧度与陆翊刀鞘内侧的刻痕分毫不差。上次他救我时,刀鞘沾了血,
那狼头的一只眼格外深,像被刀尖反复戳过。“认罪书签了吗?” 管家闯进来,
狼毫笔蘸的朱砂红得像血,“签了,或许能留你条全尸。”我笑,
指尖点向他手里的账册:“这纸是宣德贡纸,管家月钱够买几刀?” 他的手抖得笔都掉了,
墨汁在青砖上洇出个黑团 —— 和柳氏密信上的墨,是同个铺子的货。他扬手扇过来时,
我偏头躲开,指甲划破我脸颊,血珠滴在观音仿品上,晕出淡红。“这玩意儿用猪血做旧。
” 我举起来对着光,“管家摸摸?还黏手呢。”张妈尖叫着扑来抢,我把观音往供桌一扔,
瓷瓶碎裂声里,香灰撒了她满脸。“碗底有青冥教的狼头!” 我吼得嗓子发疼,
“要不要请祖母来认认?”她的脸唰地白了 —— 上次替柳氏送密信,
回来时鞋底沾的黑泥,和这碗底的灰在镜片下是同个矿脉的土。管家拽着我头发往柱子上撞,
额头磕出的血滴在密信上,把 “废窑” 二字染得发黑,像块吸饱了血的海绵。
锁链拖在青砖上的声响,比账房的算盘还催命。我攥着观音碎片,棱角硌得掌心发麻,
比柳氏笑里藏刀的眼神还尖。祖母的沉香佛珠转得急促,香气压不住厅里的火药味。
柳氏跪在蒲团上,帕子捂着脸,肩膀抽得像秋风里的落叶:“都是我没教好妹妹。
” 她的声音哽咽,“竟做出这等辱没门楣的事。”鬓角的玉钗在烛火下闪了闪,
我盯着那点光想起生母的坟 —— 每次柳氏去祭拜,回来钗子上都沾着同样的黄土,
颗粒在镜片下呈六角形,是只有乱葬岗才有的硝土。“这观音是仿品。
” 我把碎片扔进烛火,焦糊味里滚出腥气,“真翡翠烧起来是松香味。
” 去年帮祖母打理藏品,烧过块缅甸翠的边角料,那清香味三天都散不去。
柳氏的帕子掉了,脸色比锡纸还白。祖母的佛珠停了,
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刮过我脸:“你怎么知道是仿品?”“酸蚀纹太浅。
” 我捡起碎片指着纹路,“上个月才做的旧。” 柳氏院里的酸梅缸,上周还泡着块玉牌,
蚀痕和这碎片的深浅、走向分毫不差,连最细微的分叉都一样。苏明玉突然尖叫:“她胡说!
我亲眼看见她偷的!”我笑,指着她鬓角的珠花:“这淡水珠冒充南海珠,虹彩里带着死白,
和这观音一样,都是糊弄人的假货。” 上次去琉璃厂,
掌柜的教我辨珠:南海珠的光像活的,能在手里转着看七彩,淡水珠就像蒙着层雾。
偏厅博古架上,《寒江独钓图》被风掀得轻颤。我盯着渔夫的斗笠:“这墨里掺了朱砂,
是青冥教的暗号画法。” 去年在生母的《鉴宝录》里见过,说他们画狼头时必掺朱砂,
遇水会显形。话音未落,茶杯突然倾倒,水渍漫过画轴的刹那,
斗笠下浮出个暗红色的 “冥” 字。陆翊混在家丁里,眼神冷得像冰,
却用口型比了个 “走”。我偏要喊:“嫡母认识这字吗?”柳氏的手死死攥着玉钗,
指节泛白得像要碎。祖母的佛珠又开始转,比刚才更快 —— 府里的老嬷嬷说过,
祖母年轻时在青冥教待过,教里的人都佩狼头符。祠堂门裂着道缝,冷风卷着香灰迷了眼。
我攥着银簪断口藏在香案后,头发丝缠的细线系在门闩上,风一吹就轻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