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老榕树下跳房子,黄朦在我眼前凭空消失。老人警告:后山野坟堆里的无主骨坛,
专吸孩童阳气。不信邪的屠户提刀上山叫骂劈砍,归来却陷入疯癫。黄朦回来了,
眼神空洞如蒙雾,手腕缠着洗不掉的骨坛烙印。二柱也失踪了...他还能回来吗?
盘根错节的古榕下,红布覆盖的骨坛里,深藏着吞噬村落的百年诅咒。
1我们村头社公地坪的老榕树,十个人手拉手才能合抱。盘虬的树根顶裂青石板,
在地上织成一张暗网。我和黄朦最爱扒着最粗的那条根荡秋千,树皮磨得手心***辣地疼,
笑声却能惊飞半树麻雀。那天傍晚,天阴沉得怪异,七月的热风里裹着股凉气。
社公庙后山坳里,“沙沙”声一阵紧过一阵,不像风吹草动,倒像无数只手在拨弄。
黄朦穿着她妈新做的红褂子,辫梢扎着绿头绳,正蹲在树根下挖蚂蚁洞。“阿禾你看!
”她举着根细树枝,声音带着兴奋,“这洞里冒光!”我凑过去。
老榕树最粗的主根下裂了道缝,缝里淌出幽幽的冷光,带着股说不清的吸力,
看得人心里发毛。一股浓重的土腥气和腐叶的烂味直冲鼻子,呛得我喉咙发痒。“别碰!
”二柱子猛地拽住我的胳膊,他比我们大三岁,总讲些社后山的鬼话,指节捏得我生疼,
“我爷说这树根通着后山的阴脉,碰了要丢魂的!”黄朦撇撇嘴,
树枝往裂缝里又捅深了些:“瞎说,我妈说榕树是守护神。”话音未落,
“咔哒”一声脆响从裂缝里传来,像有人在地下啃石头。黄朦“呀”地跳起来,
树枝断在缝里,辫梢的绿头绳不知何时松脱了,飘落在裂缝口,被那股冷气托着,
一下下蹭着地面,像条吐信子的小蛇。五叔拄着拐杖路过,重重一顿,
石板都颤了颤:“小兔崽子,滚回家去!”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扫过裂缝,喉咙里滚出几个字,
带着股铁锈味儿:“作孽哟……”我和二柱子被他吼得往家跑。跑出老远回头,
黄朦还蹲在树根下。红褂子在昏沉沉的光里,像团不肯熄灭的火。裂缝里的冷光映在她脸上,
半明半暗。那天夜里,我梦见老榕树的根变成了冰冷的藤蔓,缠着黄朦的脚踝往裂缝里拖。
她的绿头绳掉在地上,被黑压压的蚂蚁拖进了洞里。洞里传来她的笑声,又脆又冷,
像碎了一地的玻璃珠子。2黄朦是第二天早上不见的。她妈凄厉的喊声撕破了村里的宁静,
从清亮喊到嘶哑,最后瘫在社公地坪上,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泥点糊脏了她的花布鞋。
“昨儿傍晚就在这儿!”二柱子被他爸拧着耳朵拖来作证,疼得龇牙咧嘴,
指着那道树根裂缝,“五叔赶我们走,她没动窝!”村里的空气瞬间绷紧了。
男人们抄起柴刀扁担就往社后山冲,刀刃在晨光里闪着寒光。女人们提着香烛涌向社公庙,
烛火在风里飘摇。我爷攥着个鼓囊囊的布包,里面是糯米,他指关节捏得发白,
嘴里念念有词,声音抖得像秋叶。社后山的茅草长得比人还高,风一过,
“哗哗”的声响像无数张嘴在草里喘气。“阿禾别怕,”我爷的手心全是汗,又湿又滑,
“榕树神护着咱们呢。”可他撒糯米的手抖得厉害,
白花花的米粒滚进路边敞口骨坛的黑窟窿里,瞬间就没了踪影。那些坛子,
村里老人说是早年逃难客死他乡的人,没亲人收殓,草草装了埋在这儿的。以前也丢过孩子,
都是在社公地坪附近不见的,找上三天三夜,最后只能不了了之。“都怪那杀猪的!
”队伍里有人恨声骂,“上个月他往树根上泼猪血,惹怒了神灵!”我想起李屠户,
油乎乎的黑褂子,磨得锃亮的杀猪刀。前阵子他说老榕树的根绊了他的板车,抡起刀就去砍,
嘴里不干不净:“狗屁树神!挡老子财路!”刀刃劈进树根时,溅起的木屑里,
好像混着几丝暗红。日头爬到头顶,半山腰突然传来喊声:“红褂子!
”我们疯了似的冲过去,茅草叶子像刀子一样割腿。黄朦的红褂子,
孤零零地挂在一根低矮的松树枝上,衣角沾着几点暗红的印子,像干涸的血。风一吹,
那褂子就猎猎地抖,像面不祥的旗。树下是个新翻的土坑,泥土还带着湿气,
坑边有几个小小的、清晰的指印,像是刚埋过什么活物。黄朦她妈嚎哭着要扑过去扯褂子,
被我爷死死拦住。他抓出一把糯米,狠狠撒在褂子上。“滋啦——”一声轻响,白烟冒起,
雪白的米粒瞬间变得焦黑。男人们扛着锄头默默下山,柴刀上的污渍在暮色里凝成黑褐。
黄朦她妈抱着那件焦黑的褂子,坐在老榕树下,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树根裂缝,
瞳孔里映着那道幽冷的微光,仿佛要把自己也投进去。
3李屠户是第三天一早提着杀猪刀上山的。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黑褂子像块吸光的炭,
刀刃上没擦净的血垢在晨露里闪着寒光。有人看见他路过社公庙时,
朝泥塑的神像啐了一口:“求你没用,老子自己动手。”唾沫星子在神像脸上留下个白点。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躲在齐腰深的茅草里。他走到那棵挂着红褂子的松树前,
一刀将破烂的褂子挑落,狠狠踩在脚下碾:“管你是什么鬼东西,给老子滚出来。
”山风陡然大了,茅草“沙沙”响,像在磨牙。路边的骨坛,坛口似乎被风推着,
齐刷刷地对准了他,黑洞洞的窟窿里透出阴冷。李屠户不但没退,反而往前一步,
屠刀在手里转了个圈:“专挑小孩下手?有种冲老子来。”他骂了句极脏的话,
举刀就劈向最近的一个坛子。“哐当”瓦坛应声碎成几瓣,白森森的骨头渣子撒了一地。
我看见几缕极细的白气从碎骨里飘出来,钻进旁边的草叶,那草叶立刻蔫黄了。“砍,
老子把你们这些破坛子全砍了。”李屠户像疯魔了,见坛就劈。刺耳的碎裂声在山坳里回荡,
惊起一群乌鸦,“哇哇”叫着飞过,鸟屎落在他黑褂子上。他的褂子被汗浸透,
紧贴在嶙峋的背上。砍到半山腰一片乱石堆,他猛地停住了。前面石缝里,
稳稳当当地放着一个特别大的骨坛。坛口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块红布。那布旧得褪了色,
上面绣着朵花,针脚密得让人头皮发麻。李屠户举刀的手僵在半空,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像有口血堵在嗓子眼。“是你吧?”他的声音发紧,像被勒住了脖子,“专勾小孩魂的,
就是你吧?”那块红布,毫无征兆地飘了起来,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从里面掀开。
一股浓烈的腥甜味猛地涌出,和他杀猪时闻到的血味一模一样。
李屠户的屠刀“当啷”掉在地上。他猛地捂住眼睛,喉咙里挤出“嗬嗬”的怪叫,
像被扼住了呼吸,指缝里渗出了暗红的血!我吓得死死捂住嘴。
他像没头苍蝇似的原地转了三圈,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山下狂奔,
连掉在地上的黑褂子和屠刀都顾不上了。那把躺在地上的屠刀,沾着泥的刀面上,
似乎映出个模糊的影子——没有头发,脖子细得像根草茎。4黄朦是第四天清晨回来的。
她就躺在社公庙那张落满灰尘的供桌底下,蜷缩着,像只归巢的倦鸟。红褂子沾满了泥,
但辫子上的绿头绳却扎得整整齐齐。她闭着眼,呼吸均匀得像睡着了,
可鼻孔里塞着的、湿乎乎的黑泥,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扫庙的阿婆吓得魂飞魄散,
扫帚“啪嗒”掉地,连滚带爬地冲出庙门,嘶哑的喊声惊醒了整个村子:“回来了,
黄朦回来了。”她妈疯了似的扑进去,一把抱住她,感受到女儿身上的温热,
“哇”地一声恸哭出来,哭声震得庙梁上的积灰簌簌往下落。黄朦被哭声吵醒,慢慢睁开眼。
那眼神直勾勾的,瞳孔上像蒙了一层擦不净的白雾。她睫毛上还沾着根枯草。
“饿……”她开口,声音又干又哑,像砂纸磨过木头。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嘴角沾着的黑泥被舔开一道印子。回村的路上,她被她妈背着,小脑袋歪在肩上,
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路边的老榕树,瞳孔里映着树根庞大的影子,深得像不见底的潭水。
走到地坪时,她忽然抬起手,指向那道裂缝:“里面有光。”她妈吓得浑身一哆嗦,
慌忙捂住她的嘴:“莫瞎说”可黄朦的嘴角却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奇异的弧度,像是在笑,
手指无意识地在母亲背上画着小小的圈。我跟在后面,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看见她纤细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细细的红绳,红绳上拴着块黑黢黢的东西,
边缘锋利,像是从什么硬物上敲下来的碎片。她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抠着那块碎片,
指甲缝里嵌满了黄泥——是社后山特有的那种黄泥土,泥里还混着几丝暗红色的东西,
像极了……碎布条。到了家,她妈给她煮了鸡蛋。她小口小口地吃,动作僵硬迟缓,
像个提线木偶。蛋白在她嘴里含了好久,嘴角流出的蛋清挂在下巴上,她也浑然不觉。
大人们小心翼翼地问她去了哪儿,她只是茫然地摇头,眼神却总飘向窗外那棵沉默的巨榕,
嘴里反复念叨:“有光……好多人……”那天下午,李屠户疯了的消息像风一样刮遍了村子。
他被发现光着膀子坐在臭烘烘的猪圈里,抱着猪崽喊“别抓我”,
猪崽的尖牙咬破了他的胳膊,他都没反应。见人就挥舞烧火棍乱打,
最后被家人用粗麻绳死死捆在床上,绳子勒进皮肉里,渗出血珠。他眼睛瞪得溜圆,
眼白上爬满血丝,嘴里不停地嘶喊,
声音里透着极致的恐惧:“红布……红布下面……有辫子……有辫子。”5黄朦回来后,
村里静得能听见榕树叶飘落在地的微响。大人们路过社公地坪都屏着呼吸,脚步放得极轻。
只有黄朦,像个固定的影子,每天清晨准时蹲在老榕树下,小小的背影缩在庞大的树根旁,
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道裂缝,眼神比裂缝里渗出的光还要冷。她的瞳孔永远蒙着那层白雾,
叫她名字,总要喊上两三声,她才像生锈的机器般,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
二柱子用弹弓打鸟,石子带着尖啸擦过她的耳畔,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还是我冲过去把她拽开,她的胳膊冰凉僵硬,像段沉甸甸的湿木头。“你傻了吗?
”我拍她的背,她那件洗得发白的红褂子下,骨头硌得我手疼,“石头砸到头上会开花的。
”黄朦慢慢地扭过头,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怪异的笑容,上唇撇着,下唇坠着,
僵硬得如同庙里的泥偶:“砸不到的。”她伸出细瘦的手指,轻轻戳了戳身旁粗糙的树根,
一块青苔被她戳落下来,“它会挡。”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老榕树垂下的那根最粗的气根,
在微风中正轻轻晃动着,末梢的尖端,不偏不倚地悬停在她头顶上方,
像一只无形的、守护的手掌。那天中午,我看见五叔佝偻着背,提着一小袋糯米,
颤巍巍地走到裂缝边,把白花花的米粒往缝里倒。“滋啦——”一声刺耳的轻响,
仿佛冷水泼进了滚油。裂缝深处,立刻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细碎又密集的声响,
像是无数牙齿在拼命啃咬着坚硬的石头。“阿禾,”五叔突然哑着嗓子叫我,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像哭过,“往后……离她远点。”“为啥?”我的心猛地一缩,
捏紧了衣角。五叔又往裂缝里撒了把粗盐。盐粒落下的瞬间,那磨牙般的声响戛然而止。
他凑近我,带着浓重土腥味的气息喷在我脸上,声音压得极低,
像怕被什么东西听见:“她眼里的不是雾……你仔细看……那雾里头,
有东西在动……”我猛地转头看向黄朦。她仍蹲在那里,侧脸对着我。
阳光透过树隙落在她蒙着白翳的瞳孔上,那层雾气深处,
似乎真的有一个小小的、模糊的影子在晃动,像条被困在鱼缸里的鱼,拼命扭动着身躯。
那天傍晚,暮色四合,我看见黄朦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东西,飞快地埋在裂缝旁边的泥土里。
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我看清了——那是一小段白森森的骨头,比小孩的手指骨粗些,
上面还缠着几缕褪色的红布丝。布丝在风里飘荡,沾在她指甲缝里,像凝固的暗血。
她埋好后,对着裂缝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才起身往家走。夕阳把她瘦小的影子拉得老长,
诡异的是,那影子的脖子后面,分明多了一个小小的、圆滚滚的凸起,随着她的脚步,
一下一下地晃动着。6李屠户的疯病时好时坏。清醒时,他就坐在自家磨得发亮的门槛上,
用粗糙的磨刀石一遍遍打磨他那把屠刀。“沙……沙……”的声音单调而执着。
他的眼睛虽然瞎了,却总朝着社后山的方向“望”着,浑浊的眼白对着虚空,
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红布”,口水顺着歪斜的嘴角淌下来,
在脏污的衣襟上积成一小片湿痕。一旦疯劲上来,他就拼命挣扎,
手腕脚腕被麻绳勒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只是嘶哑地吼叫:“砍树!
砍了那鬼树就不吸魂了。”他媳妇提着一篮子攒下的鸡蛋,哭着跪倒在我爷面前,
鸡蛋在篮子里滚来滚去:“叔啊,您行行好,给指条活路吧。再这么下去,
他这条命就交代在自己手里了。”我爷蹲在灶膛前,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映着他紧锁的眉头:“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砸了人家的屋,总得把碎瓦片拾掇起来,
给人把‘家’拼好。”“咋拼?”他媳妇抬起泪眼,袖口把眼角擦得通红,
“总不能……总不能把他自己的骨头敲碎了填进去吧?”“上社后山,
”我爷重重磕了磕烟灰,烟灰像细沙一样散落,“找到那个盖红布的坛子,
把碎了的瓦片……尽量捡回来,找个向阳的坡,好好埋了。再烧上三刀黄纸。”他顿了顿,
浑浊的眼睛盯着跳跃的灶火,“记着,那红布……千万别碰,那是人家的‘衣裳’。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屠户媳妇揣着把小铁锹,独自一人上了社后山。
露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冰凉刺骨。她在乱石和荒草中摸索了半天,
终于在那片被李屠户劈砍过的狼藉处,找到了那个碎裂的大骨坛。碎瓦片散落一地,
那块褪了色的红布,却平平整整地铺在碎瓦堆上。奇怪的是,那布上的花朵在熹微的晨光里,
花瓣边缘似乎泛着一种诡异的、湿润的光泽,像活过来似的轻轻颤动。她心头发怵,
刚弯下腰,手指离那红布还有一尺多远,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猛一回头,
只见黄朦不知何时站在几尺外的茅草丛里,露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和发梢。
她手里攥着一块沾满湿泥的黑石头,泥块正“啪嗒、啪嗒”地掉在草叶上。“别碰。
”黄朦开口,那声音完全不像个七岁孩子,干涩、苍老,像从一口枯井里冒出来的寒气,
“那是她的新衣裳。”李屠户媳妇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铁锹“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砸中了脚背,钻心的疼却让她一时叫不出声,只结结巴巴地问:“谁……谁的衣裳?
”“她的。”黄朦抬起细瘦的胳膊,直直地指向那堆碎瓦片,手腕上的红绳勒得皮肤泛白,
“她等啊等,等了一百年,就等件新衣裳……暖暖身子。”一阵山风毫无预兆地卷起,
那块铺着的红布被风猛地掀了起来,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不偏不倚,
直直地飘落进黄朦张开的怀里。黄朦伸出小手,异常轻柔地抚平布上的褶皱,
指尖滑过那朵褪色的花时,布面上竟缓缓渗出点点暗红的湿痕,像沁出的血珠。
李屠户媳妇头皮炸开,再也顾不得脚疼和铁锹,连滚带爬地冲下山去,
只觉得后颈的寒毛一直竖着,像被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天下午,黄朦回家时,
除了辫梢的绿头绳,发辫上还多了一根细细的红布条。布条边角裁得整整齐齐,
正是从她怀里那块红布上撕下来的,在风中飘荡,红得刺眼。7五叔病倒的消息传来时,
天色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他躺在吱呀作响的竹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蜡黄的脸比庙里的纸人还要难看。他嘴唇翕动着,翻来覆去只念叨着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的寒意:“榕树渴了……榕树要喝血……要喝血……”村里的老人们挤在他家昏暗的堂屋里,
旱烟袋抽得“滋滋”作响,呛人的烟雾弥漫着,每个人的脸都像蒙着一层不安的灰。
我爷蹲在门槛外,粗糙的手指用力捻着桃木剑上褪色的穗子,
声音沉重得像压着千斤巨石:“怕是冲撞了……得想法子安抚。”“咋安抚?
”有人焦躁地用烟袋锅敲着鞋底,邦邦作响,“往年杀鸡宰猪都灵验,
这回……”“这回不一样,”我爷打断他,眼神凝重地扫过屋里一张张愁苦的脸,
“它要的……怕不是牲口的血。”老人们窃窃私语,商量到日头西斜,
最终定下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主意:让村里所有的孩子都去社公地坪玩,闹得越欢越好,
“用活人的生气冲冲邪气”。于是,那个下午,沉寂多日的地坪突然被孩子的喧闹填满了。
跳绳的绳子甩得“呼呼”生风,踢毽子的吆喝声震天响,
滚铁环的“哐当”声在青石板上撞出刺耳的回音。我也混在人群里,手里捏着个玻璃弹珠,
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向老榕树下。黄朦依旧坐在那里,对周围的吵闹充耳不闻。
她拿着一根小树枝,在树根旁潮湿的泥地上画着一个又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圆圈画得潦草,
边缘带着毛刺。更怪的是,她在每个圆圈里点的不是圆点,而是一个个尖锐的小三角,
密密麻麻,像无数只睁开的眼睛。“黄朦,过来跳房子啊。”二柱子冲她喊,
自从上次弹弓的事,他似乎总有点愧疚,特意把那个最鲜艳的、鸡毛最长的毽子扔到她脚边。
毽子上的羽毛在风里瑟瑟发抖。黄朦头也没抬,树枝用力戳进泥里,挖出一个小坑。
我忍不住走过去,蹲在她旁边。一股淡淡的、带着土腥和腐烂气息的味道钻进鼻子。
她画的那些三角“眼睛”里,都嵌着一粒粒小小的石子。石子在昏沉的光线下,
反射着诡异的微光,真的像在眨动。“这是啥?”我指着那些“眼睛”,声音有点发紧。
“他们在看,”黄朦的声音轻飘飘的,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喧闹,
她空洞的眼神盯着那些石子,“里面好黑……他们想出来……想晒太阳。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脆响,像粗大的树枝断裂!孩子们所有的喧闹声瞬间冻结了。
跳绳的绳子僵在半空,毽子落在地上,滚铁环的孩子手一松,
铁环“哐当”一声撞在老榕树最粗的那条根上,又猛地弹了回来。铁环的边缘,
赫然沾上了一小片暗红粘稠的液体,像浑浊的树汁,又像……尚未凝固的血。
我惊恐地看向树根裂缝。只见那道幽冷的微光骤然变得刺眼夺目,
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里面猛地睁开!裂缝边缘的青石板簌簌地往下掉着石粉,
发出令人牙酸的“簌簌”声,像有什么东西在贪婪地啃噬着石头。
“跑啊——”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孩子们像炸了窝的麻雀,“哗”地四散奔逃,
鞋底摩擦石板的声音尖利刺耳。眨眼间,偌大的地坪就空了,只剩下我和黄朦,
以及那棵在诡异寂静中沉默矗立的巨榕。黄朦慢慢地站起身,走到那道光芒刺眼的裂缝前,
侧过脸,把耳朵轻轻贴在了冰冷粗糙的树皮上。粗糙的树皮蹭红了她细嫩的脸颊。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转过头,对着我,嘴角咧开一个巨大而空洞的笑容,
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它说,还想要一个孩子……要扎绿头绳的。
”一股寒气瞬间从我的脚底板直冲头顶。8二柱子失踪那晚,乌云吞没了月亮,
天地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爸发现时,床上的被子还鼓鼓囊囊地拥着个人形,
摸上去还带着余温。窗户大敞着,冰冷的夜风灌进来。窗台上,
一个沾着湿泥的小脚印清晰无比地印在那里——五个小小的脚趾印,
正是社后山那种特有的黄泥土,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的腥气。这一次,
再没有人敢提着柴刀往山上冲了。李屠户还在自家床上捆着,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五叔烧得人事不省,嘴里胡话不断。
男人们举着梭镖柴刀,点着火把在村里狭窄的巷道里巡逻,刀刃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着寒光,
沉重的脚步声像敲在人心上的丧钟。女人们抱着孩子缩在屋里,油灯彻夜点得通明,
灯芯“噼啪”地爆着不安的火星。我爷把我锁在屋里,他自己搬了张旧竹椅坐在门外,
那把磨得发亮的桃木剑横放在膝盖上。“阿禾,记死了,”他隔着门板,声音低沉而疲惫,
“不管听见啥动静,敲门也好,喊你名字也好,都别应声,更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