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云端葬礼雨丝冰冷,像老天爷没拧紧的水龙头,淅淅沥沥浇在李哲身上。
他站在黑色大理石墓碑前,没打伞,任由雨水顺着发梢、脸颊往下淌,汇进脖子,浸透衬衫,
最后在脚边积起一小片浑浊的水洼。墓碑照片里,林晚的笑容定格在三十岁,
鲜活得像昨天刚拍的,那眼神里还带着点没褪尽的狡黠,像是在偷偷看他。
“多年轻啊……”“听说是那个‘意识永生’计划?自愿上传的?”“唉,李哲这孩子,
以后可怎么办……”细碎的低语,像风里裹着的砂砾,不断钻进李哲耳朵里。
他像尊被雨水泡透的石像,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只死死盯着照片上那双眼睛,
仿佛要从那凝固的影像里,把那个活生生的人抠出来。林晚。他的晚晚。葬礼终于结束,
人群像退潮一样散去。墓园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打树叶的沙沙声,单调而冰冷。
助理老陈撑着伞,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沙哑:“李哥,回去吧。
嫂子……嫂子她肯定不愿意看你这样。”李哲的眼珠迟钝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张了张,
却没发出声音。他摇摇头,动作僵硬得像个生锈的机器人。老陈叹了口气,
把伞硬塞到他手里,自己退开几步,站在一棵滴水的松树下陪着。他知道劝不动,
这男人心里的窟窿太大,雨都填不满。回到那个空得能听见回声的家,比墓园更冷。
空气里还残留着林晚常用的那款柑橘调香水味,淡淡的,却像刀子一样割人。
沙发扶手上搭着她没织完的米色围巾,毛线针还插在上面。李哲走过去,手指颤抖着,
极其缓慢地拿起那团柔软的东西,紧紧捂在脸上,深深吸气。
熟悉的、属于她的气息丝丝缕缕钻进来,下一秒,巨大的悲恸像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呜咽,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抽搐。
黑暗沉沉地压下来,意识像断线的风筝,终于坠入一片混沌的虚无。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一阵尖锐的、持续的震动,
像钻头一样强行撬开了他沉重的眼皮。
嗡嗡嗡……嗡嗡嗡……声音来自他扔在沙发角落的手机。李哲头痛欲裂,浑身湿冷,
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他挣扎着,几乎是爬过去,摸索着抓到那冰冷的金属块。
屏幕亮得刺眼,显示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信息框里只有孤零零的一行字:“别哭,
我还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猛地冲上头顶,
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苍白。他死死盯着那五个字,
每一个像素都在视网膜上灼烧。指尖冰凉,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是恶作剧?是谁?
谁会用这种方式……在他刚刚埋葬了林晚的这一天?他哆嗦着,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才在屏幕上戳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你是谁?”发送。时间仿佛凝固了。
冰冷的屏幕沉默着,映出他惨白而扭曲的脸。每一秒的等待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他快要被这死寂逼疯,手指悬停在删除键上时——嗡。屏幕再次亮起。“傻瓜。
阳台上的茉莉,开得还好吗?”李哲的呼吸骤然停滞。阳台上的茉莉,那是林晚的心头好。
只有他们俩知道,上周她还在抱怨雨水太多,怕影响开花。
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旋转、崩塌、重组。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灭顶的狂喜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脏,让他无法思考,无法呼吸。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在死寂的、只有他一个人沉重喘息声的客厅里疯狂扫视,
像一头濒临崩溃的困兽,徒劳地寻找着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幽灵。“晚晚?
” 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破碎在冰冷的空气里,“是你吗?回答我!你在哪?!
”回应他的,只有窗外无边无际的、淅淅沥沥的雨声。2 像素爱人黑暗的客厅里,
只有手机屏幕幽幽的光亮着,像一个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狭窄窗口。李哲背靠着冰冷的沙发,
蜷坐在地板上,眼睛死死盯着那发光的方寸之地,仿佛一眨眼,
那上面跳动的字句就会消失不见。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晚晚?
”他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乞求。手机屏幕安静了几秒,
然后,一行新的字迹浮现:“在。阿哲,别怕。”简单的五个字,却像带着奇异的魔力,
瞬间击溃了他强撑的堤防。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淌过冰冷的脸颊。
他像个迷路太久终于找到方向的孩子,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压抑的呜咽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沉闷地回荡。是梦吗?如果是梦,他愿意永远不要醒来。
“你在哪?云端?那个‘彼岸’服务器?”他猛地抬起头,胡乱抹了一把脸,
手指颤抖着在屏幕上敲击,“告诉我!怎么才能看见你?我要看见你!”信息发出后,
是令人心焦的等待。时间仿佛被拉成了黏稠的糖浆,每一秒都缓慢得令人窒息。
屏幕暗了又被他点亮,反反复复。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手机嗡地震动起来。“看茶几。
投影坐标已发送至你的家庭系统。”李哲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茶几。
他抓起那个平时只用来放电影、早已落灰的黑色圆柱形全息投影仪,手抖得厉害,
几次才按对了启动键。幽蓝色的光束从圆柱顶端射出,在茶几上方那片虚空之中,
无数细小的光点开始汇聚、旋转、凝结……光点越来越密,轮廓渐渐清晰。一个熟悉的身影,
由纯粹的、流动的光线勾勒而成,悬浮在离他半米远的空气中。是林晚。
她穿着她最喜欢的那条淡蓝色家居裙,头发松松挽着,
脸上带着一丝他无比熟悉的、带着点嗔怪又心疼的微笑。只是,
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像水中的倒影,边缘微微波动着光晕。“阿哲。
”光影构成的林晚开口了,声音带着细微的、非自然的电子质感,
像是经过一层薄薄的金属网过滤,但语调,那微微上扬的尾音,那唤他名字时的亲昵,
却真真切切是她的!李哲像被钉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巨大的狂喜和一种刺骨的、源于本质不同的冰冷恐惧交织着,撕扯着他的心脏。他张着嘴,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那悬浮在空气中的光影,眼眶通红。
“晚晚……”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光影林晚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波流转,
带着一丝属于她的俏皮:“除了我,
还有谁会记得你藏在鞋柜最底层那盒舍不得抽的限量版雪茄?还有你第一次给我煮面,
盐罐子都差点倒空了,咸得我喝了整整一壶水?”这些只有他们知道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李哲记忆的闸门。
所有的怀疑、恐惧都被汹涌而来的熟悉感和失而复得的巨大情感洪流冲垮。他猛地向前一步,
几乎是扑了过去,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抓住她,想要把她紧紧抱进怀里,
感受那真实的、温暖的触感。他的手指,带着雨水未干的湿冷和急切的热度,
直直地穿过了那片淡蓝色的光影裙摆。没有触感。没有温度。没有一丝一毫的阻力。
他的指尖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她的“身体”,只触碰到了一片虚无的空气。那一瞬间,
仿佛有冰冷的电流从指尖窜遍全身,冻结了他所有的动作和表情。他僵在那里,
手臂还维持着拥抱的姿势,穿过那片虚幻的光影,指尖悬在冰冷的空气中。
脸上的狂喜一点点褪去,只剩下一种被巨大空洞吞噬的茫然和钝痛。
光影林晚脸上的笑容也微微凝滞了。她低下头,
看着自己由光线构成、被李哲手臂“穿过”的身体,那双由像素点模拟出的眼睛里,
清晰地掠过一丝深重的痛楚和无奈。她努力维持着嘴角的弧度,
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傻不傻啊你……”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
但电子音质里的那丝涩然却挥之不去,“我现在……只是一串代码,一个投影。
”她微微抬起手,似乎想碰碰他的脸,但那只光影构成的手,
最终只是悬停在他脸颊旁边几厘米的空气中,无法真正靠近。“能这样看着你,
听见你的声音,已经很好了,阿哲。”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带着一种数据无法完全模拟的疲惫,“真的。”李哲猛地抽回手,像被那虚无烫伤。
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又看向面前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妻子。
巨大的失落像潮水般将他淹没,比之前单纯的悲痛更添了一层绝望的冰冷。
他颓然坐回冰冷的地板,双手痛苦地插进湿漉漉的头发里,肩膀剧烈地耸动,
压抑的呜咽声再也无法抑制。“不够……”他声音闷在臂弯里,嘶哑绝望,
“这不够……晚晚!我要的是你!是活生生的你!是能抱得到的你!
不是一团看得见摸不着的鬼影子!”他猛地抬起头,
赤红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一定有办法!告诉我怎么进去!
怎么才能真的到你那边去?”光影林晚的身体似乎不易察觉地晃动了一下,像信号不稳。
她看着李哲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脸上的“血色”仿佛瞬间褪去,
只剩下一种由数据模拟出的苍白。“阿哲……”她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
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别想那个!那里……那里不是天堂!”她的语速加快,
电子音质里的冰冷感似乎更重了:“这里只有绝对理性,绝对高效。
没有清晨落在窗台上的阳光温度,没有雨后泥土被踩上去的湿润触感,
甚至……”她停顿了一下,光影构成的眉头紧紧蹙起,像是在努力回忆某种被删除的感觉,
“甚至没有你心跳加速时,我能感受到的那种……震动。这里的一切,
都像被最锋利的刀修剪过,精确,但……空得可怕。”“他们删除了月光,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深的、无法排解的怅惘,“也删除了……心跳。
”李哲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光影脸上那份无法作伪的痛苦和疏离。
他心中的火焰被这盆冰水浇得只剩下呛人的白烟,只剩下无边的寒意和茫然。
3 完美陷阱日子变得诡异而破碎。白天,
李哲是那个在办公室里沉默高效、眼神空洞的李总监。夜晚,
则成了他与那个悬浮在客厅光影之间短暂相会的珍贵时光。全息投影仪成了家里唯一的光源,
也是他唯一活着的理由。他笨拙地学习着操作界面,努力调整投影的清晰度和稳定度。
光影林晚的形象一天天变得“精致”,发丝的飘动、裙摆的褶皱越来越逼真,
甚至连皮肤上细微的光泽都能模拟出来。可李哲心里的空洞却越来越大。
他越来越频繁地伸出手,指尖一次次徒劳地穿过那片温暖的蓝色光影,
带回来的只有空气的微凉。每一次的穿透,都像一把小刀在他心上缓慢地割。“看!阿哲,
我‘学会’了新的光影渲染算法!”光影林晚兴奋地在他面前轻盈地转了个圈,
裙摆上的光线流动得如同真实丝绸,“是不是比昨天更像了?”她的笑容灿烂,
像素点组成的眼睛亮晶晶的。李哲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嗯,好看。
”他顿了顿,声音干涩,“晚晚……你还记得我们结婚纪念日那晚,你煮糊了汤,
我们只好溜出去吃路边摊,结果被暴雨淋成落汤鸡的事吗?
”光影林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了。她微微歪着头,
那双过于“完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检索数据库的茫然,
快得几乎无法捕捉。随即,一个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微笑重新浮现:“当然记得呀,
那家馄饨摊的辣椒油特别香嘛!”她流畅地回答,但语气里,
却少了那份属于回忆的、带着烟火气的温度和窘迫的甜蜜。李哲的心猛地一沉。
那晚根本没馄饨摊,只有一家难吃的烧烤。她记错了。或者说,
数据存储里关于“狼狈”和“不完美”的部分,正在被某种力量“优化”掉。
前这个越来越完美、越来越不像他记忆中那个会犯错、会炸毛、会为小事雀跃的妻子的光影,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就在这时,一阵短促而冰冷的提示音突兀地响起,
打断了这压抑的沉默。并非来自李哲的手机或投影仪。客厅角落,
那个一直安静如普通路由器的“彼岸”意识桥接终端盒,
顶部的指示灯突然由待机的幽绿转为冰冷的蓝白,并且有节奏地闪烁起来。
李哲和光影林晚同时看向那个盒子。一个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标准化的合成男声,
毫无预兆地从终端盒的扬声器里响起,回荡在安静的客厅:“用户李哲,身份ID验证通过。
检测到高强度情感交互波动。‘彼岸’计划管理者,编号Zero,请求接入交互界面。
是否接受?”光影林晚的身体明显地剧烈波动了一下,像受到强干扰的信号,
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表情,只剩下一种数据化的、冰冷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