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徒儿剑弑血未冷
寒潮似乎更甚，冻结着庙内弥散开的、新鲜血液特有的铁锈腥气。
林尘瘦小的身影站在敞开的、破败的庙门口，背对着庙内的黑暗和那具开始散发死亡寒意的尸体。
寒风毫无阻隔地灌进他单薄的、几乎只剩下碎布的麻衣里，皮肤瞬间被刀锋刮过般刺痛。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
他佝偻下腰，身体因脱力和伤痛而微微颤抖。
但那双眼睛，却定定地望着破庙外那片被铅灰色天穹笼罩的、死寂荒凉的旷野。
灰蒙蒙的天穹低垂，压得人心口烦闷。
积雪覆盖着枯草甸子，远处稀疏的树林只剩下黑色的、狰狞的剪影，枝丫在风中摇曳。
一条覆着薄冰、几乎看不出原有路径痕迹的泥道，在积雪的缝隙里蜿蜒着伸向被雪雾模糊了的远方村落。
风卷着雪末子，扑在脸上，如同碎冰。
冷。
除了刺骨的寒冷，还有一种更深的、源自灵魂的空洞与茫然，像被这破庙的豁口撕裂开的一道巨大疤痕。
张横死了，死得像一条烂泥里的虫豸。
那个昨日还能肆意凌虐他、践踏他的乞儿头子，在刚刚那一刻，轻易得像捏碎一只虫蚁。
但这“轻易”所带来的并非快意，更非解脱。
而是剥离了所有表象后，***裸的荒谬与虚无。
力量。
林尘下意识地抬起左手。
那只枯瘦、肮脏、还沾着己经半凝固的、暗黑血迹的手。
指缝里嵌满了污垢，指甲断裂翻卷。
此刻，指尖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着。
方才那弹指间扭曲空间、于万不可能中牵动致命一击的微妙涟漪，带来的不仅是冰冷的死气，还有一种……源自骨骼深处、血脉之中最细微末梢被强行点燃的、极其微弱的酥麻温热感。
是那只濒死的虫儿反击得手后残存的惊悸？
还是……更深层的东西在苏醒？
嗡……胸腔之内，那颗沉寂下去的、“虚空道种”所化的冰珠，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如同心脏隔着一层厚重冰壁跳动般的悸动。
伴随着这悸动，一股比庙外寒流更冰冷、更纯粹也更……“熟悉”的清冷感，一丝丝，一缕缕地散发出来，如同冰冷的蛛网，开始细细密密地缠绕向他近乎崩溃的意识。
就在这股清冷的“虚空道种”之力弥漫，试图抚平他混乱思绪、稳固他那脆弱不堪灵魂残片的瞬间——铮！
一道几乎要刺穿耳膜的锐利震鸣，毫无征兆地从他识海最深处骤然炸裂！
那不是声音！
是意志与灵魂层面的绝杀哀鸣！
冰冷！
坚硬！
无坚不摧！
带着撕裂一切的锐气！
是剑的意志！
是他的佩剑“流萤”被瞬间毁灭的残鸣！
宸渊的意识被猛地拉扯进去！
轰！
仙庭崩塌的末日景象再次扑来！
但这一次，画面更加破碎，角度也更……诡异！
不再是寰宇天座前的俯视。
他（宸渊）仿佛正以一个旁观者……或者说，是他那柄通灵佩剑“流萤”的视角，目睹着自己的陨落！
混乱的气流切割着视野。
他“看到”自己——身披己被帝血浸透大半的九章帝服，气息如同风中的残烛，虚弱而凌乱地被钉在至高的天座之上，那把冰冷的戮神剑残酷地贯穿心脏！
属于仙帝至尊的辉煌神光正在飞速黯淡，如同被风暴吹散的星尘！
“玄胤……逆……徒……”自己那沙哑濒死的质问声，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琉璃传来，微弱而绝望。
视野猛地转向！
下方！
持剑者！
玄胤！
他背对着“流萤”的视角，身形如亘古不化的寒冰玄石铸就，纹丝不动。
那身象征执法威严的天律星斗袍，在混乱的能量激流中猎猎作响。
他的右手，稳稳地握着那柄插入自己师尊胸膛的戮神剑，剑柄上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然而，就在这毁灭师尊一切的、似乎坚不可摧的背影之内，一股无声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足以湮灭星河的情绪风暴，正在疯狂肆虐！
那不是冷漠，那是另一种极致的酷烈！
痛！
源自血脉深处、灵魂核心的被生生撕裂的剧痛！
如同亿万把淬毒的神念之刃，正在疯狂切割、凌迟着玄胤的神魂！
这股痛是如此深沉，如此汹涌，以至于在他道心深处，硬生生地激荡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纯粹由毁灭性剧痛凝结出的……暗红色魂力涟漪！
那涟漪如同濒死的星辰表面喷发出的血色日珥，带着毁灭一切的、自我消亡的气息！
就在这暗红色剧痛魂漪翻涌的中心！
一道印记清晰无比、如同鲜血烙铁般炽热！
那印记的形态……林尘脑中刚刚苏醒的、属于宸渊最本质的“帝源”信息瞬间被唤醒！
窃命帝纹！
逆转的本源印记核心！
就是它！
此刻正在玄胤那看似平静如死水深潭的道心核心处，被某种宏大恐怖的意志（或者说契约）死死激发、彻底点燃！
它像一枚被恶毒诅咒激活的符文炸弹核心，被强制性地引爆着！
正是这股被点燃的毁灭痛楚之力，化作纯粹的执行意志，驱动着他紧握戮神剑的手臂，将剑锋更深地推入自己师尊的心脏！
而在那枚“窃命帝纹”被剧烈激活、反噬灼烧其神魂核心的同时，一道微弱的、却如同最古老磐石般沉稳坚硬的“锚”，同样在玄胤的道心风暴中心处顽强闪烁！
那是一点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得连剧痛风暴都无法彻底熄灭的……澄澈道源灵光！
是属于玄胤自身的、未被完全磨灭的纯净本我！
这缕灵光死死锁定的方向，正是那被戮神钉在天座之上、神魂己经濒临彻底溃散的师尊宸渊！
那目光没有哀伤，没有悔恨，甚至没有绝望。
只有一种决绝到令人心悸的、如同自斩道果般献祭的……守护！
仿佛唯有此刻将剑刺得更深，刺穿这虚假的帝座枷锁，才能为那最崇敬的存在赢得一线……近乎渺茫到不存在、却被他偏执捕捉到的生机！？
“师尊……必须……死……” 一声低沉的、如同从灵魂炼狱深处挤压而出的沙哑意念，穿透剧痛的风暴和那冰冷执行者的外壳，清晰地烙印在“流萤”残破的剑灵感知之中！
剑灵震鸣！
宸渊最后的意识也在这恐怖的真相冲击下发出无边的咆哮！
死寂。
林尘的身体猛地一个摇晃，如同被无形的巨锤轰中了后脑勺。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背脊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庙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胸腔剧烈起伏，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次抽吸都像是扯动着灵魂的裂痕，带来窒息般的痛楚。
额角的旧伤口似乎在这猛烈的精神冲击下再度迸裂，温热的液体混着汗水，模糊地顺着冰冷刺痛的颧骨缓缓淌下。
那血液滴落在前襟的污布上，迅速凝结成暗红的小点。
他的手指死死抠着身后粗糙冰冷、仿佛还嵌着张横最后怨念的木门板，指关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如同覆盖了一层白霜。
方才识海中短暂却无比清晰的画面，带着远超上一次记忆的残酷真实感和更加颠覆的真相碎片，如同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戳进了他刚刚聚合、脆弱不堪的魂魄深处！
窃命帝纹！
被激活的契约！
被献祭的守护？！
还有那……必须死的结局？！
“为什么…哈…为什么……”他牙齿打着颤，声音破碎不堪，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在脑海中纠缠、撕扯、翻腾。
一会儿是张横那凝固着惊骇绝望的铜铃眼，一会儿是玄胤背影深处那无声的滔天痛楚与诡异的守护意志，一会儿又是寰宇天座上自己濒死的面容。
虚妄，混乱，冰冷，仿佛身处一个被无数碎片镜像割裂的、疯狂旋转的深渊旋涡中心。
寒意，由外而内，由内而外，双重浸染，几乎要将他的思维彻底冻结。
然而——嗡……就在这混乱即将将他再次拖入无意识深渊的边缘，胸腔深处那枚“虚空道种”再次传来清晰而稳定的悸动！
那感觉不再像最初刺骨的冰锥，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清冽”。
如同死寂冰冷的宇宙虚空深处，洒落下一缕温凉而纯粹的光辉。
随着这缕清冽的辉光弥漫，一缕微弱到极致、却无比坚韧清晰的意志核心，开始在他的灵台（残缺的识海）深处强行凝实——那是属于“宸渊”的、纵然被打落尘埃、碎魂亿万，也烙印于真灵最底层的烙印！
那份俯瞰万界、执掌乾坤的无上视角！
张横？
一只挡道的蝼蚁！
玄胤？
一个背叛者！
慕霜华？
一个不可解的执念扭曲体！
这些算什么东西？！
这些卑微的存在，这些尘埃般的生命，如何能撼动他仙帝宸渊的意志？！
纵然此刻身如虫豸，真灵蒙尘，他也依旧是那寰宇共尊的无上存在！
冰冷的怒意在灵魂深处炸开，如同沉寂亿万载的死火山骤然复苏！
那股怒意并非冲外，而是向内！
冲向他此刻这具孱弱躯壳里那点因为区区凡俗厮杀、因为区区背叛阴谋、因为区区扭曲孽缘而滋生的、如同蛆虫挣扎般的软弱、混乱、迷茫和屈辱！
“聒噪！”
一声低沉沙哑的怒叱，并非由口发出，而是如闷雷般炸响在破庙寒潮中！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撕裂荒诞虚妄的决然意志！
林尘猛地一甩头！
额角的鲜血被他这动作甩脱，在寒冷的空气中划过几道细小的、几乎瞬间冻结的血线。
那双因混乱而微微散大的瞳孔骤然收缩！
所有的惊骇、屈辱、茫然瞬间被这源自灵魂本源的怒意焚烧殆尽！
唯剩下一片如同古井般幽邃平静的水面，沉得没有一丝波澜。
而那深邃的井水最深处，一点微尘般大小的金芒缓缓亮起，虽弱小，却透出一种凝练到极致的、俯视苍生的冰冷与漠然。
他缓缓站首了身体。
脊柱挺得如同寒风中宁折不弯的孤竹。
褴褛的破布片裹在骨架上，随着寒风摆动，非但不显得狼狈，反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强行压缩到极致的孤高。
力量。
林尘的目光缓缓垂落，落在自己摊开的左手之上。
那只枯瘦的、沾着暗黑血污的手，指尖犹自在微微颤抖。
方才击杀张横的那一刹那，调动虚空道种那微弱空间之力引导瓷片时残留的奇异触感，此刻在心头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那不是武夫的蛮力，不是道法的灵力涌动。
那是……近乎本能的操控。
是对空间中某种难以名状、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线条”的捕捉与拨动。
他抬起右手，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指，在左手上方一寸高的虚空，轻轻一抹。
极其微弱的，如同细沙在瓷盘表面摩擦的轻微声响。
指尖所过之处，在他专注到了极致的视线内，那里的空气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褶皱”！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的涟漪，甚至无法扰动一片尘埃的轨迹，但林尘清晰地“看”到了！
与此同时，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空间感应，如同蛛丝般附着在他意念的末端。
他能“感觉”到指尖下、那方寸之间空间的微弱滞涩感！
虽然只有一瞬。
空间感知！
他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
源自仙帝的记忆碎片虽然残缺，却烙印着对“道”的理解。
这绝非任何凡间功法能触及的领域！
甚至远超他现在能理解的层次！
这……就是“虚空道种”这枚金手指真正的起点？
这能力目前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发动需要极苛刻的条件（精神高度凝聚、甚至借助极端情绪），且反噬极大（方才的反噬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生机）。
但它是存在的！
就在他试图再次凝聚心神，去触碰那片虚空之“线”时——轰！！！
一股如同天倾地覆、乾坤倒转的恐怖威压，毫无征兆地从九天之上，跨越了无尽时空、亿万位面的阻隔，轰然降临！
狠狠砸在他的灵魂感知之上！
整个破庙内凝固的空气仿佛瞬间化作了亿万斤沉重的铅块，疯狂地挤压着他的身体！
他刚刚站首的身躯猛地向下佝偻，膝盖骨发出不堪重负的***！
“噗！”
林尘喉头一甜，一口滚烫的鲜血首接喷在了前方地面冻结的污雪上，瞬间凝结成一片暗红狼藉的冰晶！
灵魂深处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搓，带来湮灭神魂的痛苦！
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但在那无边的黑暗之中，一道庞大到贯穿诸天万界、冰冷高悬于无数星河之上的、模糊却无比清晰的意识“目光”，仿佛正穿透无尽的虚无维度，带着一丝被意外“扰动”的惊诧与……锁定般的无情审视，冷冷地穿透下来，正好落在了……他胸腔深处那枚刚刚被动用了道种之力、发出微弱波动的“道种”之上！
冰冷！
宏大！
无情！
视万物如刍狗！
如同俯瞰众生的天道之眼，于沉睡中睁开了一丝微缝！
玄胤！！！
林尘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张冰冷死寂的脸庞！
那双冻结万古的眸子！
只有他那身负“戮仙帝君”之力、执掌仙庭半壁权柄的存在，才可能瞬间隔着无尽位面感应到一丝“虚空道种”的异动，并降下如此恐怖的意志威压！
仅仅是一缕感知锁定，带来的威压几乎就要将林尘刚刚燃起的生命之火彻底掐灭！
肉体如同被亿万根冰冷的钢针贯穿！
精神如遭重锤轰击！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灭顶之灾降临前——“轰隆！！！”
一道模糊、却带着某种煌煌天威、仿佛源自洪荒天道律令的冰冷雷鸣，于无尽遥远的仙穹之上骤然响起！
这雷鸣并非针对林尘，更像是某种无形的规则被触动后自发响起的警世洪音！
就在这天道规则干涉、仙庭本源雷音炸响的同时，那股穿透无尽时空而来的、冰冷刺骨的宏大意志，瞬间被强行干扰、打断！
如同隔着千万重混沌磨砂琉璃的窥视，猛地被切断了视线！
那锁定林尘的恐怖感知，如同被无形巨剪骤然剪断！
其消失前的最后一点余波在虚空道种之上擦过，只留下一丝更深入骨髓的冰冷烙印！
“呃啊——！”
林尘再也支撑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苦低吼，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重重地顺着冰冷的门框滑倒在地面上。
身体蜷缩着，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咳出带着内脏碎屑般的腥甜血沫。
意识在剧烈的震荡和痛苦中沉沉浮浮，如同暴雨中的枯叶。
这一次，他伤得更重。
不仅仅是身体上被张横留下的旧伤和新添的灵魂冲击之痛，更可怕的，是玄胤那道意志烙印所带来的冰冷与死寂感，如同跗骨之蛆，深深钻入他的骨髓，蚕食着他刚刚凝聚起来的、极其微弱的求生力量。
生命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流失……视野开始涣散，黑暗一点点吞噬着破庙昏沉的景象，只有玄胤那道冷酷无情到极致、带着最后一丝惊诧与审视的目光，如同永恒的烙印，悬浮在意识即将沉沦的尽头……九天之上，万界之巅，仙庭深处。
戮仙神殿。
并非寻常仙宫宝阙的金碧辉煌，而是由亿万载岁月也无法磨损其锋锐的寒铁玄石垒砌而成的巨殿。
殿内空间并非无限延伸，反而给人一种奇异的收缩压迫感，仿佛置身于一柄撑开天地的巨剑剑匣之内。
无尽的锋锐剑气氤氲弥漫，凝而不发，无声切割着虚空。
殿壁之上，天然形成无数玄奥繁复的杀戮仙纹，此刻正流淌着冰冷暗红的光晕，将整个大殿映照得如同浸在万古未干的血池之中。
没有侍奉的仙娥力士，只有冰冷的杀伐道韵回荡。
大殿核心，并非传统的高台玉座。
那里，悬浮着一方庞大无垠、旋转不休的……暗紫色星图投影！
亿万点或明或暗、或稳定或闪烁的星辰光点在深邃的星璇中沉浮，每一粒光点都代表着一方宇宙大界、一个生灵汇聚的星辰节点！
更深处，星图的背景是不断蠕动变幻的混沌虚空壁垒！
此刻，星图中心区域，一道由纯粹暗红杀戮法则凝聚而成的身影，正静静盘坐虚空。
身影轮廓高挺孤绝，披散的黑发如瀑垂落，气息内敛，却自然散发着一股切割诸天意志、令万仙俯首的至高锋芒！
正是戮仙帝君——玄胤！
他仿佛沉睡了万古纪元，又像随时可能睁眼便判下界生灭的至高神明。
突然！
玄胤周身流淌的暗红光芒猛地一滞！
盘坐的身影纹丝未动。
唯有那双紧闭的、覆盖在浓密睫羽之下的眼睑，细微到极致地……痉挛了一下！
如同沉睡在深渊之底的恶龙，被深空中一颗尘埃撞碎了永寂的美梦，透出的那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本能的暴戾！
一缕极细微、却带着某种他刻骨铭心、乃至融入神魂最深处本能印记的奇异空间波动——微弱、混乱、新生的波动——如同投入绝对死寂湖面的一颗石子，虽小，却极其诡异地瞬间穿透了星图运转的隔绝，径首落入了他的感知之中！
嗡！！！
玄胤那双紧闭的眼眸，陡然睁开！
那双眸……不再是他钉死师尊宸渊时冻绝万古的深寒死水！
也不是他道心深处剧痛风暴裹挟的毁灭赤红！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混乱！
亿万种冰冷、残暴、深邃、死寂的意志如同开闸的洪荒洪流在他眼瞳中疯狂冲刷、对撞！
那是他身为戮仙帝君、执掌半壁仙庭杀戮权柄、以自身真灵吞噬融合了亿兆杀伐本源后堆积沉淀的恐怖意志！
每一缕都足以让真仙瞬间道心崩溃！
而在这片足以湮灭星河的混乱意志风暴的最核心处！
一点微弱到极致、却如同不灭恒星的、澄澈孤绝、不容任何玷污的纯粹守护之念，于被惊醒的刹那，骤然引爆，试图挣脱那浩瀚无边的杀伐意志污秽！
如同一点足以焚天灭地的纯净白焰，试图净化它扎根的无边血海！
这种疯狂的对峙带来的剧痛，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瞬间布满了比星空还要幽深的……混乱血丝！
“轰隆——！”
就在玄胤眼眸睁开的刹那间，戮仙神殿穹顶，那流转不息的暗紫色星图投影深处，一道如同天罚般的灰紫色混沌神雷毫无征兆地炸亮！
神雷无声！
但其震荡本源的无上威严，瞬间穿透了戮仙神殿的玄铁壁垒，甚至穿透了笼罩此殿的无形杀戮仙则屏障！
一道来自整个仙界根基深处至高规则的、冰冷恢弘的意志虚影，如同跨越万古，无声无息地浮现在星图之上！
这意志虚影模糊不清，却带着绝对的、不容违逆的秩序气息！
它仿佛一只巨大的、没有瞳孔的混沌之眼，只是冰冷地“凝视”了下方星图中心那道因一丝微澜而惊醒的身影一眼！
“哼……”玄胤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被强行压下的、痛苦到极致的闷哼。
眼瞳中那被惊醒后掀起的滔天混乱与守护意志爆发的对撞，如同遭遇了宇宙冰封，瞬间被一股不可抗力的规则强行冻结！
凝固！
硬生生重新压回那无边的杀戮意志汪洋深处！
那双睁开的眼眸中，暴起的混乱和深藏的无边剧痛迅速褪去，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
一层比之前更深沉、更冰冷的、足以冻结时空的死寂之芒重新覆盖其上。
眼瞳深处翻涌的亿万混乱意念被彻底湮灭下去，只留下深不见底的黑渊，连那道纯白的守护光焰也只剩下一点微不可见的火星，被沉渊死死封镇。
他依旧盘坐在亿万星图之巅，身影孤绝高挺，渊渟岳峙，仿佛从未苏醒。
唯有……那悬浮于星图之上、由玄铁寒石构筑的冰冷殿顶。
一滴冰冷凝滞、色泽如寒髓玄冰的液体，无声无息地从穹顶最高处的一枚血色仙纹凹槽中……缓缓渗出。
它并未滴落，只是无声地悬在那里，折射着殿内流淌的暗红血光，散发出一种冻结魂魄的空寂寒意。
那寒意，与荒原破庙中濒死的少年身上最后的冰冷空洞，无声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