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乞儿垂死破庙寒
冰冷席卷全身,神志模糊间,只觉胸口被一股撕裂剧痛贯穿。
那是前世仙帝宝座被徒弟玄胤一剑穿心的绝望记忆。
濒死之际,胸腔深处一颗尘封万载的冰珠苏醒了,散发出微弱的空间涟漪。
他贪婪地将溢出的血冰珠舔舐入腹,刺骨冰寒在体内流窜。
“玄胤……徒儿……”他低声呢喃,眼中刻骨的恨意几乎要燃烧。
凛冬的朔风像钝刀,刮过破庙残败的窗棂,发出呜呜的鬼嚎。
雪沫子卷进来,落在残破的神龛、污黑的蛛网上,落在角落里那个蜷缩成一团、小小的身影上。
那是个小乞儿。
破得只剩布条的麻衣,裹不住少年嶙峋的身躯,***在外的皮肤冻得青紫,布满新旧交叠的淤伤。
左额角一道深紫色的新痕正缓缓渗着血,糊了半边脸颊,黏着枯草屑,半凝结着。
最狰狞的伤口在腰肋,衣裳被撕去半片,露出底下几道皮肉翻卷的鞭痕,血水混着污泥,早己糊成一团暗红褐色的烂泥。
他叫林尘。
一个刚在泥潭底层挣扎了十五个寒暑的名字,此刻和路边的野狗没什么分别。
冷,是钻透骨髓的冷。
庙外呼啸的风声钻进骨头缝里,化作无数冰冷的细针,扎得他浑身打颤,牙齿磕碰出“咯咯”轻响。
每一次哆嗦,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濒死般的抽搐。
喉咙干得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砾,每一次呼吸都带来胸腔撕裂般的疼痛,每一次吸入的冰冷空气都像是吸入刀子。
他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些,试图留住任何一点可怜的体温。
神智在极致的寒冷和痛楚中沉沉浮浮,如同飘在漆黑冰海上的残片,随时会被彻底淹没。
意识飘忽的那一刻,一股更庞大、更锐利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胸口深处炸裂开来!
“唔…!”
他猛地弓起腰背,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身下冰冷的烂泥地,指甲断裂翻卷也浑然不觉。
那感觉太过真实,太过惨烈——仿佛一柄无形的巨剑,带着灼烧灵魂的冰冷与炽痛,狠狠洞穿了他的胸膛!
视野在一瞬间被彻底搅碎、浸满猩红。
血…是血的味道!
漫天都是刺目的猩红!
冰冷而华丽的玉石砖面,光可鉴人,倒映出一片绝望的腥红之海。
那是仙家之血,是帝尊的精粹,正从他胸口的巨大裂痕中汩汩涌出,浸透身上华美无匹的九章帝服,染红了身下那张象征诸天权柄的无上宝座——仙帝宸渊的宝座!
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粘稠温热的液体堵住喉咙,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他用尽所有残存的力量抬起眼皮,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
视野尽头,高踞御阶之下,矗立着一个人影。
那人身影挺拔,穿着一身绣有日月星辰、山海纹路的仙官服制,衣袂无风自动,飘然若九天之云。
他手中,握着一柄剑。
剑,长三尺七寸,通体流转着冷冽的寒光,剑身清亮如秋泓,铭刻着细密繁复的古老符文,吞吐着毁灭性的气息。
剑名——“戮神”。
剑尖低垂,一滴混着金色的帝血,正缓缓凝成珠状,沿着锋锐至极的刃口,欲滴未滴。
持剑者的面容被殿宇深处弥漫的仙光和因极速杀戮带起的紊乱气流微微扭曲着,看不真切。
但宸渊知道那是谁。
那身形,那姿态,那柄由他亲手赐下、传其绝学的戮神剑……那是他倾注所有心血、视若己出的徒儿!
玄胤!
心脏像被一只名为背叛的冰冷巨手狠狠攥住、揉碎。
彻骨的寒意和滔天的痛苦瞬间压倒了肉体的伤势,将他的神魂彻底冻僵、撕裂。
他想动,想喝问,想催动残存的帝则,将这逆徒彻底湮灭。
可那贯穿心脏的一剑,不仅撕裂了帝躯,更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锁死了他残存的一切力量。
万载仙力正在急速流逝,如同沙塔崩溃,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意识在冰冷与黑暗的泥沼里飞速下沉。
‘为……什么……’无声的呐喊响彻在飞速崩解的识海深处,却得不到任何回响。
只有玄胤那双穿透混乱气流投来的眼睛——漠然,冰冷,死寂,如同看着一具路边的尸骸,不,比尸骸更加不如。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只有彻彻底底的抹杀之意。
残存的感知急速褪去,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过来……“呃…嗬…!”
破庙残破的顶棚豁口透下几片灰蒙蒙的天光,勉强照亮林尘扭曲惨白的小脸。
他猛地从那个鲜血淋漓的梦境中挣脱,剧烈抽了一口气,仿佛溺水濒死的人终于挣扎出水面。
现实中的冰冷、饥饿、剧痛,排山倒海般涌回身体。
他蜷缩在肮脏的枯草堆里,身体剧烈地痉挛着,每一次痉挛都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胸口仿佛真被一柄无形的巨剑穿透,残留着那足以湮灭仙魂的彻骨寒意和撕裂痛苦。
那不是梦!
林尘灰暗的眼瞳深处,闪过一丝极度短暂的、源自仙帝本能的混沌精芒。
虽然立刻被凡胎的重伤和虚弱压灭,但那一瞥间掠过的沉凝与威严,与这小乞儿的身份格格不入。
为什么?
那个至高无上、威震诸天万界的仙帝宸渊,会落得如此下场?
被自己最疼爱的徒儿,以他亲手传授的剑诀,亲手铸造的神兵,当胸一剑,钉死在帝座之上!
玄胤!
玄胤!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林尘刚刚拼凑起来的、微弱的意识深处。
冰冷的恨意在五脏六腑里疯狂滋生,剧毒藤蔓般缠绕住他濒死的心窍。
这恨意如此强烈,如此纯粹,几乎要冲破这具残破凡躯的束缚,燃烧起来!
“玄胤……徒儿……”沙哑破裂的呓语从林尘渗血的嘴角溢出,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怨毒的寒意,在这寒风呜咽的破庙里,显得格外清晰瘆人。
他原本因冻馁和痛楚而半闭的眼睛,蓦地睁开了些许。
那一瞥,空洞的灰暗己然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来自灵魂最幽深处的、彻骨的疯狂与不甘!
那绝非一个垂死乞儿的绝望目光。
就在这刻骨恨意升腾到极致,几乎要冲破某种屏障的刹那——嗡!
一股微不可察,却又精纯冰冷到难以想象的悸动,骤然从他胸腔最深处炸开!
那感觉像是沉睡了万古纪元后,心脏被强行塞入了一块来自星河尽头的、亘古冰封的星辰核心!
彻骨的寒冷瞬间弥散开,这股寒冷并非来自凡尘风雪的低温,而是更本源、更死寂的空无之寒,仿佛能冻结时光本身!
“呃!”
林尘瞬间绷紧了身体,像是离水的鱼,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地面烂泥之中,指甲断裂翻卷带来的痛楚也被这源自胸腔内部的剧寒所淹没。
太冷了!
这股冰冷穿透了血肉骨骼,首接作用在他的感知最深处。
而这冰冷悸动的核心,竟还裹挟着一丝奇异的力量波动!
那波动极其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特质——它并非像寻常灵力般弥散,而是在极其有限的尺度内,轻轻“颤动”了一下周遭的空间!
如同死寂水面投入一颗微尘,扩散出一圈圈凡人根本无法察觉的、微乎其微的空间涟漪。
这股波动仿佛唤醒了某种潜藏的本能。
林尘干裂起皮的嘴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清晰地感觉到,随着那胸腔内冰珠的悸动,自己喉咙深处忽然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
不是凡血的气息!
这口血,炽热中带着一丝万古荒凉的寂灭气息,虽然被凡胎稀释得极其微弱,但其本源,赫然与他“梦中”喷出的帝血一脉相承!
在冰冷与剧痛交织的迷离中,林尘的身体做出了最原始的反应。
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他近乎本能地伸出被冻得青紫僵硬的舌头,重重地、贪婪地舔舐过沾染着那口特殊鲜血的下唇。
一丝极微小的、带着粘稠温热血腥味的“异物”,混杂在血液唾液之中,顺势滚入了他的喉咙深处。
更准确地说,那不是固态的“异物”,而是一滴因空间波动而奇异凝结、混杂了微弱帝血与那颗冰珠寒气的能量血冰珠!
血冰珠极小,却蕴含着远超其体积的恐怖力量!
“咳!
咳…”林尘猛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身体各处狰狞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濒死的窒息感。
然而,更强烈的感觉来自喉咙深处!
那血冰珠一入腹中,便化作一道极寒的、带有金属质感的冰冷洪流,顺着食道倾泻而下,瞬间冲入他那早己衰败不堪、接近停止运转的脏腑!
冷!
是比万载玄冰深藏地心亿万年还要可怕的冰寒!
这股洪流所过之处,并非简单的冻结。
林尘的五脏六腑仿佛瞬间被浸入万古冰狱的最底层,每一个脏器都在那股极寒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脆弱的血管壁上仿佛瞬间凝结出细密的冰晶,血液流动骤然迟滞,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彻底冰封!
这冷,是死寂的冷,是空无的冷!
仿佛要将他的每一寸生机都彻底冻结、湮灭、归于虚无!
“呃啊啊啊——!”
一声非人的、带着极致痛苦的嘶哑吼叫从林尘喉咙里挤压出来,在空旷破败的庙宇中突兀地回荡。
他整个瘦小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离水的虾米,颈部的青筋如蚯蚓般可怕地暴凸虬结!
眼珠因巨大的痛楚而微微翻白,额角那道凝固的伤疤似乎再次被撕开,新的血混合着冷汗,顺着肮脏的脸颊流淌下来。
然而,在这无边痛苦与死寂的冰冷洪流冲刷之下,一点极其微弱、却韧性无比的生机之火,却在他意识深处的最底层,顽强地、一点一点重新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