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晨雾里的重生1983年7月15日,晨雾像一层被雨水打湿的旧棉絮,
沉甸甸地坠在青石巷口。林小满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半截毛豆荚,
指甲缝里渗出的青汁带着夜露的凉。她盯着自己手腕——那串用红头绳缠了三圈的小银镯,
前世被醉酒的车间主任一把扯断,银片划破动脉,血喷在仓库的水泥地上,
像廉价染料里突然泼进的开水。“不是梦。”她喃喃。蝉声在歪脖子槐树上炸开,
声波撞进耳膜,和记忆里分毫不差。林小满闭上眼,
的棉絮味——母亲肺里咳出的、纺织厂细纱车间飘的、前世四十岁那年加班猝死在写字楼时,
从空调管道倒灌进鼻腔的,一模一样。“小满!”里屋传来母亲的咳,
像一把钝锯在锯潮湿的木头,“药罐子里的水该续了。”搪瓷缸子砸在地上,
白瓷碎花崩开一道闪电状的裂痕。林小满低头,
看见自己棉布鞋的鞋尖——去年母亲用劳保手套拆线织的,左脚大拇指处已经磨出洞。
前世她穿着这双鞋,在暴雨夜跑遍整个县城借钱,最后跪在县医院收费处,
被保安当成医闹拖出去。她猛地起身,膝盖撞翻竹篮,毛豆滚了一地。
灶台上的药罐子正咕嘟冒泡,黑褐色的药汁顶着枯黄的叶片翻腾,像一罐正在融化的沼泽。
林小满伸手去端,被烫得缩回指尖——这双手现在还是十七岁的手,指节没变形,
掌心没有前世熬夜踩缝纫机磨出的茧。“发什么呆?”林秀兰撩开蓝布门帘进来,
晨光从她背后漏进来,把她鬓角的木簪照得像一截枯枝。她只有三十岁,眼角却爬满细纹,
蓝布工装洗得发白,袖口沾着棉絮——那是细纱车间特有的“雪”,
落在头发上像一场不会化的雪,落在肺里就是一辈子咳不完的冬天。林小满喉头发紧。
她想起前世母亲咳血那天,也是这样的晨雾。她当时蹲在院门口啃冷红薯,
看着母亲把咳血的帕子藏进兜里,还笑着说“今天食堂吃红烧肉”。
后来帕子上的血迹从铜钱大变成巴掌大,再后来母亲躺在县医院的铁架床上,
像一床被抽空棉絮的破被子。“妈,”她听见自己声音发颤,“咱不喝这破药了。
”林秀兰愣住,粗糙的手掌贴上她额头:“烧糊涂了?”掌心温度透过刘海传来,
带着长年浸泡消毒水的味道。林小满突然抓住母亲的手腕——那腕骨凸出得像一段枯枝,
皮下是纺织厂食堂常年供应的稀粥养出的虚浮青筋。她指甲陷进去,
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三天后你会咳血,半年后弟弟会摔断腿,
再过半年……”“说什么胡话!”林秀兰慌忙去捂她的嘴,指尖沾着药汁的苦,
“小孩子家家的,晦气!”但林小满看见了——母亲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惶。
那是对命运的直觉,像老猫在地震前突然竖起耳朵。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赵建国晃着膀子进来,花衬衫领口开到第三颗纽扣,露出一条金链子——后来林小满才知道,
那是镀铜的,在牌桌上被赢家当场扯断,勒得他脖子血淋淋。“哟,小满发癔症呢?
”他吐掉牙签,伸手去捏林小满的脸,“听说你做梦梦见我输钱?小孩子家家的,嘴别太毒。
”指尖碰到皮肤的瞬间,
林小满闻到了他袖口飘出的“大前门”烟味——前世她跪在地上求他还钱时,
这味道混着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她后退半步,后腰撞上井台。冰凉的井水漫过衣摆,
像前世腊月里浸过头顶的河水。“表舅,”她听见自己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少女特有的甜,
“我梦见你下个月把新棉袄押给‘刀疤刘’,结果输得只剩条裤衩,在冰碴子里跪了一夜。
”赵建国的脸色“唰”地白了。刀疤刘是县城最大的放高利贷的,
前世他确实在冬至那天输光了全家过冬的棉花票,最后把媳妇陪嫁的缝纫机都卖了。
“你……”他嘴唇哆嗦,烟掉在泥地上,“小丫头片子,咒我呢!
”林秀兰忙打圆场:“建国你别跟孩子计较,她魇着了。”弯腰去捡烟,
却被林小满抢先一步。“表舅,”林小满把烟递回去,指尖在晨光里白得几乎透明,
“我听说广州有便宜的的确良,一块三一米,您要是信我,不如合伙?
”赵建国狐疑地眯起眼。林小满笑得露出虎牙:“您出本钱,我出力,赚了对半分。
要是赔了……”她指了指自己后颈那道淡粉色的疤,“我把命赔给您。
”那疤是前世被主任扯着头发撞缝纫机时留下的,现在却成了最好的投名状。
赵建国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大笑:“行!小丫头有志气!明儿我带你去广州!
”林秀兰惊呼:“她一个孩子……”“孩子?”赵建国拍拍林小满的肩膀,
“这丫头精得跟猴似的,说不定真能发笔财。”林小满垂下眼睫,掩去眼底冷意。
前世赵建国带她去广州,转头就把她卖给地下**当荷官。这次,
她要让他在同一条河里淹死第二次。晨雾渐渐散了,阳光穿过槐树枝桠,
在地上投下铜钱大的光斑。林小满蹲下去捡毛豆,一粒一粒,像在数自己重生的日子。
她想起前世死后飘在空中,看见母亲抱着她的遗像哭到昏厥,
弟弟在工地摔断腿后拄着拐去纺织厂替她讨公道,结果被保安打断另一条腿。现在,
一切都还来得及。灶台上的药汁已经熬干,锅底结了一层黑亮的痂。林小满端起药罐,
连渣带汁倒进鸡食盆——母亲咳的是肺癌,不是支气管炎,这破药喝再多都是往海里撒盐。
她转身进屋,从床底下拖出陪嫁箱。前世这箱子装着母亲攒了十年的布票,
后来被赵建国骗走。现在,里面只有半张残缺的布票——另外半张,
她昨晚已经连夜缝进了自己贴身的小衣。“妈,”她对着正在叠衣服的母亲笑,
“我想吃红烧肉。”林秀兰愣了愣,随即笑开:“馋猫。”她转身去开橱柜,
从最上层摸出个玻璃罐——里面沉着几块冰糖,是过年招待亲戚剩下的,“等卖了这批毛豆,
妈给你买。”林小满望着母亲微驼的背影,突然从背后抱住她。林秀兰的肩胛骨硌着她脸颊,
像两片薄薄的刀片。“妈,”她声音闷在母亲背上,“这次换我养你。”窗外,
蝉声忽然停了。一只花脚蚊子落在林小满手腕上,她看着它把口器扎进皮肤,
鼓起一个淡红色的包。没有拍死。她要让这只蚊子吸饱血,然后飞出去,
告诉整个1983年的夏天—— 林小满回来了。
第二章 绿皮火车上的暗潮1983 年 7 月 16 日,凌晨 4︰20。
县火车站的喇叭里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声音被夜风吹得忽高忽低。
林小满把蓝布包袱抱在怀里,
票、一把折叠剪刀和一只用油纸包着的卤猪蹄——那是母亲凌晨 3 点起来偷偷给她塞的,
说是路上补身子。赵建国叼着过滤嘴的“大前门”,在月台上来回踱步,时不时往她这边瞟。
那眼神像估价的秤砣,让她想起前世被推进**后门时,那些男人掂量她斤两的目光。
“小满,上车!”王婶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嗓门压得极低,“咱买的硬座,
3 车厢 46、47 号,快!”绿皮火车喘着粗气,蒸汽像白雾的鬼手,
把灯光撕得支离破碎。车厢里挤满了南下淘金的“倒爷”。
过道上横七竖八塞着蛇皮袋、塑料桶,有人把活鸡捆了脚倒挂在行李架上,
腥臭的热气糊在人脸上。林小满刚坐下,一个穿牛仔喇叭裤的青年蹭过来:“小妹妹,
第一次出门?”他故意把牛仔衣掀开一角,露出别在腰间的三洋录音机,
黑色磁带“吱啦啦”转动。林小满瞥了一眼——三洋 TRC-5900,走私货,
广州南站 95 块一台,运到内地能翻一倍。前世她帮人卖过,被工商逮住,
录音机当场砸成碎片。“大哥,借过。”她扬起脸,笑得又甜又冷,“我表舅在那边,
他脾气不好。”赵建国刚好提着热水壶过来,闻言把胸口拍得“砰砰”响:“干啥?
这是我侄女!”牛仔青年讪讪地缩回过道。 火车“咣当”一声启动,
窗外的槐树、电线杆、低矮的平房,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迅速抽走。
林小满把包袱往怀里拢了拢,指尖摸到一截硬硬的纸片——那是她昨晚趁赵建国上厕所时,
从他西装内袋抽出来的“刀疤刘”欠条。她垂下眼睫,把欠条塞进自己鞋底。
夜色在摇晃的车厢里愈发浓稠。赵建国和王婶低声交谈,偶尔发出暧昧的笑。王婶是个寡妇,
丈夫死在矿洞,抚恤金全砸在儿子的婚事上。前世这趟车,
她差点被赵建国哄去广州“合伙开录像厅”,结果本钱赔光,儿子当兵的名额也被人顶掉。
林小满假装打盹,耳朵却竖得笔直。“……十三行有家陈记,老板好说话,只要现金,
不记账。”赵建国压低嗓子,“咱们把货压给他,转头再去沙面搞批电子表,来回一趟,
至少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王婶眼睛亮了:“两千?”“两万。”赵建国喷出一口烟,
“我算过,电子表在县城能卖 20 块一只,广州拿货 5 块,倒腾五百只就是七千五,
再加上毛呢……”林小满在心里冷笑。这趟车 11 个小时,
赵建国打算半夜在郴州站下车,甩掉她们两个“累赘”,独自去珠海赌“百家乐”。
她抬眼望向窗外,铁轨两侧黑黢黢的山影掠过,像巨兽的脊背。得先下手为强。
凌晨 2︰15,火车驶入衡阳站,停车 6 分钟。赵建国起身去厕所,林小满悄悄跟上。
厕所门锁坏的,她靠在门口,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声,忽然开口:“表舅,
刀疤刘的欠条,要不要我帮你保管?”水声戛然而止。门“哐”地被拉开,
赵建国脸色煞白:“你说什么?”林小满晃了晃手里的纸片:“五百块,三分利,
利滚利到这个月正好七百五。你要是还不上,他会不会卸你一条胳膊?”赵建国伸手来抢,
林小满后退半步,后背抵住车厢连接处的铁门。夜风灌进来,把她额前碎发吹得猎猎作响。
“想让我闭嘴,可以。”她声音轻得像羽毛,“到广州以后,我要你带我去见陈记老板,
货款由我来谈,赚到的钱我们四六分。你四,我六。”赵建国瞪大眼:“你疯了?
黄毛丫头敢跟我讲条件?”林小满抬手,把欠条“嘶啦”撕下一角,
作势要往窗外扔:“那我现在就喊乘警,说你拐卖妇女。”列车员的手电筒光柱恰好扫过来,
照在赵建国抽搐的脸上。他咬了咬牙:“……行。”天亮时分,火车驶入广州站。
潮湿的热浪扑面而来,空气里混着柴油、椰青和汗酸的味道。
站台上有人举着“招待所”“批发档口”的硬纸板,粤语、潮汕话、客家话混在一起,
像一锅沸腾的粥。林小满背着包袱跳下月台,脚尖落地的瞬间,
心里涌起一阵奇异的颤栗——前世她来过无数次广州,却是第一次以“林小满”的身份,
带着记忆与筹码,重新踏进这座欲望之城。华南服装城。铁门刚开,
卷帘门“哗啦”一声卷到半空,露出黑洞洞的入口,像巨兽的咽喉。陈记布行在最里面,
招牌上红漆剥落,隐约可见“陈记绸布 货真价实”八个字。陈老板坐在电风扇下,
手里转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抬眼一扫,就把赵建国钉在原地:“老赵,上次那批的确良,
尾款还没结吧?” 赵建国刚要陪笑,林小满上前一步,声音清脆:“陈老板,我是林小满,
这次来谈大生意。”她打开包袱,把 80 块钱码成整整齐齐一摞,
推到陈老板面前:“现款现货,五百米的确良,一块三一米,现款现货。”陈老板眯起眼。
赵建国脸色发青:“小满你——”林小满没看他,只盯着陈老板:“另外,
我还要五百米毛呢,灰色,库存尾货,价格你开。我出得起。
”陈老板手里的核桃“咔哒”一声停住。他忽然笑了:“小姑娘,胆气不小。毛呢我有,
一块八一米,你要就拿走。”“一块五。”林小满寸步不让,“我全吃。”空气仿佛凝固。
半晌,陈老板伸出蒲扇似的大手:“成交。”当天下午,林小满雇了三轮车,
把两大包布料运到火车站托运处。回程票买的是晚上 7︰30,她还有 4 个小时。
赵建国一路黑着脸,直到走进沙面岛的电子表批发市场,才重新露出贪婪的光。“小满,
电子表真能做?”林小满没回答,只指了指摊位上五颜六色的塑料表:“上海牌 5 块,
广州牌 3 块,你要哪种?”赵建国咽了口唾沫:“各来 100 只?
”林小满摇头:“各 300 只。钱我来垫,利润你三我七。”赵建国刚要反驳,
林小满又晃了晃那张欠条:“或者我现在就把你留给刀疤刘。”赵建国咬牙切齿:“……行!
”夜幕再次降临。绿皮火车返程,车厢比来时更挤,连厕所里都蹲着人。
林小满把两大包布料和一个小纸箱塞进座位底下,用绳子捆在自己脚踝上。
她怀里抱着那只卤猪蹄,已经凉了,油凝成白色的脂膏。赵建国坐在对面,眼睛布满血丝,
死死盯着她脚下的纸箱——那里装着 600 只电子表。林小满闭上眼,嘴角微微上扬。
她知道,等火车抵达县城,属于她的时代才真正开始。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里,
她轻轻哼起一首歌:“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歌声被夜风吹散,
飘向窗外广袤的稻田,像一粒粒悄悄播下的种子。
第三章 县城风云7 月 17 日清晨 5︰10,绿皮火车“嗤——”地吐出一口白雾,
像一只年迈的兽,缓缓趴在县站台。林小满把两根麻绳勒进掌心,
借力把两大包布料顶在肩上。粗粝的纤维立刻在锁骨处勒出红痕,
她却笑得牙尖嘴利——前世四十岁那年,她连 20 斤米都拎不动。赵建国抱着纸箱,
里面 600 只电子表“咔啦咔啦”轻响。他一路骂骂咧咧:“死丫头,
要是这批货砸手里,老子先把你卖了抵债!”林小满侧身避开他的唾沫星子,
声音又轻又冷:“表舅,你最好祈祷这批货别砸。刀疤刘的欠条还在我兜里。
”赵建国腮帮子一抖,像被人抽了一鞭子。出站口,
王婶的男人——县运输社开大卡的刘师傅——早已把解放牌卡车横在台阶下。“小满!
”刘师傅跳下车,蒲扇似的大手一把接过布料,“嚯,真沉!这要是赚不着钱,
我老刘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赵建国脸色更青。他原本打算到站就甩掉林小满,
自己去找相好的倒腾手表,没想到运输社的人来得这么快。更让他心惊的是:卡车斗里,
还坐着两个穿工商制服的人。走在前面的年轻人叫吴卫,去年刚分到县工商所,
白衬衫掖进蓝裤子,腰上别着一串钥匙,走路叮铃哐啷。前世,
林小满见过他——90 年代初,吴卫成了县里最年轻的工商所长,
带队查封了赵建国的地下**。那天,赵建国被拷走时,对着吴卫的背影嘶吼:“你等着!
”而此刻,吴卫只是好奇地打量林小满:“个体营业执照带了吗?
”林小满从包袱里摸出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前天刚批的,
经营范围:针纺织品、日用百货。”吴卫挑眉:“小姑娘,挺利索。
”赵建国在旁边干笑:“小吴同志,都是误会,我们就是帮亲戚带货……”吴卫没理他,
只弯腰掀开纸箱一角,露出花花绿绿的电子表,眉头立刻拧成“川”字:“电子表?
有完税证明吗?”林小满心里“咯噔”一下。83 年,电子表属于“紧俏商品”,
倒买倒卖超过 50 只就得查税。她这批货,一旦定性为走私,不仅没收,还得罚款。
电光火石间,她上前半步,声音脆亮:“吴同志,电子表是我托人从广州友谊商店代购的,
有发票。”说着,
“广州友谊商店发票专用章”的纸条——其实那是她在广州火车站 5 毛钱找人刻的假章。
吴卫接过发票,指尖搓了搓纸纹,目光意味深长。林小满心跳如鼓,
脸上却挂着恰到好处的腼腆:“我娘在纺织厂伤了肺,
我就想赚点钱给她治病……”少女微红的眼眶,在晨风里像一瓣带露的杏花。吴卫沉默两秒,
把发票折好递回去:“下不为例。下次进货,记得开正式税票。
”赵建国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他原以为林小满会被扣货,自己正好趁乱卷走手表。
卡车把货拉到县农贸市场后门。这里有一块空地,平时卖西瓜、卖凉粉,
早上 6 点前没人管。林小满用 1 毛钱租了两条长板凳、一块门板,
支起“小满成衣”的牌子。她把的确良布料抖开,阳光下,湖蓝、玫红、鹅黄,
像打翻的颜料盘。“的确良衬衫,两块五一件,透气不皱,乡下地里干活也能穿!
”清脆的嗓音划破晨雾,立刻引来一圈婶子。“真能两块五?百货大楼卖三块八呢!
”“婶子,你摸摸这厚度,再看看这锁边,百货大楼的货也是从广州进的!
”林小满把衬衫往一位黑胖婶子身上一比划,腰身掐得恰到好处。“给我来两件!
”“我要玫红的!”不到半小时,10 件样品售罄。黑胖婶子意犹未尽:“姑娘,
明天还来不?”“来!”林小满笑眯眯地收钱,“明天有收腰小西装,三块八一件,
先交定金,后天取货。”赵建国蹲在不远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刚才那些婶子,
有几个是他牌友的老婆,平时抠门得很,今天居然抢着掏钱?上午 9 点,
摊位收得差不多。林小满正数钱,弟弟林小军背着书包冲过来,脸上挂着泪痕:“姐!
妈晕倒了!”县医院急诊室外,林小满看见母亲躺在平板车上,脸色蜡黄,嘴唇发紫。
医生摘口罩:“长期吸入棉絮,肺部纤维化,必须住院。先交 200 押金,
后续治疗……至少 500。”500 块,相当于纺织厂女工 10 个月工资。
林小军攥着姐姐衣角,小声抽噎:“姐,要不我不念书了,
我去工地搬砖……”林小满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你敢!”她转身冲进缴费处,
把早上赚的 127 块 6 毛“啪”地拍在窗口:“先交押金,剩下的我去凑!
”口袋里,还躺着 600 只电子表和 500 米毛呢——那是她最后的底牌。傍晚,
林家院门口围了一圈人。刀疤刘穿着的确良花衬衫,胸口敞三颗纽扣,露出青龙纹身,
手里盘着两颗核桃,腕上戴着明晃晃的上海牌手表。“赵建国呢?”他嗓音沙哑,
像钝刀刮玻璃,“欠钱不还,躲女人裤裆里了?”赵建国早溜了。
刀疤刘的目光落在林小满身上,咧嘴一笑:“听说老赵的外甥女发财了?父债女偿,
天经地义。”林小满掌心沁汗,面上却镇定:“刘哥,我表舅欠你 750,
我给你 1000,连本带利。但有个条件——”刀疤刘挑眉。“我要你帮我做场戏,
让赵建国在县城混不下去。”刀疤刘哈哈大笑:“小丫头,心够黑,我喜欢!
”夜里 8 点,县电影院门口。这里聚集着第一批“时髦青年”,
喇叭裤、蛤蟆镜、录音机。林小满摆地摊,600 只电子表在汽灯下闪着冷光。
“上海牌电子表,18 块一只,不要票,先到先得!”人群立刻炸锅。
有人摸出 10 张“大团结”:“给我来 5 只!送对象!
”有人还价:“15 块行不行?”林小满笑眯眯:“17,再送电池一对。”2 小时,
600 只表售罄,净赚 7200。她揣着厚厚一沓钞票,
连夜去医院把母亲转到单人病房,又把弟弟塞进学校传达室,叮嘱他“谁来都不许开门”。
第二天一早,县城爆出特大新闻——赵建国在牌桌上出老千,被刀疤刘当场抓住,
按在麻将桌上剁了半截小指。“听说他连夜逃去珠海,结果在火车站被偷得只剩条裤衩!
”“活该!连亲外甥女都坑!”林小满听到消息时,正在医院走廊啃冷馒头。她垂下眼,
把最后一口馒头咽进喉咙,喉咙涩得发苦。前世那根剁掉的小指,原本是该落在她身上的。
晚上,医院楼梯间。林小满把 5000 块现金码在吴卫面前:“吴同志,
我想给县里纺织厂捐个通风设备,专门给细纱车间用。”吴卫震惊:“你哪来的钱?
”林小满笑得狡黠:“合法经营,完税证明齐全。
”她当然没说的是——通风设备厂厂长是她前世的老客户,这批设备原价 8000,
她 5000 拿下,还签了 3 年分期。吴卫沉默良久,
忽然伸手揉了揉她头顶:“小满,以后有事,直接来找我。”昏黄灯光下,少年耳尖微红。
第三天,林秀兰转出重症监护室。窗外梧桐树影摇晃,她拉着女儿的手,
眼泪顺着皱纹滚进枕套:“小满,妈是不是拖累你?
”林小满用湿毛巾擦母亲干裂的唇:“妈,你好好养病。等你出院,我给你开家裁缝店,
让你天天坐在门口晒太阳,再也不闻棉絮味。”林秀兰哽咽着笑:“傻闺女,妈信你。
”同日傍晚,县邮电局。
一封挂号信塞进绿色邮筒——收信人:省外贸公司 周远舟内容只有一行字:“毛呢已备好,
5000 米起订,盼复。”她转身时,夕阳把背影拉得老长,像一柄刚出鞘的剑。
第四章 省城试水晨雾还没散尽,解放牌卡车已经碾过县道最后一道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