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为渡情劫,哄我种下十里桃林。他飞升那日,桃林燃尽,我的仙骨寸寸断裂。
“此劫已过,你我师徒情分尽了。”第二世我成除妖师,他堕凡尘为将军。
我桃木剑刺穿他心脏时,他竟在笑:“这痛,不及你当年万分之一。
”第三世他成了凡人气象员,我却是司掌天时的上神。暴雨警报响彻全城那夜,
他死死攥住我的手腕:“这次,换我为你挡劫——”可九天玄雷劈下时,我将他推出了结界。
“师父,这一世,我不恨了。”---1 第一世·桃烬云霞是冷的。昆仑墟的云霞,
终年缭绕在孤绝的峰顶,像亘古不化的寒冰溢散出的最后一缕稀薄气息。
它们浸染着金红的落日余晖,却丝毫传递不来暖意,只把冰冷的光线涂抹在悬浮的冰晶上,
折射出锋利而疏离的光。我跪在万年寒玉铺就的地面上,膝盖早已失去知觉,
寒意却沿着骨髓丝丝缕缕地向上攀爬,冻得灵魂都在打颤。前方高台上,
那袭纤尘不染的白衣,便是这无边寒冷的源头——我的师尊,昆仑神君,沧溟。他背对着我,
身姿挺拔如孤峰雪松,目光投向翻涌的云海尽头。那里,是凡人仰望不可及的天门方向。
风拂过他霜雪般的衣袂,带起清冷的弧度,也送来他毫无波澜的嗓音,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玉珠,砸在我心头:“此劫已过,你我师徒情分尽了。”劫?情劫?
我茫然地抬起头,试图从那片孤高的背影里寻找到一丝一毫往日的温存。
哪怕只是一点残留的暖意也好。可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比昆仑积雪更凛冽的空寂。
记忆像被冰锥凿开,碎片汹涌而出。是他含笑立于初绽的桃花树下,
清冷的眉眼被柔粉的花瓣映得有些模糊,声音却清晰地刻在我神魂深处:“阿灼,
你看这桃树,若得天地灵气温养,便可延绵十里,灼灼其华,自成一方春意。
” 是他执起我的手,指尖带着温润的仙灵之气,引我掌心贴上粗糙的桃木枝干,
感受其中微弱却坚韧的生命脉动:“你乃天生木灵之体,与草木通灵,这十里桃林,
只有你能种活。此乃为师予你的功课,亦是你的机缘。” 是他偶尔于桃林中驻足,
目光掠过那些因我灵力催发而愈发绚烂的花树,唇角会浮现一丝极淡、极难捕捉的笑意。
那笑意曾是我贫瘠仙途里唯一的暖阳。
“师父……” 我听见自己嘶哑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带着卑微的祈求,
“阿灼做错了什么?求师父……不要赶我走……”那背影纹丝不动,
仿佛早已隔绝了尘世一切声响。他广袖微抬,朝着下方云海深处,
那片曾经占据了我所有心神、耗尽了我所有灵力、寄托了我所有懵懂憧憬的方向,
随意地一挥。轰!无声的烈焰瞬间吞噬了整个视野。那并非凡火,
而是自九天之上引落的、至纯至烈的焚仙金焰。金红色的火舌舔舐着天空,狂野地席卷而下,
带着毁灭一切的暴戾气息。我耗费三百年心血,
以神魂精血浇灌、每一片花瓣都浸透我欢喜与期待的十里桃林,
在神圣的烈焰中发出无声的哀鸣。那些枝干扭曲、崩裂,
娇艳的花瓣在触及金焰的瞬间便化作焦黑的飞灰,腾起一片绝望的烟尘。烟尘中,
隐约传来无数细微的、濒死的哀泣,那是桃树精魄被彻底焚毁时发出的最后悲鸣,密密麻麻,
直刺耳膜。那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在被活生生地剥离、焚烧!“呃啊——!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骤然降临,狠狠攫住了我的仙根。仿佛有无数无形的、烧红的利刃,
沿着我脊椎的每一寸骨骼、每一条经络,由内而外,凶残无比地开始切割、碾磨。痛!
无法形容、超越想象的剧痛!
像是整个神魂都被投入了那毁灭桃林的焚仙金焰中一同煅烧、撕裂!我猛地蜷缩起来,
身体在寒玉地面上痛苦地翻滚、抽搐,指甲在坚硬冰冷的玉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留下道道带着血痕的凹槽。冷汗瞬间浸透单薄的衣衫,又在刺骨寒意中凝结成冰。
视野里只剩下那片毁灭的金红火光,以及神君那尊冰雪塑像般、毫无怜悯的背影。
仙骨……我赖以生存、苦苦修持的仙骨,正在寸寸断裂、粉碎!
如同那些在火中化为飞灰的桃枝。每一次断裂的脆响都清晰地炸响在灵魂深处,
伴随着灵力如决堤洪水般疯狂溃散的绝望感。修为像指间的流沙,
无论如何攥紧都无可挽回地飞速流逝。三百年苦修,一朝尽毁!
“为什么……” 我咳出一口带着冰渣和淡金碎屑的血沫,那是我破碎的仙骨残骸。
剧痛撕扯着意识,眼前阵阵发黑,唯有那冷漠的背影在视野里摇晃、扭曲,
“师父……桃林……我的修为……” 每一个字都耗尽残存的力气,带着血泪的控诉,
“难道……都只是……一场劫数?”高台上的身影,终于缓缓转了过来。
焚天金焰的毁灭之光映照着他无瑕的面容,那曾被我视作世间至美的容颜,
此刻却冷硬得如同昆仑之巅最坚硬的玄冰。那双深邃的眼眸,曾倒映过我小心翼翼的孺慕,
也曾凝视过我催生桃花时笨拙却认真的模样。可此刻,那里面只有一片沉寂的虚无,
比昆仑墟万载的寒风更冷,比脚下的寒玉更硬。他看着我,
如同俯瞰一只在尘埃里挣扎、即将被碾死的蝼蚁。“此乃天道命定之情劫。
”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穿透桃林燃烧的噼啪爆响和我骨骼碎裂的细微声响,清晰地砸落,
“助我圆满道心,涤荡尘障。如今劫数已消,因果两清。”因果两清?好一个因果两清!
我的桃林,我的修为,我三百年毫无保留的倾慕与追随……原来都只是他飞升路上,
一块需要被无情踏碎、然后随意丢弃的垫脚石!焚仙金焰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
却映不出一丝属于人间的温度。那光芒是冰冷的,如同他此刻宣判的语调。“你仙根已毁,
昆仑非尔久留之地。” 他广袖再次拂动,一道无形的巨力排山倒海般涌来,
裹挟着刺骨的罡风,狠狠撞击在我支离破碎的身体上。
“噗——” 又是一大口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喷出,
在冰冷的寒玉地面上溅开触目惊心的图案。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被那无可抗拒的力量裹挟着,
急速下坠。罡风如刀,切割着残破的仙躯,割裂着仅存的意识。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是骨骼继续碎裂的轻响,是下方越来越近的、桃林燃烧发出的绝望哀鸣。
那片我曾视若珍宝、耗尽心力创造的绚烂花海,此刻已化为一片炼狱火海,浓烟滚滚,
焦黑扭曲的枝干在烈焰中徒劳地伸展,如同地狱伸出的鬼爪。坠落。永无止境的坠落。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后印入眼帘的,是昆仑之巅那道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的白色身影。
他依旧站在那高台之上,背对着这片由他亲手造就的毁灭景象,衣袂翻飞,遗世独立,
仿佛即将步入那金光璀璨的天门,去拥抱他无上荣光的永恒。而我,带着焚尽的桃林,
寸断的仙骨,被碾碎的痴妄,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坠向凡间污浊的泥泞。
黑暗彻底吞噬了我。2 第二世·剑殇浓稠的血腥味像黏腻的沼泽,死死裹缠着口鼻,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汗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从额角淌下,模糊了视线,
只留下眼前一片晃动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胸口每一次起伏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口,
那里被一只狼妖的利爪豁开了三道深可见骨的裂口,皮肉狰狞地外翻着,
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滚烫的血液,浸透了粗硬的麻布衣襟,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又冷又湿。
我死死咬着牙关,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背靠着冰冷的、布满湿滑苔藓的洞壁,
粗糙的石棱硌着肩胛骨,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清醒。右臂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
每一次试图抬起,断裂的臂骨都发出尖锐的抗议,钻心的剧痛直冲头顶。手中的桃木剑,
那陪伴我斩杀无数妖邪的伙伴,此刻剑身黯淡无光,靠近剑柄处,
一道深深的裂痕狰狞地蜿蜒着,几乎要将它拦腰折断。
“呼…呼…” 沉重的喘息在狭小的洞穴里回荡,如同破旧的风箱。洞外,
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与贪婪的磨牙声混杂在一起,伴随着利爪刮擦岩石的刺耳噪音,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绿油油的、充满暴戾和饥饿光芒的妖瞳,在洞口摇曳的火把光芒下,
如同鬼火般闪烁不定,贪婪地锁定着我这残破的猎物。五只,还是六只?记不清了。
从踏入这座被妖气彻底污染的乱葬岗起,血腥的厮杀就没有停止过。符箓早已耗尽,
灵力也接近枯竭。这具转世为除妖师的凡人身躯,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死亡冰冷的气息,
混杂着洞外妖物身上浓烈的腐臭,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难道又要这样结束?
带着前世被焚毁、被抛弃的怨恨,再次无声无息地死在这肮脏的角落?
如同那十里桃林的灰烬一般,被遗忘得干干净净?不!不甘心!蚀骨的恨意如同毒藤,
瞬间绞紧了残破的心脏,反而压下了肉体的剧痛,带来一种近乎癫狂的力量。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左手艰难地探入怀中,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一枚残破的、边缘锋利的桃符碎片。那是上一世,
那场焚尽一切的金焰中,唯一残存下来的东西。指尖狠狠刺入碎片边缘,温热的血涌出,
染红了那焦黑的木质。以血为引,燃我残躯!
就在我准备拼着魂飞魄散也要引动这最后一点源自前世的本源之力,
与洞外妖物同归于尽的刹那——一道雪亮的匹练,撕裂了洞外浓郁的黑暗!
那剑光来得毫无征兆,如同九天之上劈落的雷霆!快!快到极致!
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睥睨凡尘的纯粹杀伐之意!剑光过处,甚至没有发出多少刺耳的切割声,
只有几声极其短暂、如同撕裂厚实布帛般的闷响。洞口那几双贪婪暴戾的绿色妖瞳,
瞬间凝固,随即光芒如同被掐灭的烛火,迅速黯淡、熄灭。几颗丑陋狰狞的头颅,
伴随着喷溅如泉涌的污血,无声地滚落在地。庞大妖躯倒地的沉闷声响接连传来,
震得地面微微颤动。浓烈的、带着腥臊和腐臭的妖血气味,如同决堤的洪水,
猛地灌满了整个洞穴,呛得我几乎窒息。一道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孤鸿,
在漫天污血泼洒的背景中,稳稳落在洞穴入口。来人一身玄色轻甲,
甲叶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肩甲处雕刻着狰狞的狻猊兽首。他身形高大挺拔,
站在那里,仿佛一杆钉入地面的标枪,渊渟岳峙,
自有一股久经沙场、浴血而生的凛冽煞气扑面而来。他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身狭长,
寒光凛冽,此刻正有粘稠的、暗紫色的妖血顺着剑尖缓缓滴落,
在脚下肮脏的泥土中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洞内狼狈不堪的我。
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与探究,冰冷得不带一丝属于人间的温度。火光跳跃着,
映亮了他半边轮廓分明的脸。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下颌线绷紧如刀削。当他微微抬眸,
视线与我撞上的一刹那——轰!仿佛九天惊雷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开!那张脸!
纵然被风霜打磨得棱角更加分明,纵然被战场煞气浸染得冷硬如铁,
纵然隔了生死轮回、隔了截然不同的身份与皮相……但那双眼睛深处沉淀的东西,
那种骨子里透出的、俯瞰众生的孤高与漠然……烧成灰我也认得!沧溟!我的师尊!
那个在昆仑之巅,亲手点燃焚仙金焰,将我连同心血桃林一同推入深渊的昆仑神君!
剧烈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我。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嗡作响,洞外残余妖物垂死的嘶嚎,
血液滴落的声响,甚至我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声,都瞬间远去,
被一种尖锐的、来自灵魂深处的耳鸣所取代。心脏在残破的胸腔里疯狂擂动,
撞击着断裂的肋骨,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前世被仙力碾碎仙骨的痛苦,
桃林焚毁时的绝望哀鸣,他最后那句冰冷刺骨的“因果两清”……所有的记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