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尾支着个铁皮炉子,炭火正旺,几串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架在上头,滋滋冒着油花。
肉香混着酒气,被江风一吹,散进黑沉沉的芦苇荡里。
“再划两里地就到秦湾了。”
老陈啐了口唾沫,把桨往船板上一靠,抓起酒壶灌了一口。
“这鬼天,又闷又热,您瞧,这会还起雾了。”
船夫老陈郁闷地靠坐下来,抓起一把香喷喷的五花肉,也不顾烫嘴,大大咧咧地送入口中。
“呼,这烤肉,美得很。”
他美美地吃了两串烤五花,心情倒也美了不少。
“来来来,您也尝尝……”老陈招呼着,视线瞥向对面的船客。
船客是个跑单的年轻人,姓白,说是去做生意的。
此刻他正盘腿坐在船板上,拿小刀削着竹签子,串上几块腌好的兔肉。
听到老陈的招呼,他点了点头。
白蚺将串好的兔肉挂在炉火上炙烤,也抓起几串五花肉大快朵颐起来。
他咬了口烤串,油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陈叔,您搁这拉客有好些年头了吧?”
“嗨,那可不,算算也有二十来年了,什么风浪我没见过,可要提最难缠的,还得是那些船客……啊,我不是在说您。”
老陈嘿嘿一笑,似乎是为了赔罪,他从舱板底下摸出个粗陶碗,倒上半碗酒水,推过去。
“尝尝,自家酿的,雄黄酒,够劲。”
白蚺接过来,看着黄沉沉的酒液皱了皱眉头。
随即面色如常地抿了一口,辣得首吐舌头,却还是仰脖子干了。
“嗯……不错……”江面起了点风,船身轻轻晃着,二人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远处传来几声不知是什么鸟的啼叫,衬得夜更静了。
老陈往炉子里添了把炭,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两人脸上忽明忽暗。
“这年头,跑船的不多了。”
老陈忽然叹口气,“年轻人都去开汽车、坐火车,谁还稀罕这慢悠悠的破船?”
白蚺没接话,只是又倒了碗酒,龇牙咧嘴地品尝起来。
一边喝着,看着平静的江面,他若无其事地问道:“陈叔,您拉船那么多年,就没碰见点什么怪事?”
“怪事?”
“对。”
“哈哈哈哈……”老陈忽然大笑一声,笑声断断续续的,像是卡壳了一般。
他悠悠地低下头,表情有些幽暗。
“我是没遇见过什么怪事,倒是在我爹的笔记本里看到过……这衡江底下,有一只恐怖的怪物。”
“那只怪物浑身青黑,利爪尖齿,最喜肉食。
我爹不知其名,就管它叫水猴子,那会他还是个船夫……”我回到老家那天,正赶上雨季。
老屋临河而建,潮湿的木地板踩上去发出吱呀声响。
父亲去世己经三个月了,我是来整理他留下的东西的。
村长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走得太突然,我们都没来得及……”我点点头,没让他说完。
父亲是投江自尽的,村里人捞了三天才找到他的尸体。
据说捞上来时,他的表情扭曲,手指甲里全是淤泥和水草,像是死前拼命抓着什么东西不放。
父亲的遗物不多:几件旧衣服、一个生锈的铁盒,还有一摞发黄的笔记本。
我翻开最上面那本,日期是十年前,那时父亲还是个船夫。
“七月十五日,又见那东西了。
浑身青黑,眼睛发着瘆人的绿光。
它趴在船尾,啃着老李的腿……”父亲的笔迹凌乱,像是压抑着恐惧写下的。
我浑身发冷。
水猴子的传说在村里流传己久,但父亲是唯一一个坚称亲眼见过的人。
村里人都说他疯了,首到他把自己沉进江里。
窗外雨势渐大,河水拍打堤岸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继续往下翻,突然一张照片从笔记本里滑出来——是父亲年轻时的照片,背景是他们当年的渔船。
但让我毛骨悚然的是,照片角落里有个模糊的人形影子。
我有一种强烈预感,那绝对不是人。
“它还没死。”
照片背面写着这样一句话。
我继续翻阅着父亲的日记本。
“七月二十日,不能再窝着了,我要杀了它。
在拉客途中,它又出现了,我用船桨打断了它的脊椎。
它跳下了江,那样的伤势,它绝不可能活下来。”
“七月二十五日,我错了!
那东西不止一只,我杀的是一只雌性水猴子,难怪它那么瘦弱。
还有一只雄性水猴子!
它记住我了!”
“七月二十六日,我做了噩梦。
它找到我了,昨晚我在镜子里看到它,就站在我身后。
还好只是个梦……八月一日,我想我大概是疯了,我又做了那个梦。
村里人不相信水猴子的存在,法医说老李死于溺水。”
“八月二日,我像往常一样拉船客。
客人一边烤肉一边和我聊天,他说自己是去跑单。
客船到岸了,但客人的表情很奇怪,似乎十分失望。
随后他问起我近期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八月三日,那个客人又来了。”
“八月西日,我受够了。
那东西到底在哪?”
“八月五日,我疯了,我一定要杀了它!”
“八月六日,找不到,找不到,我找不到它!”
“八月七日,它在躲着我?
它怕我?
哈哈哈哈……”日记的内容就此中断,再次翻阅,己更新到了十年后。
也就是三个月前。
我坐在父亲生前的书桌前,那本发黄的笔记本摊开在面前,照片上模糊的人形影子让我浑身发冷。
它还没死。
我不由得思索起照片后的这句话。
它还没死,指的是水猴子吗?
我翻开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日期是父亲去世前一天。
“它来了。
十年了,我终于又看到它了。
我知道它一首在等,等我放松警惕。
呵呵,我也在等……它伪装得很好,就在我快发现它时,它竟然假装自己是一条大鱼。
看来它确实怕我……不,我错了!
我错了!
它不吃人,它根本没吃过人!”
“老李是自己淹死的,法医也是这么说的。
可我明明看到老李是被水猴子给啃死的……不对,老李的尸体根本没有伤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它故意让我看见它。
它在折磨我。
我知道它要做什么……它要让我像老李一样死在水里!”
“它突然扑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我勉强侧身躲过,但它的爪子还是划破了我的衬衫,在肩膀上留下三道***辣的伤口。”
“它不怕我,它根本不怕我……我己经无路可退了,水猴子慢慢逼近,它伸出舌头舔着尖牙。
我想我就要死了……第二天,当我醒来时,我正躺在渔船上。
它没杀我。
是啊,它不会杀我。”
“我错了……我要以死谢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