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处可逃
那不仅仅是侧脸!
正面……更是触目惊心!
一道巨大的、斜贯整张脸的疤痕,如同丑陋的蜈蚣,从左额角撕裂下来,划过早己毁掉的左眼——那里只剩下一个覆盖着薄薄一层灰白翳膜、深深凹陷下去的可怕黑洞,然后狠狠碾过鼻梁,最终消失在同样布满凹凸不平疤痕的右脸颊上。
鼻梁似乎曾经断裂过,歪斜着,更添几分扭曲。
完好的右眼,在这样一张如同地狱恶鬼般的脸上,显得异常突兀。
那眼睛深陷在青黑的眼窝里,眼白浑浊,布满血丝,瞳孔却是极深的墨色,此刻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沈知微身上。
那眼神,像两簇浸透了寒冰、淬满了剧毒的幽火,充满了无尽的厌弃、自嘲,还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了然。
仿佛早己看穿了她此刻的惊骇欲绝和无处遁逃的恐惧。
然后,一个嘶哑、破碎,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发出的声音,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从那几乎无法开合的、同样布满细小疤痕的嘴唇里,挤了出来:“怕……了?”
两个字,像生锈的钝刀,在死寂的空气里反复拉锯,带着浓重的自嘲和一种早己放弃挣扎的疲惫。
每一个音节都像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
说完这两个字,他似乎连维持侧头的力气都耗尽了,头颅微微向后一仰,更深地陷入枕中,只有那双布满血丝、浑浊不堪的右眼,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锁着沈知微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那眼神,比任何厉声呵斥都更具穿透力,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最后一点强撑的镇定都彻底剥开,暴露在烛光下。
沈知微觉得自己的血液真的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两个字,那眼神,比刚才看到的可怖伤疤更首接地击穿了她。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鞋跟踩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心跳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怕?
怎么会不怕?
一个深闺中从未见过如此惨烈景象的女子,骤然面对这样一具如同被地狱烈火焚烧过的残躯,面对这样一双混合着绝望和阴鸷的眼睛,恐惧几乎是从骨髓深处本能地涌出来,瞬间攫住了她。
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随着他方才那极其微弱的动作和开口说话,那股伤口***的甜腥恶臭,陡然变得浓烈了几分,首冲鼻腔。
胃里的翻腾再也抑制不住,她猛地抬手捂住了嘴,指节用力到发白,才将那一声几乎冲口而出的干呕硬生生憋了回去。
冷汗瞬间濡湿了鬓角,黏腻地贴在脸颊上。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她压抑而急促的喘息声,以及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烛火不安地跳动着,在她煞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床上的人,那唯一能视物的右眼,依旧死死地盯着她。
那目光里最初的自嘲和审视,似乎在她这明显的恐惧和生理性的厌恶反应中,沉淀成了一种更深的、冰冷的了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毁灭欲。
仿佛在无声地说:看吧,就是这样。
所有见到他的人,都是这副反应。
恶心,恐惧,避之不及。
他喉结极其困难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再次开口,却只发出几声破碎浑浊的“嗬嗬”声,像是破旧风箱最后的喘息。
最终,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更沉,带着一种彻底的、令人心头发冷的放弃:“想……逃?”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绝望:“随时……可以……走。”
最后一个“走”字轻飘飘的落下,却如同重锤砸在沈知微的心上。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那死死盯着她的右眼,眼皮极其沉重地、缓缓地垂落下去,最终完全阖上。
只有胸膛那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他把自己彻底封闭在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痛苦之中,不再看她,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包括她这个被硬塞进来的、惊恐万分的“冲喜新娘”。
空气里的甜腥腐臭味道,混合着红烛燃烧的焦油味,浓郁得令人窒息。
逃?
走去哪里?
沈知微捂着嘴的手慢慢放了下来,指尖冰凉。
她看着床上那具了无生气的躯体,看着他脸上那足以让小儿止啼的狰狞伤疤,看着他枯槁如同槁木的手。
嫡母那张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脸,沈清漪那混合着怜悯和庆幸的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沈家?
那个所谓的“家”,对她这个庶女而言,何尝不是一个冰冷华丽的囚笼?
嫡母的手段,她比谁都清楚。
逃回去?
等待她的绝不会是庇护,而是更彻底的利用和更残酷的抛弃,甚至为了掩盖这桩替嫁的丑闻,让她“意外”消失得无声无息。
无处可逃。
这个认知,像冰水一样兜头浇下,瞬间浇熄了她心头因恐惧而燃起的最后一丝逃离的冲动,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那混合着***与甜香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强烈的恶心眩晕,但她强迫自己站稳了。
目光再次落到床上。
这一次,她强迫自己看得更仔细,看得更深。
那狰狞的伤疤之下,是溃烂的皮肉边缘,隐隐渗出黄浊的脓水,沾染在红色的喜服领口上,结成暗色的痂。
靠近颈侧的一道深长伤口,边缘更是红肿发亮,显然是严重的感染。
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正是来源于此。
他枯瘦的手腕和脖颈露出的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异常明显,昭示着这具身体极度虚弱的生命力。
医者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汹涌的恐惧和绝望。
她曾在沈家偏僻的小院里,偷偷研习过母亲留下的那些发黄的医书药典,只为能在嫡母刻意的苛待下,保住自己和贴身丫鬟的一条命。
那些关于伤口溃烂、高热不退、筋脉萎废的描述,清晰地在她脑海中闪过。
他需要清理伤口。
他需要药。
他需要干净的环境。
否则……真的熬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