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哪里?”周默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让他浑身僵硬,无法思考。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那件舒适的灰色羊绒衫和牛仔裤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深灰色的呢料长衫,质地粗糙,
袖口和衣襟沾满了尘土和可疑的深褐色污渍。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面似乎有硬物。
掏出来一看,是一本深蓝色封皮的证件。
封皮上印着醒目的日之丸标志和“大日本帝国陆军报道部”的日文字样。打开证件,
里面贴着一张他穿着长衫、表情略显拘谨的黑白照片,姓名栏赫然写着“周默”,
职务是“香港《远东观察报》特派记者”,
签发机关盖着“上海派遣军报道部”和“南京宪兵队”的鲜红印章和钢印。
“1938年…南京…”证件上的日期像冰锥一样刺入周默的脑海。
他瞬间明白了那本日记为何会发出白光,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1937年12月13日,
南京沦陷。这里,是1938年初春,
刚刚经历了人类历史上最黑暗六周、依然在日军铁蹄下痛苦***的金陵城!他穿越了!
从2019年的档案馆,直接掉进了这血肉磨坊的中心!“呜…妈妈…放开我妈妈!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童音尖叫从不远处传来,瞬间撕裂了周默混乱的思绪。他循声望去,
心脏骤然停跳!就在几十米外一处相对完整的门楼废墟旁,
五六个戴着屁帘帽、端着刺刀的日军士兵正发出野兽般的哄笑。
他们粗暴地拖拽着两个女人——一个穿着学生蓝布裙的年轻女孩,
和一个试图护住她的中年妇人。女孩的辫子散了,脸上满是泪痕和污泥,
布裙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白皙的肩膀。妇人则死死抱住一个士兵的腿,哭喊着什么。
“花姑娘!大大的好!”一个矮壮的日军士兵狞笑着,伸手去扯女孩的衣襟。
另外几个士兵则用枪托砸向那妇人的后背和头脸,试图让她松手。
妇人的惨叫声和女孩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刺得人耳膜生疼。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周默的天灵盖,巨大的恐惧和难以言喻的愤怒瞬间攫住了他。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呕吐。这不再是纸上的文字,
不再是屏幕里的影像,这是活生生的、正在发生的暴行!
是1938年南京城最普遍、最血腥的现实!“别看!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突然在周默耳边响起。同时,
一只骨节分明、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他的胳膊,
巨大的力量将他狠狠拽向旁边一堵半塌的断墙后面!周默猝不及防,
踉跄着撞在冰冷的砖石上,尘土簌簌落下。他惊魂未定地抬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一双布满血丝、深陷在眼窝里,却燃烧着钢铁般意志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面容清瘦,颧骨突出,嘴唇干裂,透着极度的疲惫。
他身上穿着一件沾满污渍、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白大褂,左臂用撕开的布条紧紧缠着,
布条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已经发暗的深红色——那是干涸的血迹。“香…香港来的周记者?
”男人急促地低声问道,声音压得极低,警惕的目光越过断墙的缺口扫视着外面,
“我是国际安全区博爱医院的陈志远,陈医生。”安全区?陈医生?
周默脑中混乱的碎片瞬间被这个名字串联起来!他记得史料,南京沦陷后,
以拉贝为首的国际友人建立了安全区,庇护了二十多万难民!眼前这个人,是安全区的医生?
也是…地下党?他记得自己框架里那个救他的关键人物就叫陈志远!
“我…我是…”周默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记者证,这是他在这个地狱里唯一的、脆弱的护身符。“别出声!
”陈志远再次低喝,眼神锐利如刀。外面日军的哄笑声和女人的哭喊声更加凄厉了。
周默忍不住又想探头去看。“别看!”陈志远的手像铁钳一样再次按住他,
阻止了他无望的冲动。那双手冰凉,却在微微颤抖,压抑着同样的愤怒和无力感。“看了,
你会疯掉。”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深切的悲悯和绝望的清醒。“现在,
记住你的身份!你是记者!香港记者!我们需要有人…记录这一切!
”陈志远飞快地从自己挎着的一个破旧皮包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黑色金属方块,
塞到周默手里。入手冰凉沉重。周默低头,是一台保养得相当不错的莱卡相机,
经典的旁轴造型,金属机身闪着冷硬的光泽。这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新闻摄影工具之一,
是历史的眼睛。“拿着它!”陈志远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急切,“对准外面!
对准那些畜生!对准这座正在流血的城!把真相…拍下来!让全世界都看到!
”周默的手在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相机。透过断墙的缺口,远处日军的暴行还在继续。
那绝望的哭喊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和恶心,胃液灼烧着喉咙。记录?
用这冰冷的机器,去记录这活生生的人间地狱?他颤抖着举起沉重的莱卡,
冰凉的取景器贴上他同样冰冷的眼眶。视野瞬间被收窄、框定。取景框里,
焦黑的废墟、断裂的梁木构成扭曲的前景。更远处,那几个日军士兵的身影在晃动,
女孩被拖向卡车的挣扎身影模糊而绝望。而在这一切之上,在废墟的最高点,
一面刺眼的膏药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粗陋的旗杆插在一堵残破的教堂尖顶上。夕阳如血,
正从铅灰色的云层缝隙里艰难地透出最后的光芒,将那面旗帜和旗杆下的断壁残垣,
都染上了一层粘稠、凝固、仿佛永远也洗刷不掉的——血色。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耗尽全身力气的快门声,在断壁的阴影中响起。
这声音淹没在寒风的呜咽和远处的喧嚣里,微不可闻。但在周默耳中,却如同惊雷。
这不仅仅是一个快门,这是他向那个和平安宁的2019年彻底告别的丧钟,
是他坠入1938年血色深渊的投名状,
更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历史系研究生——在这炼狱中拿起的第一件武器,
一件记录真相、对抗遗忘的武器。陈志远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里有沉痛,有鼓励,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跟我走,周记者。
”陈志远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这里…太危险了。
安全区…也未必安全。”他拉住周默的手臂,不再看那正在发生的惨剧,转身,
敏捷地弓着腰,沿着断墙残壁的阴影,向更深的废墟和暮色中潜行而去。
周默最后看了一眼取景框里那片凝固的血色,手指死死攥紧了冰冷的莱卡相机,
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深吸了一口饱含焦臭与血腥的空气,
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咬紧牙关,跟上了那个染血白大褂的背影,
跌跌撞撞地,一头扎进了1938年金陵城无边无际的黑暗与血色之中。
跟着陈志远在迷宫般的废墟和狭窄的巷道里穿行,周默感觉自己像一只惊弓之鸟。
每一次拐角都可能撞上巡逻的日军,每一声突兀的响动都让他心脏骤停。
陈志远却像一条熟悉地形的猎犬,动作迅捷而无声,
对每一处断墙、每一个可以藏身的角落都了然于心。
他染血的白大褂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面残破的旗帜,引领着周默在死亡边缘游走。
空气中弥漫的焦臭和血腥味似乎成了背景板,
令人窒息的味道逐渐清晰——那是成千上万惊恐、绝望、饥饿的人聚集在一起散发出的气息。
汗味、排泄物的恶臭、伤口腐烂的甜腥,还有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混杂其中,
形成一股沉闷、粘稠、令人作呕的洪流,冲击着周默的感官。终于,
他们穿过最后一片被炮火削平的街区,
一道由沙袋、木板、铁丝网和万国旗帜主要是德国纳粹旗和美国星条旗临时构筑的防线。
几个戴着臂章的外国人正紧张地守在那里,
其中一位身材高大、面容严肃、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人尤为醒目。
周默脑中立刻跳出史料照片里的形象——约翰·拉贝,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陈医生!
”一个外国志愿者看到陈志远,明显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地看向他身后陌生的周默,
“这位是?”陈志远没有停下脚步,拉着周默快速穿过简陋的检查口,
低声急促地用英语回答:“记者!香港来的周记者!刚在城外遇险,证件被检查过,没问题!
”他的语速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守卫的目光在周默那张惊魂未定却强作镇定的脸上扫过,
又看了看他紧握在手里的莱卡相机和深蓝色证件,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阻拦。
踏入“安全区”的瞬间,周默并没有感到丝毫安全,
反而被眼前更巨大、更压抑的苦难景象钉在了原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校园,
这座昔日充满书香的象牙塔,此刻成了人间炼狱的收容所。
操场上、走廊里、甚至每一间教室,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难民。男女老少,衣不蔽体,
面黄肌瘦,眼神空洞或写满惊惶。许多人身上带着伤,简陋的绷带渗出暗红的血迹。
哭声、***声、压抑的咳嗽声、孩子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低沉而绝望的悲鸣。
空气中那股复杂难闻的味道,在这里达到了顶峰。“快走!”陈志远用力扯了他一下,
声音带着不容分说的紧迫,“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
走向校园深处一栋相对完好的建筑——博爱医院的临时诊所。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
多是等待救治的伤员和病患。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浓烈了许多,
但也盖不住伤口腐烂和脓血的腥气。一进诊所,景象更令人揪心。光线昏暗,
有限的几张病床上挤满了重伤员。地上铺着草席,躺满了***的人。
几个同样穿着脏污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在人群中穿梭,个个面容憔悴,动作却异常麻利。
药品显然极其匮乏,周默看到一个护士正小心翼翼地用开水煮着几卷纱布,准备重复使用。
“陈医生!你可回来了!”一个满脸疲惫、头发花白的老医生看到陈志远,如释重负,
“三号床的伤情恶化了,高烧不退,伤口化脓厉害!磺胺…磺胺已经用完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陈志远眼神一凛,
立刻将周默推到角落一个相对干净的诊疗台旁:“待在这里,别动,别说话!
”随即快步走向三号病床。周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眼前的景象比废墟更让他感到窒息。这不是战场,这是战争对平民最残忍的后续折磨。
他看到陈志远俯身检查那个伤员,那是个年轻男人,腹部裹着渗血的纱布,脸色灰败,
嘴唇干裂,呼吸急促。陈志远解开纱布,一股浓烈的腐臭味瞬间散开,伤口周围红肿发黑,
脓液不断渗出。“感染太深了…”旁边一个护士低声道,声音带着哭腔,
“没有抗生素…恐怕…”陈志远紧抿着嘴唇,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迅速检查了伤员的瞳孔和脉搏,然后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准备手术!截肢!
保命要紧!”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截…截肢?”护士惊呼,
“麻药…麻药也只剩一点点了,根本不够…”“用!给他用上!能减轻多少是多少!
”陈志远吼道,已经开始飞快地洗手,戴上仅存的一副还算干净的橡胶手套。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但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沉重。很快,
简易的手术开始了。条件简陋到令人发指。所谓的“手术室”只是用布帘隔开的一小块地方。
昏暗的灯光下,陈志远握着简陋的手术刀,动作精准却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绝。
护士用仅存的一点乙醚浸湿纱布捂住伤员的口鼻。伤员在昏迷中依然痛苦地抽搐着。
周默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胃里再次翻江倒海。他目光扫过诊疗台上凌乱摆放的药品和器械。
几个贴着不同外文标签的小药瓶引起了他的注意。其中一个瓶子标签磨损严重,
瓶内是白色粉末。另一个瓶子标签写着“Sulfanilamide”,
但瓶内的药片颜色和形状似乎有些…可疑?他作为历史系研究生,
战时期药品尤其是当时极其珍贵的磺胺被稀释、掺假甚至用面粉伪造的史料照片和记载。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而略带沙哑的女声在周默身边响起,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周默猛地回头。
一个同样穿着沾有血污和白大褂的年轻女子站在他面前。她看起来二十出头,
面容清秀却异常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显然也极度疲惫。
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像冬日里刺破寒雾的阳光,
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直直地落在周默脸上。她的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
几缕碎发散落下来,更添了几分倔强和干练。
她的目光扫过他手中的莱卡相机和胸前的记者证,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苏…苏医生?
”周默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心脏猛地一跳。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和更深的警惕:“你认识我?我们没见过。”她的声音更冷了,
身体微微绷紧,仿佛随时准备应对危险。“我…我是香港《远东观察报》的记者周默。
”周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举起记者证,努力模仿着这个时代记者的口吻,
“刚…刚在城外遇险,是陈医生带我进来的。
”他指了指正在简陋手术台前与死神搏斗的陈志远,又补充道,
“久闻安全区医护人员仁心仁术,苏婉宁苏医生救治难民的事迹…在外界亦有耳闻。
”他只能含糊其辞,试图用“外界传闻”来搪塞。苏婉宁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
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他刚才注视的那瓶可疑的“Sulfanilamide”上,
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而冰冷,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愠怒和深深的无奈。“哼,‘外界’?
”她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明显的讽刺,但那份警惕似乎并未完全消除,“记者先生,
如果你真是来记录真相的,不如好好看看这个!”她拿起那瓶药,声音压抑着愤怒,
“看看这些用面粉和石灰做的‘救命药’!看看那些躺在外面等死的人!
看看陈医生现在在做什么!”她指向布帘后面,
那里传来骨头被锯断的、令人牙酸的细微摩擦声。周默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他沉默片刻,
目光再次扫过诊疗台。除了那瓶可疑的磺胺,
他还看到几个装着不同颜色粉末和液体的玻璃瓶,似乎是用来消毒和冲洗伤口的。
一个念头突然在他脑中闪现,结合他刚才看到陈志远手术时简陋的止血手段…“苏医生,
”周默深吸一口气,指向旁边一瓶几乎见底的棕色碘酊,
和另一个装着白色粉末可能是次氯酸钙之类的广口瓶,试探性地开口,
“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我看到很多伤员伤口感染严重,止血也很困难。
或许…或许可以用高浓度的碘酊混合少量次氯酸钙粉末,制成强效的消毒止血粉?
虽然***性很大,但紧急情况下,可能比单纯的压迫止血效果强一些,也能抑制部分细菌?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突发奇想”或“见过类似土方”,
而不是系统性的现代急救知识。苏婉宁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周默脸上,
这一次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审视。她没说话,快步走到诊疗台前,拿起碘酊和次氯酸钙瓶子,
又看了看旁边一个空的小研钵。她迅速倒出少量粉末,滴入几滴浓碘酊,用玻璃棒快速搅拌。
混合物迅速变成一种深褐色糊状物,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她用小勺挑起一点,
毫不犹豫地走到旁边一个腿部伤口正在渗血、痛苦***的老妇人身边。“阿婆,忍一忍!
”苏婉宁的声音异常冷静。她先用盐水快速冲洗了一下伤口边缘的脓液,
然后果断地将那深褐色的糊状物按压在伤口出血最厉害的位置。“啊——!
”老妇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但几秒钟后,奇迹般地,
那不断渗出的鲜血竟然真的被糊状物粘附、堵住,形成了一层深色的硬痂!
虽然阿婆疼得浑身发抖,但出血确是被暂时止住了!苏婉宁猛地抬头看向周默,
眼中第一次没有了冰冷的审视,
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混杂着探究、一丝微弱的希望,
以及更深的疑惑。就在这时,陈志远疲惫地掀开布帘走了出来。他摘掉沾满血污的手套,
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汗水。手术似乎结束了,但结果如何,
从他沉重的脚步和紧锁的眉头就能看出几分。他看到了苏婉宁和周默,
以及苏婉宁手中那个还沾着褐色糊状物的小研钵。“陈医生,
这位周记者…”苏婉宁正要开口。陈志远却摆了摆手,打断了她。他走到周默面前,
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带着审视,
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
低沉而沙哑地问道:“周记者,你拍下的照片,是想寄去哪里?香港?还是…更远的地方?
”周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明白,这绝不仅仅是在问照片的去向。
这是在试探他更深层的立场和可能性。“只要能揭露真相,能帮到需要帮助的人,
”周默迎上陈志远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坚定,“无论多远,都值得一试。
”陈志远盯着他,仿佛在掂量他话语里的分量。
诊所里伤员的***、难民的悲泣、远处隐约的日军口令声,都成了这一刻沉重背景音。突然,
毫无征兆地从自己破旧的皮包里掏出一个东西——一个看起来像是镜头盖的黑色金属小圆筒。
他动作极其隐蔽地塞进周默长衫的口袋里,同时身体微微前倾,
用更低、更急促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收好。明天中午,鼓楼公园残存的石狮子下。
把它交给一个戴灰色鸭舌帽、问你要不要‘老南京风景片’的人。他会给你一包‘药’。
”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默手中的莱卡相机,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有时候,
相机比枪更致命。但有时候…它也需要一点‘特殊的药水’才能发挥真正的威力。明白吗?
”周默感觉口袋里的金属圆筒冰冷而沉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他瞬间明白了陈志远的意思。
这绝不仅仅是送药!这是一个测试,一个邀请,一个通往更危险、更隐秘战场的入口!
那“特殊的药水”…难道是指密写药水?他改良情报技术的起点?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金属圆筒,也握紧了手中的莱卡相机。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恐惧依然存在,
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使命感与冒险感的奇异情绪开始升腾。他迎着陈志远审视的目光,
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明白。”苏婉宁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又似乎有更多的不解。她的目光在周默和陈志远之间来回扫视,
最终落在周默紧握相机、指节发白的手上。她什么也没问,
只是转身走向另一个需要处理的伤员,但周默敏锐地捕捉到,她转身时,
那清冷的目光似乎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陈志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周默低声道:“今晚你就睡在诊所后面的杂物间。记住,
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要出来。记者先生,从现在起,你的镜头…和你这个人,
都要格外小心了。”他指了指角落一个堆满破损医疗器械和空药箱的小隔间。
周默默默走向那个狭小、昏暗、散发着霉味的小隔间。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
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掏出那个金属圆筒,
在黑暗中摩挲着冰凉的表面。口袋里那本伪造的记者证沉甸甸的,
手中的莱卡相机也沉甸甸的。窗外,安全区的夜晚并不宁静。
营里压抑的哭声、巡逻队沉重的皮靴声、远处偶尔响起的零星枪声…交织成一首绝望的夜曲。
周默闭上眼,
婉宁锐利的目光、老妇人痛苦的脸、还有那瓶可疑的磺胺…无数画面碎片般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不再是档案馆里那个埋首故纸堆的研究生了。他身陷1938年金陵城的心脏,
一个名为“安全区”的孤岛。而就在刚才,他接下了第一个任务,
一个可能将他彻底卷入时代洪流、名为“幽灵”的起点。黑暗中,
他摸索着找到一支铅笔和一小片从药盒上撕下的硬纸片。靠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他颤抖着,
在纸片上用力写下两个他刚刚为自己想好的、将在未来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代号——“幽灵”。
安全区的夜晚,是恐惧的低语和绝望的喘息编织成的网。周默蜷缩在杂物间冰冷的地板上,
身下只垫着几张破旧的报纸。霉味、消毒水味和隐约的血腥气顽固地钻入鼻腔。
一次远处传来的皮靴踏地声、每一次突兀的狗吠、甚至每一次难民营里压抑不住的痛苦***,
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几乎一夜未眠,手心始终紧握着那个冰冷的金属圆筒,
仿佛那是唯一能锚定他在这疯狂时空中的信物。拂晓时分,
灰白的光线艰难地透过杂物间唯一的、蒙着厚厚灰尘的高窗。周默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
但精神却因持续的紧张和未知的期待而异常亢奋。
他小心翼翼地将圆筒藏进长衫内衬一个特意撕开的暗袋里,贴身放着。
那本“记者证”则放在外口袋最显眼的位置。走出杂物间,诊所里已经忙碌起来。
陈志远和几个医生护士在处理新送来的伤员,个个面容憔悴,动作却带着一种麻木的熟练。
周默没有看到苏婉宁。他不敢多停留,只对陈志远匆匆点了点头。
陈志远正为一个孩子清理额头的伤口,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口,那目光深沉,
带着无声的嘱托。清晨的“安全区”并未带来多少安宁。难民们蜷缩在冰冷的角落,
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领取稀粥的队伍排得很长,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匮乏带来的焦躁。周默低着头,尽量避开人群的目光,
快步穿过拥挤的操场。他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落在他相对整洁的长衫和胸前的记者证上,
有好奇,有麻木,也有一闪而过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羡慕?怨恨?亦或是希望?
他顺利通过了安全区的检查口。守卫对他的记者证似乎有了点印象,没有过多盘问。
踏出那道象征性的防线,熟悉的、更浓烈的焦臭和废墟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
伴随着无处不在的、更清晰的日军口令声和巡逻队的脚步声。鼓楼公园,这座昔日金陵胜景,
如今只剩下一片狼藉。亭台楼阁化为瓦砾,花木摧折殆尽。
唯有那对巨大的、饱经风霜的石狮子,虽然残破不堪——一只缺了耳朵,一只少了爪子,
身上布满弹痕——却依然顽强地矗立在荒草丛生的废墟之上,
沉默地俯瞰着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市。它们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地标,
也成了陈志远指定的接头点。时间还早。周默找了一处被炸塌的假山石堆作为隐蔽点,
小心地藏好自己。他强迫自己冷静,仔细观察四周。视野开阔,便于观察来人,
但也意味着暴露的风险极高。几条通往石狮子的路径都暴露在废墟的视野下。远处,
隐约可见日军巡逻队沿着主干道例行巡视的身影,刺刀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着寒芒。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纸屑,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周默的心跳如同擂鼓,手心全是冷汗。他反复回忆着陈志远的话:灰色鸭舌帽,
“老南京风景片”。终于,临近中午。一个身影出现在通往石狮子的残破小径上。
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身形不高,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袍,戴着顶半旧的灰色鸭舌帽,
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步伐不快,甚至有些蹒跚,背微微佝偻着,
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藤条箱,看起来就像一个在废墟里艰难讨生活的普通小贩或者手艺人。
他慢慢走近石狮子,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靠在那只少了耳朵的石狮基座上,
从藤条箱里拿出几张泛黄的旧照片,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周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他吗?
他强迫自己再等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人只是低头看着照片,偶尔咳嗽两声,
没有任何特别的举动。周默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或者对方也在观察?
就在他焦灼难耐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突然闯入他的视野!是苏婉宁!她没穿白大褂,
换了一件深灰色的旧棉袄,围着一条厚厚的围巾,遮住了小半张脸。她低着头,脚步匆匆,
似乎在躲避什么,又像是在焦急地寻找什么。她的方向…正是朝着鼓楼公园这边!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是在跟踪自己吗?周默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如果她搅乱了这次接头…苏婉宁显然也看到了石狮子旁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她脚步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而就在这时,那个鸭舌帽男人仿佛不经意地抬起了头,
目光扫过苏婉宁的方向,也扫过周默藏身的假山石堆。他的眼神极其锐利,像鹰隼一样,
与那佝偻蹒跚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只一瞬间,那锐利便隐去,
他又恢复了那副木然小贩的样子,甚至还朝苏婉宁的方向晃了晃手里的照片,
用带着浓重南京口音的官话喊道:“小姐,要老南京风景片伐?夫子庙、秦淮河,
老底子的样子,看一眼少一眼咯!”苏婉宁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招呼弄得有些慌乱,
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脚步更快地绕开了石狮子,朝着另一个方向匆匆离去,
很快消失在断墙后面。周默松了口气,但心脏依然狂跳不止。苏婉宁的出现绝非偶然!
她对自己的怀疑显然没有消除。这让他对接下来的行动更加紧张。时间指向正午。
周默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长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闲逛的记者。他走出藏身点,
装作对废墟拍照的样子,慢慢朝着石狮子走去。他举起莱卡相机,
对着那只断耳的石狮按下快门,咔嚓声在寂静的废墟中格外清晰。
脚步声引起了鸭舌帽男人的注意。他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再次看向周默,
依旧是那种审视的、穿透性的目光。周默放下相机,走到他面前,故作轻松地开口:“老板,
你这风景片,有没有鼓楼的老照片?就这石狮子没坏之前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鸭舌帽男人浑浊的眼睛眯了一下,
慢悠悠地翻找着手里的照片:“鼓楼啊…老照片有是有,就是贵咯。先生是记者?香港来的?
”他的目光落在周默胸前的证件上。“是,《远东观察报》的周默。”周默报上名字,
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哦…”鸭舌帽男人拖长了音调,
拿起一张印着模糊鼓楼全景的旧照片,“这张,民国二十年的,十块大洋。
记者先生要是诚心要,给八块也成。”他伸出粗糙的手指,
点了点照片背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用极细的铅笔写着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清的日期编码:1931-12-16。
周默脑中瞬间炸开!1931-12-16?
这不是他穿越前在档案馆看到的那本《金陵救护队日记》翻开的日期吗?
1937年12月16日中山码头惨案!这是巧合?还是…暗号?!
他猛地抬头看向鸭舌帽男人。对方浑浊的眼神深处,
似乎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确认无误的光芒。周默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储备券汪伪政府发行的货币,故意抱怨道:“八块?太贵了!
现在这世道,一张旧照片哪值这个价?五块,最多五块!”他一边说着讨价还价的话,
一边极其隐蔽地、借着递钱的掩护,
将那个贴身藏着的冰冷金属圆筒塞进了鸭舌帽男人同样递过来的、那张旧照片的下面。
两人的手在旧照片下短暂接触。鸭舌帽男人的手指粗糙有力,不动声色地捏住了圆筒,
迅速滑入自己宽大的袖口。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在旁人看来,
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讨价还价和递钱递物。“行行行,五块就五块!记者先生会还价!
”鸭舌帽男人似乎很不情愿地嘟囔着,把那张旧照片塞到周默手里,同时,
另一个用旧报纸包裹得严严实实、四四方方的小包,也顺势滑进了周默长衫的袖袋里!
分量不轻,感觉像是…药粉?“拿着吧!这可是绝版了!”鸭舌帽男人收拾起藤条箱,
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句:“‘药’收好。下次‘显影’,找‘老顾’。” 说完,
他不再看周默一眼,佝偻着背,拎着箱子,步履蹒跚地沿着来路慢慢走远,
很快也消失在废墟的拐角,仿佛从未出现过。周默捏着那张廉价的旧照片,
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成功了?接头完成了?
那包“药”…就是陈志远说的“特殊的药水”?密写显影剂?他强作镇定,
将旧照片随手塞进口袋,转身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就在他刚走出几步,
拐过一个倒塌的凉亭时——“站住!干什么的!”一声粗暴的日语厉喝如同炸雷在身后响起!
周默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缓缓转过身。三个端着三八式步枪的日军士兵,
正从另一条岔路上巡逻过来。为首的是个曹长上士,留着仁丹胡,眼神凶狠。
他怀疑地盯着周默,尤其是他手中的莱卡相机和胸前的记者证。
另外两个士兵的刺刀已经微微抬起,指向周默。“证件!检查!”曹长用生硬的中文命令道,
手按在了腰间的王八盒子南部十四式手枪枪柄上。冷汗瞬间从周默的额头渗出。
他强迫自己挤出一点职业性的微笑,用日语回答:“太君,我是记者,
香港《远东观察报》的记者周默。这是我的证件。”他恭敬地递上那本深蓝色的记者证。
曹长一把夺过证件,翻看着上面的印章和钢印,又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周默。“记者?
为什么在这里拍照?这里禁止拍摄!军事禁区!
”他指着旁边一块被炸翻在地、字迹模糊的木牌,上面依稀可见“立入禁止”的日文。
周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刚才只顾着观察接头人和苏婉宁,根本没注意到这块牌子!该死的!
“非常抱歉,太君!”周默赶紧鞠躬,态度更加谦卑,“我第一次来南京,
看到这对古老的石狮子很有历史感,一时没注意警示牌。我这就离开!马上离开!
”他试图收回证件。曹长却没有立刻还给他,而是翻来覆去地看,
又看了看周默手中的莱卡相机,眼神愈发怀疑。“香港记者?一个人?在这种地方?
”他凑近一步,带着烟草和汗臭的气息喷在周默脸上,“包里!检查!
”他示意旁边一个士兵。那个士兵立刻上前,
粗暴地就要拉扯周默斜挎着的帆布包里面装着相机备用胶卷和一些杂物!
周默的心跳几乎停止!袖袋里!那包用旧报纸裹着的“药”还在袖袋里!
如果被搜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住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清冷而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突然响起!苏婉宁!她不知何时又折返了回来,
此刻正站在不远处,脸色冰冷,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地盯着那个曹长。她手中,
赫然举着一份盖有醒目印章的文件,封面上印着醒目的纳粹卐字徽记和德文!
“这位记者先生是拉贝主席请来的客人!采访国际安全区工作的!
”苏婉宁用流利的、带着柏林口音的德语厉声说道,同时将文件展开,
露出里面约翰·拉贝的签名和照片,“他的采访活动经过报道部批准!你们无权搜查!
如果耽误了拉贝主席和帝国领事馆的事情,你们承担得起责任吗?!”她的德语极其标准,
语气强硬,带着一种天然的、属于高级知识分子的压迫感。那份印有纳粹标志的文件,
在这个时期,尤其是在日军官兵眼中,无疑具有巨大的威慑力——德日此时是同盟关系!
曹长愣住了,脸上凶狠的表情僵住,显然被苏婉宁的气势和那份文件镇住了。
他狐疑地看了看苏婉宁,又看了看她手中的文件,尤其是那个刺眼的纳粹徽记。
他显然不懂德语,但那份文件的“官方”气息和眼前这个女人不容置疑的态度,让他犹豫了。
苏婉宁不给对方反应时间,上前一步,一把从曹长手里夺回周默的记者证,塞回他手中,
然后改用日语,语气依然冰冷强硬,但稍微缓和:“曹长先生,这位记者由安全区负责接待。
他的采访行程已经报备。请让你的士兵让开!”她指了指离开的道路。曹长脸色变幻,最终,
对纳粹盟友的顾忌压过了怀疑。他狠狠地瞪了周默一眼,又忌惮地看了看苏婉宁手中的文件,
用日语对手下咕哝了一句:“走!”三个日军士兵收起枪,悻悻地转身,继续他们的巡逻。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废墟尽头,周默才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内衫。
他看向苏婉宁,眼神复杂无比——震惊、感激,还有更深的疑惑和后怕。
苏婉宁却看也没看他,迅速将那份文件收好,转身就走,
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飘散在寒风里:“不想死的话,立刻回安全区!记者先生,
你的‘好奇心’会害死很多人!”周默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
又摸了摸袖袋里那包救了他一命、却也差点害死他的“药”,
再低头看看手中那张印着模糊鼓楼、背面写着“1931-12-16”的旧照片,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沉重的使命感交织着涌上心头。鼓楼暗影下的第一次任务,完成了。
代价是巨大的危机和一份难以偿还的人情。他不敢再停留,迅速将“药”包藏得更深,
沿着来路,快步向安全区走去。每一步都踏在破碎的瓦砾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仿佛踏在他同样破碎又重塑的心境之上。
“老顾”…“显影”…还有袖袋里这包沉甸甸的“特殊药水”。“幽灵”的征途,
终于开始了。而苏婉宁那双冰冷又锐利的眼睛,如同两道探照灯,让他无所遁形。
安全区诊所后那间狭窄的杂物间,此刻成了周默临时的“实验室”和避风港。门被紧紧闩上,
隔绝了外面伤员的***和难民的悲泣,
也隔绝了苏婉宁那冰冷刺骨的目光——自鼓楼公园回来后,她再没正眼看过他,擦肩而过时,
那拒人千里的寒意几乎能冻伤皮肤。周默靠墙坐在地上,
借着高窗透进来的、被灰尘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昏暗光线,
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包用旧报纸层层包裹的“药”。
里面是几个大小不一的油纸包和一个密封的小玻璃瓶。油纸包上没有任何标识,但打开后,
周默凭借穿越前在化学选修课和史料研究中的知识,
对苯二酚强力显影剂、还有几包可能是碳酸钠促进剂和溴化钾抑制剂的混合物。
那个小玻璃瓶里则是无色透明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酸味——极有可能是稀醋酸,
用作停影液!这是一套完整的、但显然是最基础简陋配置的密写显影药套装!
陈志远口中的“特殊药水”果然是指这个!这包“药”本身并不特殊,
特殊的是它背后的含义——它代表着周默正式接入了这条隐秘的情报传递链条!然而,
周默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他捻起一点亚硫酸钠和对苯二酚的粉末,在指尖搓了搓。
颗粒粗糙,纯度很低,而且比例显然没有经过优化。
这种配方显影效果差、速度慢、稳定性低,显影后的字迹容易模糊褪色,更重要的是,
它需要较长的显影时间和相对严格的条件温度、浓度控制,在危机四伏的地下工作中,
每一次显影都意味着巨大的暴露风险!“太原始了…”周默喃喃自语,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中迅速成型。作为历史系研究生,他不仅了解密写技术的历史,
更因为兴趣阅读过不少关于近代摄影化学的文献。他知道在1930年代末,
柯达公司已经推出了性能更稳定、效果更好的D系列显影粉配方如D-76,
其主要改进在于加入了菲尼酮Phenidone作为超加和显影剂,配合对苯二酚,
能在更短时间、更低浓度下获得更清晰稳定的影像。菲尼酮!周默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这种化合物结构并不复杂,合成路径在基础有机化学中就有!
他需要的只是原料和安全的实验场所!原料…他猛地想起诊所诊疗台上那些瓶瓶罐罐!
作为临时医院,为了消毒和处理伤口,
用于处理严重感染的浓硫酸…一个利用现有条件改良显影剂的计划在周默脑中迅速勾勒出来。
他需要苯酚石炭酸、亚硝酸钠、锌粉或许可以从废弃电池里拆?
和稀硫酸来合成关键的中间体N-羟基苯胺,再进一步反应得到菲尼酮类似物!
过程有风险,但并非不可能!就在他沉浸在化学公式的推演中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停在了杂物间门口。周默心中一凛,迅速将油纸包重新包好,
塞进角落一堆破损的搪瓷盆下面。“周记者。”门外是陈志远疲惫的声音,“方便吗?
”周默松了口气,起身开门。陈志远闪身进来,迅速关上门。他的脸色比昨天更加憔悴,
眼里的血丝像蛛网,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目光扫过杂物间,似乎在确认安全,
然后低声问道:“东西…收到了?”“收到了,陈医生。”周默点头,同样压低声音,
“显影药。但…效果可能不太好。”陈志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更深的探究:“哦?
周记者还懂这个?”“略知皮毛,”周默谨慎地回答,“以前接触过一些摄影化学。
这种配方显影慢,效果不稳定,风险太高。”他停顿了一下,直视陈志远,
“如果能找到石炭酸、亚硝酸钠、锌粉和稀硫酸…我有办法改良它!
让它更快、更清晰、更隐蔽!”陈志远的瞳孔猛地收缩!改良密写显影剂?
这绝非普通“记者”能提出的想法!他盯着周默,目光如炬,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烧穿。
杂物间狭小的空间里,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周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咚咚声。他在赌,
赌陈志远对更高效情报手段的迫切需求,赌他对自己的初步信任!几秒钟的沉默,
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最终,陈志远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带着一种决断:“你需要的东西,诊所里都有。
但操作必须在绝对安全、绝对隐蔽的情况下进行。不能有丝毫气味泄露,
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尤其是…”他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门外,“苏医生。她很敏锐。
明白吗?”“我明白!”周默用力点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给我一个晚上!
我需要一个密闭的小空间,还有…”他报出了所需的几种基础化学试剂。“好。
”陈志远没有任何废话,“今晚熄灯后,我会安排。记住,周默,
”他第一次直接叫了周默的名字,语气异常凝重,“‘幽灵’要行动,光有影子不够,
还要有…无声的惊雷。希望你的‘药’,能成为那道雷。”说完,他不再停留,
转身开门离去,留下周默一人在昏暗的杂物间里,感受着掌心因紧张而渗出的冷汗,
和胸腔里重新燃起的、混合着恐惧与兴奋的火焰。夜幕降临,安全区陷入更深沉的死寂。
只有巡逻队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零星的犬吠,提醒着人们这里并非真正的净土。
陈志远如约而至。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带着周默如同幽灵般穿过沉睡的诊所,
来到一个更偏僻、几乎废弃的地下储藏室。这里堆满了破损的家具和废弃的医疗器械,
空气污浊,但足够隐蔽。一张破旧的铁皮实验台被清理出来,
弄来的锌粉可能是从废弃干电池拆出的、还有蒸馏水和几个烧杯、玻璃棒、简易酒精灯。
条件简陋到极致,但周默需要的核心原料都有了。“最多两小时。两小时后,无论成不成,
必须清理干净所有痕迹。”陈志远留下一个老旧的怀表放在桌上,深深看了周默一眼,
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从外面锁上了门。储藏室里只剩下周默一人。
昏暗的煤油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空气中弥漫着石炭酸和灰尘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脑海中飞速回忆着菲尼酮的合成路径:苯酚硝化还原得到氨基苯酚,再与氯乙酸缩合…不,
不行!这里没有硝化条件,也没有氯乙酸!简化!必须简化!利用现有原料!
他迅速调整思路。
石炭酸苯酚与亚硝酸钠在酸性条件下用稀硫酸调节反应生成亚硝基苯酚极不稳定,
有毒!,
再在锌粉和醋酸存在下还原…目标是得到一种具有类似菲尼酮强还原性的酚胺类化合物!
过程充满未知和危险,但这是唯一的办法!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周默的手异常稳定,
他小心地称量、混合、加热、冷却。
刺鼻的气味开始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主要是亚硝基苯酚的分解气味,
他紧张地用湿布捂住口鼻,尽量控制反应条件。汗水浸透了他的鬓角,
煤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失败了几次,要么产物颜色不对,要么毫无反应。
就在怀表的指针即将指向两小时,周默几乎要放弃时,最后一次尝试中,
当他将锌粉加入反应混合物并小心加热后,
溶液的颜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浑浊的棕红逐渐转变为一种深琥珀色,
并散发出一种不同于之前的、略带甜味的酚类气息!成了?!周默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迅速停止加热,小心地将反应液过滤,得到一小瓶深琥珀色的粘稠液体。
这就是他的“山寨菲尼酮”?效果如何?他来不及细想,立刻开始配置改良显影液。
他将基础显影粉中的部分亚硫酸钠和对苯二酚取出,加入少量自己合成的深琥珀色液体,
再加入碳酸钠和溴化钾,用蒸馏水溶解、稀释。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最后一步,测试!
他撕下一小片纸,用清水在上面写下“幽灵”两个字,待其干透后字迹消失简易密写。
然后,用新配制的显影液均匀涂抹上去。时间仿佛凝固了。周默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片纸。
几秒钟!仅仅几秒钟后,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幽灵”两个字迹如同从虚无中渗出,
迅速变得清晰、锐利、墨黑!效果远超之前的基础显影液!速度至少快了三倍!
字迹也更黑更牢固!“成功了!”周默几乎要欢呼出来,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紧张!他做到了!在这个1938年的金陵城地下室里,
用最简陋的条件,改良了密写技术!这将是“幽灵”情报线第一件真正的武器!
他强压下激动,以最快的速度清理现场。
所有废液倒入一个空罐子用大量水稀释后倒入角落排水沟暂时顾不上环保了,
烧杯仪器仔细清洗擦拭,剩余的合成产物和改良显影粉分成几小份,用油纸仔细包好,
贴身藏起。当陈志远准时打开门时,储藏室里除了残留的淡淡化学气味,
几乎看不出任何异常。陈志远锐利的目光扫过周默略显苍白却带着一丝亢奋的脸,
又落在他微微鼓起的衣襟上,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两人如同完成了一次秘密仪式的祭司,沉默地回到诊所区域。刚走到前厅,
就听到一阵压抑的争吵声。“…这根本就是面粉!苏医生,你救救我孩子吧!
他烧得说胡话了!”一个妇人哭喊着,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片白色的药片。
苏婉宁脸色铁青,手里拿着另一片药,正凑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仔细查看。
她用力将药片碾碎在指尖,闻了闻,又沾了一点放进嘴里尝了尝极其危险的动作!,
随即呸地一声吐掉,眼中怒火升腾:“是石灰粉!混了少量淀粉!这群畜生!”又是假磺胺!
周默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到苏婉宁疲惫而愤怒的脸上,充满了无力感。没有药,
再高明的医术也救不了命。就在这时,苏婉宁的目光扫过刚刚回来的周默和陈志远,
最终落在周默脸上。她的眼神冰冷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探究。
她忽然拿起桌上那瓶之前周默指出有问题的“Sulfanilamide”药瓶,
又拿起一片刚从妇人那里确认的假药片,走到周默面前。“记者先生,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的平静,“你似乎对药品…颇有‘研究’?那你能告诉我,
除了尝味道这种蠢办法,还有什么更可靠的方法,能在这种地方,
快速分辨这些该死的磺胺…是真是假吗?” 她把真瓶假药同时递到周默面前,
眼神锐利如刀,
带着明显的挑衅和一种深藏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一丝微弱的希冀。
诊所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默身上。陈志远也看向他,眼神深邃,
带着审视。周默看着苏婉宁递来的药瓶和假药片,再看看妇人怀中奄奄一息的孩子,
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改良显影剂的成功给了他巨大的信心。磺胺鉴定?这同样是化学问题!
历史上常用的方法有重氮化偶合显色反应生成橙红色沉淀!“有水吗?还有…醋?
或者任何弱酸?”周默立刻问道,思路异常清晰。一个护士连忙递来一杯水和一小瓶醋。
周默接过,迅速将一片真磺胺药片碾碎成粉末,放入一个空的小搪瓷碗里。加入少量水溶解,
然后滴入几滴醋提供酸性环境。接着,
他取了一点亚硝酸钠粉末这是他刚刚做实验剩下的,贴身藏了一点,溶解在几滴水中,
加入磺胺溶液。最后,他拿起旁边一瓶用于皮肤消毒的β-萘酚溶液含有萘酚,
可作为偶联剂,小心地滴入几滴。瞬间,碗中的溶液开始变色,
迅速生成一种鲜艳的橙红色沉淀物!“看!真磺胺会生成这种橙红色沉淀!
”周默指着碗里说道。接着,他用同样的步骤处理那片假药片粉末。除了浑浊,
没有任何颜色变化,更无沉淀生成!“没有反应!是假的!”护士惊呼。
苏婉宁死死盯着那个装着橙红色沉淀的碗,又猛地抬头看向周默,
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这一次,那冰冷的外壳似乎被彻底击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对未知知识的震撼和一种强烈的探究欲。这方法闻所未闻,
却如此直观有效!“这…这是什么方法?”苏婉宁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冰冷,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种…化学鉴别法。”周默含糊地回答,
他无法解释这是来自未来的标准方法。苏婉宁没有再追问。她深深地看了周默一眼,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震惊、疑惑、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点燃的光彩。
她迅速转身,对护士吩咐:“快!用这个方法检查我们所有的磺胺库存!快!
”看着苏婉宁忙碌起来的背影,周默松了口气。他感觉到陈志远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赞许和更深沉的期许。然而,短暂的轻松很快被打破。
一个负责在外围观察的年轻志愿者急匆匆地跑进来,脸色煞白,直奔陈志远,
在他耳边急促地低语了几句。陈志远脸上的赞许瞬间消失,变得凝重无比。他看向周默,
眼神锐利如刀锋,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周默,你被盯上了。
76号…吴世宝的人,在打听一个‘新来的、喜欢到处拍照的香港记者’。
他们在查你的底细。安全区…也不安全了。”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周默刚刚因技术成功而升起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吴世宝!
那个心狠手辣、嗅觉灵敏的大汉奸!鼓楼公园的遭遇,还是引起了怀疑!就在这时,
苏婉宁似乎处理完了手头的事,再次向周默走来。她的眼神依旧复杂,但少了些冰冷,
多了些探究的意味。她刚要开口说什么——“周记者,”陈志远突然提高了一点声音,
打断了苏婉宁,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关于安全区的药品短缺问题,我们明天再详谈。
现在,请你先回房间休息吧。” 他这是在保护周默,也是在警告他,暂时远离苏婉宁。
周默会意,对苏婉宁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向杂物间。
他能感觉到苏婉宁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他的背上,充满了未解的疑问和更深的审视。
回到昏暗的杂物间,周默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袖袋里改良的显影药粉如同火炭般滚烫,
器;而陈志远的警告——“吴世宝在查你”——则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
技术的微光刚刚点亮,死亡的阴影已如影随形。“幽灵”的征途,每一步都踏在刀锋之上。
他缓缓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那份深琥珀色的“山寨菲尼酮”。微光下,
它闪烁着神秘而危险的光芒。门外,似乎传来了苏婉宁刻意压低的、与陈志远争论的声音。
听不真切,但那份执拗的探究感,穿透了薄薄的门板。周默握紧了油纸包。暗室中的微光,
照亮了前路,也照见了深渊。陈志远的警告像冰锥,刺穿了改良显影剂带来的短暂暖意。
吴世宝!这个名字在周默脑中炸开,带着史料记载的血腥与残酷——76号警卫大队长,
丁世安的爪牙,以敲骨吸髓、手段毒辣著称。被他盯上,意味着安全区这道脆弱的屏障,
随时可能崩塌。周默在杂物间里如同困兽。窗外的天光透过蒙尘的高窗,
在地上投下惨淡的方块。每一次门外走廊的脚步声,
都让他神经紧绷;每一次安全区外隐约传来的汽车引擎声,都像是催命的号角。
他强迫自己冷静,
将贴身藏好的改良显影剂和那份深琥珀色的“山寨菲尼酮”分装成更小的油纸包,
藏进长衫内衬不同的夹层,甚至鞋底的暗格。这是他的护身符,也是他的催命符。“周记者。
”陈志远的声音再次在门外响起,这次带着一种刻意轻松的语调,“今天天气不错,
要不要出去透透气?听说城北新开了一家咖啡馆,有点‘国际’味道,
或许…能拍到些‘有意思’的东西?” 他着重强调了“国际”和“有意思”。
周默立刻会意。这是新的任务指令!地点是城北的“国际俱乐部”?那地方鱼龙混杂,
是日伪新贵和投机商人扎堆的地方,也是情报的集散地!“好,陈医生,正好胶卷用完了,
出去转转。”周默应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他背上装着莱卡相机的帆布包,
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陈志远站在门外,递给他一小卷储备券和一个新的胶卷盒,
眼神交汇的瞬间,传递着无声的警告和嘱托。他没有多言,只是拍了拍周默的肩膀,
仿佛在说:小心。走出安全区,周默感觉自己像赤身裸体行走在刀尖之上。他刻意放慢脚步,
用相机对着废墟“取景”,眼角的余光却如同雷达般扫视着四周。果然,
几个穿着便装、眼神游移、气质与周围难民格格不入的身影,如同跗骨之蛆,
远远地缀在他身后。他们的跟踪技巧并不高明,带着76号特务特有的那种蛮横的嚣张,
仿佛在宣告:你被盯上了,别想跑。周默的心沉到了谷底。陈志远的情报准确无误。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们,继续扮演一个好奇的记者,朝着城北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所谓的“国际俱乐部”,街景反而显出几分畸形的繁华。被炮火摧毁的废墟旁,
矗立着几栋被匆匆修缮、挂起日文招牌的欧式建筑。
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西装革履的汉奸买办、还有眼神闪烁的投机商人,
在持枪日军的注视下进出。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香水、烟草和酒精混合的气味,
掩盖不住废墟的焦臭。“国际俱乐部”的招牌在阳光下闪着俗艳的光。
门口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穿着黑色绸衫的汉子,眼神凶狠,腰间鼓鼓囊囊。
周默出示了记者证,对方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又看了看他身后不远处那几个明显是“自己人”的便衣,这才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进去。
里面与外面的废墟地狱判若云泥。水晶吊灯虽然有些灯泡是坏的散发着昏黄的光,
留声机播放着软绵绵的日本歌谣。空气里充斥着雪茄、酒精和脂粉的浓烈气味。
穿着暴露的***穿梭在人群中,媚笑着向客人敬酒。
:日本军官、汉奸官员、***的商人、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神色复杂的外国记者或商人。
轮盘赌、牌九、麻将桌旁,围满了神情亢奋或麻木的赌客。周默的心脏在狂跳。
他看到了目标——情报里提到的接头人,
一个穿着考究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正在轮盘赌桌旁品着红酒的中年男人。
他的代号应该是“教授”。周默需要将一份微型胶卷藏在那个新胶卷盒里传递给他。
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一杯最便宜的黑咖啡,苦涩的味道让他精神一振。
他假装调试相机,目光却锁定着“教授”。机会需要等待。就在这时,一阵喧哗从门口传来。
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一个身材壮硕、穿着黑色拷绸衫、剃着青皮头的男人,在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簇拥下,
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满脸横肉,油光发亮,脖子上挂着粗大的金链子,
最显眼的是他左手大拇指上戴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翡翠扳指,
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绿光——吴世宝!周默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用相机挡住半边脸,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吴世宝怎么会在这里?
!是巧合?还是…冲着他来的?!吴世宝显然是这个“俱乐部”的常客,他一来,
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谄媚和紧张。经理点头哈腰地迎上去,***们更是卖力地抛着媚眼。
吴世宝对经理的奉承只是哼了一声,那双如同毒蛇般的三角眼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全场,
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傲慢。他的目光,在扫过周默这个角落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
周默感觉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在他的皮肤上!他强迫自己拿起咖啡杯,
手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滚烫的咖啡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带来一阵刺痛。
吴世宝没有停留,径直走向最里面一张铺着红丝绒的专属赌桌。
几个赌客立刻识相地让开位置。吴世宝大马金刀地坐下,立刻有侍者送上雪茄和威士忌。
他身边一个穿着花旗袍、浓妆艳抹的歌女立刻贴了上去,给他点烟。周默强迫自己冷静。
吴世宝的注意力似乎被赌桌吸引了。这是个机会!他必须尽快完成传递!
“教授”似乎也察觉到了吴世宝带来的压力,他不动声色地离开了轮盘赌桌,
走向洗手间的方向。周默立刻起身,也装作去洗手间。
他走进灯光昏暗、弥漫着尿骚味和消毒水气味的走廊。洗手间门口,他看到了“教授”,
对方正对着墙上的镜子整理领带。周默走到他旁边的洗手池,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中,
他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天气转凉,注意添衣。” 这是约定的暗语。“教授”没有看他,
依旧对着镜子,用同样低的声音回应:“多谢关心,带了感冒药。” 暗语对上。
周默迅速将那个新胶卷盒放在洗手池边,顺手拿起旁边一个用过的湿毛巾擦手。
就在他擦手的瞬间,“教授”的手也极其自然地伸向洗手池,两人的手在湿毛巾下短暂交错。
胶卷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同样大小的、冰凉坚硬的小金属盒滑进了周默的袖袋。
传递完成!快得如同电光火石!周默心中刚松了半口气,正准备离开这个危险之地——“哟,
这不是香港来的大记者吗?真是巧啊!
”一个带着浓重上海口音、油滑而阴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周默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猛地转身。吴世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洗手间门口!他嘴里叼着雪茄,烟雾缭绕中,
那双毒蛇般的眼睛正饶有兴致地、死死地盯着周默!他庞大的身躯堵住了狭窄的门口,
身后站着两个目光凶狠、手按在腰间明显是手枪位置的打手。
那个浓妆艳抹的歌女也依偎在他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周默。“吴…吴队长?
”周默强压着惊骇,挤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用日语恭敬地问候,“幸会幸会。
”“记者先生认识我?”吴世宝吐出一个烟圈,踱步走进来,
翡翠扳指在灯光下折射着冰冷的光。他走到周默面前,巨大的压迫感几乎让周默窒息。
“看来我吴某人,在你们香港报纸上,也还有点名气咯?”“吴队长的大名,如雷贯耳。
”周默小心翼翼地回答,手心全是冷汗。他能感觉到袖袋里那个刚拿到的小金属盒,
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吴世宝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教授”暴露了?!
“记者嘛,消息灵通。”吴世宝皮笑肉不笑,突然伸出手,
一把拿起了周默放在洗手池边的莱卡相机!动作快得惊人!“好家伙,德国货,莱卡!
周记者很阔气嘛!”他把玩着相机,粗壮的手指摩挲着冰冷的金属机身,
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刮着周默的脸,“拍了不少‘好东西’吧?
给我们南京…留了不少‘纪念’?”“只是…记录一些风土人情,战后的…重建景象。
”周默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飘。“重建?哈哈!”吴世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笑声在狭小的洗手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周记者真会说话!”他突然止住笑,
眼神瞬间变得阴鸷无比,“不过,我听说…周记者对‘安全区’里的事情,特别感兴趣?
还喜欢往鼓楼公园那种…鸟不拉屎的废墟里钻?”来了!周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鼓楼公园!
他果然查到了!“工作需要,吴队长见笑了。”周默只能硬着头皮应付。
吴世宝没有继续逼问,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银质烟盒,打开,
里面是整齐排列的、过滤嘴镶着金边的香烟。他慢悠悠地抽出一支,却没有点燃,
而是递向周默,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热情”:“来,周记者,抽支烟?
正宗英国‘三五牌’,尝尝?”周默看着那支递到眼前的香烟,心脏骤然停跳!
这烟…绝对有问题!史料记载,吴世宝常用掺毒的香烟暗算目标!蓖麻毒素?氰化物?拒绝?
在吴世宝的地盘上,拒绝他的“好意”,等于直接撕破脸!后果不堪设想!接受?
这烟一旦点燃吸入口中,恐怕神仙难救!冷汗瞬间浸透了周默的内衣。时间仿佛凝固。
洗手间里只剩下水龙头滴水的嗒嗒声,
和吴世宝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带着戏谑和残忍的注视。他身后的打手,
手已经按在了枪柄上。那个歌女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眼神有些惊慌。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吴大队长!原来您在这里逍遥快活!可让兄弟我好找!
”一个洪亮而带着明显讨好意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一个穿着日军少佐军服、身材矮胖、留着八字胡的男人出现在门口,满脸堆笑。他的出现,
瞬间打破了洗手间内凝固的杀机。吴世宝眉头一皱,显然对这个不速之客的打扰很不满,
但看清来人身份后,脸上的凶戾稍微收敛了一些,换上了虚伪的笑容:“哟,是李桑!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特高课那边有份文件,需要您马上过目一下,
关于下个月‘清乡’的物资调配…”李少佐显然是汉奸军官快步走进来,似乎很急,
看也没看旁边的周默,直接拉住吴世宝的手臂,“走走走,松本课长等着呢!
耽误了皇军的事,咱们可都吃罪不起!”吴世宝被李少佐半拖半拽地拉向门口,
他回头阴冷地瞥了周默一眼,眼神中带着未尽的不甘和警告,
顺手将周默的莱卡相机粗暴地塞回他怀里,力道之大,差点让周默脱手。“周记者,
”吴世宝在门口停住,回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咱们…后会有期。
南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的‘镜头’…可要端稳了。
” 他特意加重了“镜头”两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周默的相机和鼓囊囊的袖袋,
然后才在李少佐的催促下,带着打手和歌女扬长而去。直到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周默才像虚脱一般,猛地靠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
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角滑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刚才那一瞬间,
他真切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紧紧攥着失而复得的莱卡相机,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袖袋里,那个刚传递到手的小金属盒冰冷依旧,但此刻却感觉重逾千斤。
吴世宝最后那个眼神和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神经。他不敢再停留,
几乎是踉跄着冲出洗手间,冲出“国际俱乐部”,冲进外面灰暗的天光下。
那几个跟踪他的便衣还在远处晃悠,但周默已经顾不上了。
他只想立刻、马上回到安全区那个狭小的杂物间!就在他拐过一个街角,
暂时脱离跟踪者视线时,他下意识地摸向袖袋里的金属盒,想确认它还在。
指尖却触碰到一点极其微小的、异常的凸起!他心中一惊,借着墙角的掩护,
迅速掏出金属盒。这是一个扁平的、黄铜质地的盒子,做工精良,没有任何标记。
但就在盒子底部边缘,一个比米粒还小、颜色几乎与黄铜融为一体的圆形金属薄片,
被巧妙地用某种粘合剂贴在上面!周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冷汗再次瞬间涌出!窃听器!
这是1930年代末最原始的、利用电容原理的微型窃听装置雏形!虽然简陋,
但足以在近距离内捕捉声音!它是什么时候被装上去的?是在洗手间传递时?还是更早?
在“教授”身上就已经被76号的人动了手脚?!这次接头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比刚才面对吴世宝的毒烟时更甚!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掉进蛛网的飞蛾,自以为行动隐秘,
实则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敌人的监听之下!
安全区、诊所、甚至他和陈志远、苏婉宁的每一次交谈…都可能不再是秘密!
他猛地将金属盒塞回袖袋最深处,如同握着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他抬起头,
望向安全区的方向,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惧和沉重。毒牙,已经悄然抵住了喉咙。
“幽灵”尚未振翅,便已深陷罗网。袖袋里的金属盒,不再是传递的情报,
而是一颗引信滋滋作响的炸弹。周默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沉重的鼓点,
敲打在窃听器无形的膜片上,将他的恐惧和位置暴露无遗。他不敢停留,不敢思考,
甚至不敢呼吸得太重。那些跟踪的76号便衣如同跗骨之蛆,远远地缀着,
仿佛在欣赏猎物垂死前的挣扎。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记者”的步态,
甚至对着几处废墟又“拍”了几张照片,指尖却冰冷僵硬。
大脑在恐惧的冰海中高速运转:敌人听到了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传递时那句暗语?
“教授”的身份暴露了吗?最致命的是——他和陈志远在储藏室的对话!关于改良显影剂!
关于“幽灵”!冷汗瞬间浸透内衫。如果吴世宝知道了“幽灵”和改良技术…后果不堪设想!
他必须立刻通知陈志远!必须立刻处理掉这个窃听器!但如何做?在敌人的实时监听下,
任何异常举动都可能招致立刻的抓捕!回到安全区诊所的过程,
漫长如同穿越地狱的刀山火海。检查口的守卫例行公事地查看证件,
周默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手颤抖。踏进诊所的瞬间,熟悉的消毒水味和伤员的***声涌来,
却丝毫不能带来安全感。他感觉诊所的每一道墙壁后,都隐藏着无形的耳朵。
他径直走向杂物间,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他才敢大口喘息。杂物间狭小、昏暗,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共鸣箱,
他感觉自己每一次细微的动作,甚至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可能被袖袋里那个恶魔捕捉到。
怎么办?怎么办?!直接砸毁?不行!
强烈的震动或破坏可能触发某种警报机制虽然这个时代的窃听器可能没这么先进,
但他不敢赌,或者立刻暴露他知道窃听器的存在!找地方扔掉?更不行!
敌人很可能有追踪手段,或者通过声音消失的位置锁定他!唯一的办法,是屏蔽!物理隔绝!
或者…制造一个无法分辨的噪音场!周默的目光如同困兽般扫视着狭小的杂物间。
锈的铁架、堆放的旧报纸…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角落里一个废弃的、布满灰尘的老式座钟上!
钟摆早已停摆,玻璃罩也裂了缝。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成型!他迅速而无声地行动起来。
先将那个致命的金属盒从袖袋里掏出,
用一块厚厚的旧棉布从一堆破布里翻出里三层外三层地紧紧包裹住,
最大限度地物理隔音。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包裹好的金属盒,
塞进了那个废弃座钟空荡荡的、满是灰尘和蛛网的木质钟壳内部深处!接着,
他找到几块大小不一的废铁片和螺丝,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座钟的玻璃罩彻底砸碎!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在杂物间里回荡!他立刻抓起那些铁片和螺丝,一股脑地塞进钟壳里,
让它们在里面相互碰撞、摩擦、滚动,发出持续不断的、毫无规律的、极其刺耳的噪音!
叮叮当当、哗啦哗啦…如同一个破铜烂铁组成的噪音地狱!他做完这一切,立刻屏住呼吸,
侧耳倾听。除了钟壳里持续不断的噪音,杂物间外没有任何异常响动。有效!他赌对了!
这种原始的、持续的、高强度的噪音,足以彻底淹没他正常的呼吸、走动甚至轻微的说话声!
窃听器就算还在工作,传回去的也只是一片无法分辨的、令人抓狂的噪音海洋!暂时安全了!
但只是暂时的!敌人知道窃听器最后的位置在安全区诊所杂物间!他们随时可能突袭!
必须立刻通知陈志远!周默的心脏依旧狂跳,但思路已经清晰。他不能直接去找陈志远,
更不能大声呼喊。他需要一种只有陈志远能懂的方式!改良显影剂!他迅速撕下一小片纸,
用铅笔飞快地写下几个字:> **危!窃听!杂物间!吴查!速撤!**然后,
他拿出贴身藏着的、装有改良显影药粉的小油纸包。他没有用水,而是咬破自己的指尖,
挤出几滴鲜血,混合着唾沫,
扭扭的“眼睛”符号——这是他和陈志远约定在极端情况下使用“幽灵”显影剂的紧急暗号!
做完这一切,他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折叠成最小的方块,塞进一个空火柴盒里。然后,
他走到杂物间门口,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对着外面走廊大声喊道:“陈医生!
陈医生在吗?我的相机好像卡住了!能帮忙看看吗?
” 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焦急和一点抱怨,掩盖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正在给伤员换药的陈志远闻声抬起头,看到周默站在杂物间门口,脸色苍白,
眼神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实质的警告。陈志远是何等人物,瞬间察觉到了异常!
尤其是周默那看似随意搭在门框上的手,
--. . .-.** (Last Call Danger)陈志远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不动声色地对旁边的护士交代了一句,然后快步走向周默:“相机坏了?我看看。
” 他接过周默递来的、装着假“故障相机”的帆布包,同时,
周默极其自然地将那个藏着***警告的火柴盒,塞进了陈志远白大褂的口袋里。
动作快如闪电,在帆布包的掩护下,无人察觉。“可能里面齿轮卡了,得拆开看看。
”陈志远掂量着帆布包,也掂量着口袋里的火柴盒的重量,眼神凝重地看向周默,
传递着无声的询问。周默迎着他的目光,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眼神指向杂物间,
然后做了一个“耳朵”的手势,
后用口型无声地说出:“吴世宝…监听…改良…”每一个词都像一颗炸弹在陈志远脑中引爆!
他瞬间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杂物间有窃听器!吴世宝在追查!最关键的是,
改良技术可能暴露了!“我拿工具去后面看看,这里光线不好。
”陈志远强压着内心的惊涛骇浪,语气尽量平静。
他拿着帆布包里面是假相机和藏着火柴盒的口袋,迅速走向诊所后方更隐蔽的区域,
那里有通往地下储藏室的通道。周默看着陈志远离去的背影,稍稍松了口气,
但心依然悬在嗓子眼。这只是第一步!他必须立刻处理杂物间里的“噪音源”!
他返回杂物间,关上门。钟壳里铁片的噪音依旧刺耳。他不能让它一直响下去,那太反常了。
他必须制造一个“合理”的噪音来源消失的理由。他目光扫过杂物堆,
落在墙角一个废弃的、锈迹斑斑的铁皮水桶上。他有了主意。几分钟后。“砰!哗啦——!
”一声巨大的、金属撞击和破碎的巨响从杂物间里猛然爆发!
紧接着是周默“痛苦”的惊呼:“哎哟!该死!”巨响立刻惊动了诊所里的人。
苏婉宁和一个护士闻声冲了过来,猛地推开杂物间门。只见周默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捂着脚踝假装扭伤,一脸懊恼。他身边,那个废弃的老式座钟被撞翻在地,
木质钟壳摔裂了,玻璃碎片和里面的废铁片、螺丝撒了一地。
墙角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水桶也倒在地上,还在滚动。“怎么回事?”苏婉宁蹙眉问道,
眼神扫过狼藉的地面,又落在周默身上。“不小心绊了一下,”周默龇牙咧嘴地吸着气,
“撞翻了那个破钟,又带倒了水桶…真是倒霉!”他一边解释,
身体巧妙地遮挡着地上那个被棉布包裹、此刻混在废铁片堆里毫不起眼的金属盒——窃听器。
苏婉宁看着满地狼藉的破铜烂铁和碎片,再看看周默“痛苦”的表情,
虽然觉得有些蹊跷那个座钟和水桶的位置…,但眼前的混乱似乎也解释得通。
“你没事吧?还能动吗?”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或许是因为之前磺胺鉴定的事,态度缓和了不少。“没事,
就是脚踝有点扭到…”周默挣扎着想站起来,故意趔趄了一下。“别乱动!
”苏婉宁立刻上前扶住他的一只胳膊,动作干脆利落,“小王,过来搭把手,
扶周记者去诊疗台看看!”她指挥着护士。周默被搀扶着离开杂物间。离开的瞬间,
他眼角的余光瞥向那片狼藉的地面,那个包裹着窃听器的棉布团,
静静地躺在废铁片和玻璃渣里,毫不起眼。成功了!噪音源被“意外”摧毁了!
窃听器被混在真正的垃圾里!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更大的危机已然降临!
诊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汽车刹车声和纷乱的皮靴踏地声!
紧接着是粗暴的日语呵斥和安全区守卫紧张的阻拦声!“76号办案!滚开!
”“搜查可疑分子!让开!”诊所里所有人都脸色大变!伤员们惊恐地缩起身子,
护士们吓得脸色煞白。周默的心瞬间沉入冰窟!来了!这么快就来了!吴世宝的人!
陈志远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诊所后方闪出,他的脸色异常凝重,眼神锐利如刀。
他显然已经看到了火柴盒里的***警告,也听到了外面的骚动。他没有任何犹豫,
快步走到周默身边,借着苏婉宁和护士搀扶周默的掩护,
将一个冰凉坚硬的小物件迅速塞进周默另一只空着的手里,
同时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急促说道:> **“氰化钾。最后一步。** 从后窗走,
去鼓楼!找老顾!快!” 他的眼神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也带着一丝悲壮的托付。
周默感觉手心那粒比米粒还小的胶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氰化钾!
这是地下工作者最后的尊严!陈志远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诊所大门被粗暴地踹开!
几个穿着黑色绸衫、凶神恶煞的76号特务冲了进来,为首的一个刀疤脸,
正是吴世宝的心腹打手!他目光阴冷地扫视全场,
最后如同毒蛇般锁定在正被搀扶着的周默身上!“就是他!带走!”刀疤脸一指周默,
厉声喝道!两个打手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你们干什么!这里是国际安全区!他是记者!
”苏婉宁下意识地挡在周默身前,厉声呵斥,声音却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发颤。“记者?
”刀疤脸狞笑一声,一把推开苏婉宁,“我们怀疑他是重庆分子!带走!
”他根本无视苏婉宁的阻拦。就在打手的手即将抓住周默胳膊的瞬间——“慢着!
”陈志远突然上前一步,挡在周默和特务之间。
他脸上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略带惶恐的医生表情,“各位长官,
这位记者先生刚才扭伤了脚踝,行动不便。我是这里的医生,能否让我先给他简单处理一下,
免得路上…加重伤势?”他的语气带着商量的口吻,
身体却巧妙地挡住了特务直接抓人的路线。刀疤脸狐疑地看了看陈志远,
又看了看周默明显不自然的站姿周默在苏婉宁的暗示下,立刻装作脚踝剧痛,身体歪斜。
他犹豫了一下,或许是觉得在诊所里,一个瘸腿的记者也跑不了,
或许是觉得没必要为一个“小伤”耽误时间,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快点!别耍花样!
”陈志远立刻对苏婉宁和护士使了个眼色:“扶周记者到诊疗台!快!
”苏婉宁瞬间明白了陈志远的意图!
她和小王护士立刻半拖半抱地将周默架到最近的诊疗台边。陈志远迅速蹲下身,
假装检查周默的脚踝,用身体挡住特务的视线。同时,
声说道:> **“后窗…杂物间隔壁…药库…窗栓已开…跳出去…右拐…下水道盖板…快!
”**他的语速快如连珠,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进周默的脑海!这是最后的机会!“好了!
没什么大碍,就是轻微扭伤!”陈志远站起身,对特务说道,同时不着痕迹地推了周默一把。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周默爆发出全身的力量!他根本没看自己的“伤脚”,
如同矫健的猎豹,猛地从诊疗台上弹起,在苏婉宁和小王护士下意识的掩护性惊呼声中,
朝着诊所后方药库的方向发足狂奔!“妈的!抓住他!”刀疤脸这才反应过来,
气急败坏地怒吼!特务们纷纷拔枪!砰砰砰!枪声在诊所内骤然响起!
子弹打在墙壁和医疗器械上,碎片四溅!伤员和医护人员发出惊恐的尖叫!周默头也不回,
用尽毕生的力气冲刺!药库的门虚掩着!他撞开门冲进去!
一眼就看到角落里那扇被卸掉了插销的后窗!窗下堆着几个药箱!他没有任何犹豫!
蹬着药箱,如同离弦之箭般撞开窗户,整个人扑了出去!
身后传来特务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窗外是安全区一条狭窄、堆满垃圾的死胡同!
陈志远说的“右拐”就在眼前!周默落地一个翻滚,不顾疼痛,爬起来就向右边的岔路狂奔!
前方不远处,一个锈迹斑斑的下水道铁盖板赫然在目!他冲到盖板前,
用尽吃奶的力气撬开沉重的盖板,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他毫不犹豫,纵身跳了下去!
冰冷、污秽、粘稠的污水瞬间淹没到他的腰部!恶臭几乎让他窒息!但他顾不上这些!
他摸索着向前淌了几步,然后奋力将沉重的盖板从下面拉回原位!就在盖板合拢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