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柴房血石柴房的霉味和血腥气,像两股拧在一起的破布条,死死勒住人的喉咙,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腐朽的岁月和凝固的绝望。云曼曼被粗糙的麻绳绑在冰冷的柱子上,
鞭痕纵横交错,像丑陋的藤蔓爬满了原本莹白的肌肤,新伤叠着旧伤,
***辣地提醒着她昨夜那场“家法”的酷烈。裘倩那张涂脂抹粉的脸凑近,
甜腻的嗓音淬着冰碴子,每一个字都像毒蛇吐信:“四妹妹,哑了好,省得你这张惹祸的嘴,
再勾了不该勾的魂儿去。” 一碗黑漆漆、散发着刺鼻腥苦的药汁被粗暴地灌下去,那滋味,
如同吞咽滚烫的岩浆,灼痛感瞬间撕裂喉咙,直钻脑髓,
仿佛要将她残存的声音连同灵魂一并焚毁。她剧烈地呛咳着,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沉浮,
碎片却异常清晰地翻涌上来:爹咽气时圆睁的、不甘的眼;娘被如狼似虎的家丁拖出府门时,
散乱的发髻下那双盛满哀恸与最后一丝祈求望向她的眸子;老夫人端坐高堂,捻着佛珠,
那句轻飘飘却字字如刀剜心的“此等不祥,
还有二叔陈成弘、二婶梅盼那假惺惺的眼泪底下藏着的、比毒蛇更阴冷的刀光……这些画面,
被恨意熔铸,锻打,最终凝结成一块沉重、滚烫、棱角分明的生铁,蛮横地塞进了她的胸腔。
它沉重得压弯了她的脊梁,每一次吸气,
那冰冷的棱角都刮擦着肺腑;它滚烫得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每一次心跳,
都如同重锤狠狠撞击在这块坚硬的异物上,震得骨头缝都咯咯作响,
弥漫开一种碎裂般的疼痛。她曾以为这恨铁是力量,
是支撑她在这污秽泥潭里不立刻沉沦倒下的唯一支柱,是她活下去的凭证。
它塞满了她的胸腔,挤走了所有软弱、恐惧和多余的念想,
只剩下这纯粹的、带着血腥味的恨,像一块冰冷的烙铁,在她灵魂深处刻下复仇的印记。
就在意识即将被那沉重的“铁块”彻底压垮,坠入无边黑暗的深渊时,
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异样,如同深水中的一缕微光,顽强地从心口透了出来。
那是一缕香,清冽得如同深冬雪地里偶然冒出的草芽尖儿,带着一种孤绝的生机,
混在浓重的血腥和霉腐里,竟然顽强地钻进了她的鼻腔。紧接着,
是紧贴皮肉处传来的一丝……灼烫?不是柴房闷热的温度,
而是一种从内里透出的、带着奇异生命律动的温热。是娘留下的那块玉!
那块被她贴身藏着、早已视为自身一部分的旧玉坠!娘临终前枯槁的手死死攥着它,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塞进她手心,气若游丝,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生命:“曼儿…玉在人在…玉碎……涅槃生……” 彼时她悲恸欲绝,
只觉那是娘疼糊涂了的呓语,是绝望中的一点虚无寄托。此刻,这微弱的异动——那缕香,
那丝烫——却像一根极细却无比坚韧的针,带着生命的暖意,
刺进了她被恨意塞得满满当当、几乎麻木僵死的胸腔。这感觉陌生极了,
像冻土深处传来一声微弱的脉动,让她被恨意冻结的心,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柴房外,
二婶梅盼尖利的催促像淬毒的针,穿透薄薄的门板扎进来:“手脚麻利点!处理干净了,
别留半点晦气!省得脏了将军府的地界儿!” 那声音像鞭子狠狠抽在她濒临溃散的神经上。
夜家的魔女?不,她是夜云曼!就算死,骨头也得是硬的!
不能像个破布口袋一样被丢进乱葬岗!一股困兽般的狠绝从眼底深处炸开,
压榨出残存的所有力气。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短暂却尖锐的清明,腥甜的血混着唾沫,
被她不管不顾、近乎疯狂地涂抹在心口那块越来越烫、似乎正微微搏动着的玉坠裂缝上。
她在赌!赌这娘亲留下的“不祥之物”,是这无边死寂里,
唯一可能撬动那块沉重“恨铁”的支点!是生命本身,
在绝境深渊中不甘就此沉沦、向死而生的一次微弱搏动!是绝望深渊里,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门被粗暴撞开,带着狼臊气和铁链冰冷哗啦声的家丁闯进来,
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块待处理的腐肉,没有任何温度。她被粗鲁地塞进腥臭潮湿的麻袋,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在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颠簸中,她蜷缩着,
用尽最后的意志攥紧心口那块灼热异常、裂缝里隐隐透出诡异红光的玉。狼?来吧。
看是狼牙利,还是她胸中这块被恨意烧得通红、几乎要爆裂开来的“铁”更硬!
艰难地摸出袖袋里仅存的一点“龟息散”——那是她偷偷配来以备不时之需的最后保命之物。
屏住呼吸,将那土腥中带着奇异甜腻味的粉末撒在身上。气味弥漫开。就在这一刹那,
心口的玉坠猛地一烫!仿佛一头蛰伏许久、终于嗅到血腥的饥饿小兽,
贪婪地、主动地吮吸着麻袋里她伤口不断渗出的血气,
以及那沉重得几乎要将她每一寸筋骨都压垮的滔天恨意!更奇异的是,
那块塞满胸腔的“恨铁”,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吮吸而松动了一丝缝隙,
一股极其微弱、带着凉意的风,竟从那缝隙中透了进来,让她那被恨意灼烧得滚烫的肺腑,
感受到一丝短暂的、几乎让她落泪的清凉。第二章 恨作药引三个月后的北齐都城,
黑市的暗影里,悄然多了一位“毒医”。素袍裹身,宽大的帷帽低垂,遮住面容,
只露出一双偶尔闪过的、冰封般的眸子。声音嘶哑如砂纸磨铁,
带着一种被烈焰灼烧过的残破感。她行踪诡秘,专治旁人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
尤擅调配些让人“心想事成”的“秘药”。诊金古怪,有时是几株剧毒的“蚀骨花”,
有时是一件蒙尘的旧物,有时,则是一段被刻意遗忘、尘封在阴暗角落里的秘辛。她的存在,
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权贵圈层隐秘的暗流中,激起层层涟漪。人们称她为“哑医”,
既指她的声音,也暗喻她那令人琢磨不透的沉默。一品将军府,近来祸不单行。
二爷陈成弘心绞痛如绞,发作时冷汗涔涔,面如金纸,连宫中御医也束手无策,
只道是“心脉郁结,邪气深种”。三小姐裘倩,费尽心机嫁入高门,肚皮却迟迟不见动静,
婆家已有微词,她日夜焦虑,几近疯魔。府中流言四起,人心浮动。
不知是哪位“有心人”牵线搭桥,竟将这位神秘莫测的“哑医”,
请入了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将军府。花厅里,
珠光宝气也掩不住裘倩眉宇间日益深刻的刻薄与焦虑。她抢来的夫君李棋齐,
端着描金细瓷的茶盏,目光却粘在垂首静立、宛如一尊冰冷塑像的毒医身上,
带着一种审视新奇猎物般的探究与玩味。陈成弘捻着保养得宜的胡须,老眼看似浑浊,
实则精光闪烁,试图穿透那厚重的帷帽,看清来者底细。二夫人梅盼坐在一旁,眼神闪烁,
既带着对丈夫病情的担忧,又隐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算计。“先生,
我家老爷这病……”梅盼率先打破沉默,语气急切。帷帽下,云曼曼的嘴角,
极其缓慢地弯起一个冰冷到骨髓里的弧度。嘶哑的声音如同钝刀刮过铁皮,
在奢华的花厅里缓缓响起:“陈二爷此症,非寻常病痛。乃忧思成毒,邪气侵心,
盘踞心脉日久,已成痼疾。”她满意地看着陈成弘捻胡须的手微微一僵,
梅盼的脸皮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寻常药石,如隔靴搔痒。
需以‘断肠草’之烈性拔除腐毒,辅以‘鸠羽霜’之寒性镇其邪火,”她故意停顿,
如同猫戏老鼠,每一个字都带着砭骨的寒意,“更需佐以……人心头精血一滴为引,
三味相合,炼成‘归元丹’,方能一举拔除病根,永绝后患。”人心头血!
陈成弘和梅盼的脸色瞬间煞白,裘倩更是倒抽一口冷气。裘倩再也按捺不住,
急不可耐地抢上前一步:“先生!那……那助孕的方子呢?求先生赐下灵药!
”云曼曼缓缓转向她,帷帽的阴影仿佛加深了裘倩脸上的苍白。“根基虚浮,元宫寒滞,
强求不得。”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冰冷,“需以‘红颜枯’淬炼筋骨,
激发本源生机,再以‘百子丸’温养宫房,徐徐图之。”她再次停顿,
如同欣赏猎物濒死的挣扎,“只是……”这拖长的尾音,让裘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红颜枯’药性霸道,服食期间需禁绝房事百日。且……容颜亦会因此药性而暂损,
肌肤失去光泽,形销骨立,方能淬尽凡尘浊气,焕发新生。”“容颜暂损?!
”裘倩失声尖叫,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精心保养的脸颊,
仿佛已经看到了皱纹爬上、光彩尽失的恐怖景象,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李棋齐闻言也皱紧了眉头,看向毒医的目光带上了明显的不满和疑虑。裘倩的美色,
是他当初抢夺的一个重要理由。“先生……先生可有……温和些的方子?
”裘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云曼曼心底的冷笑几乎要溢出帷帽。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她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的羊脂白玉瓶。
瓶子触手冰冷沁骨,仿佛凝聚了千载寒冰。她将其置于桌上,
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此乃‘玉髓粉’,乃耗费老夫毕生心血,
于极寒之地采天地灵粹所炼。药性至纯至寒,却能中和‘红颜枯’的霸道,
护住容颜根基不损,更能滋养宫房,事半功倍。”瓶内,
是她用那块吸饱了她的精血与滔天恨意、变得通体如凝固血珀般的玉坠,生生刮下的粉末。
每一粒细微的粉末,都包裹着一丝那玉在恨意熔炉里煎熬出的、奇异而矛盾的生机。这生机,
对纯净濒死之魂是救命的甘霖,对裘倩这等贪婪狠毒、生机虽存却早已污浊不堪的灵魂而言,
不过是包裹着剧毒的蜜糖,是催化其内部腐朽的引信。她精心编织着这张复仇的网,
让仇人甘之如饴地吞下她用“恨”炼成的药,让他们的贪婪滋养她的毒,
也让胸中这块沉重的“恨铁”在复仇的烈火中烧得更红更硬,
成为她在这污浊世间披荆斩棘、永不磨损的冰冷铠甲。每刮下一次玉粉,
那恨铁似乎便沉实一分,复仇的快意便炽热一分。裘倩如获至宝,颤抖着双手捧过玉瓶,
仿佛捧着登天的阶梯。
情地收起那些剧毒的“断肠草”和她幼时曾佩戴、被陈府视为“不祥之物”而丢弃的旧银锁,
转身离开这令人作呕的富贵之地。银锁冰冷的触感,
仿佛又勾起那段被刻意尘封的、属于夜云曼的温暖时光,瞬间被恨意淹没。
刚回到黑市那间简陋却布满重重机关的落脚点,门被急促而轻微地叩响。
一个瘦小如猫的身影闪了进来,是昔日伺候过她、后来被贬去厨房做粗使丫头的小桃。
小桃满脸惊恐,浑身发抖:“小…小姐!真的是您?!天可怜见…您…您还活着?!
我…我瞧见了!瞧见三小姐她…她把您给的那瓶‘玉髓粉’,偷偷拌进了柳姨娘的燕窝里!
柳姨娘…柳姨娘刚诊出有喜才半月…三小姐说…说那是‘野种’!
要…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我…我想拦,
可…可三小姐她……”云曼曼眼底的寒芒瞬间爆射!裘倩!这个毒妇!
竟用她的“玉髓粉”去毒杀一个无辜的孕妇和未成形的胎儿!
那粉里蕴含的、被她恨意扭曲却又奇异地保留下来的生机,
遇到纯净的胎儿之魂和濒死的柳姨娘……会发生什么?是催化剧毒?
是……她胸中那块坚硬的“恨铁”因这突来的、完全偏离她复仇轨迹的变故而剧烈震动起来!
那震动是如此猛烈,撞击得她心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一股莫名的、汹涌澎湃的情绪在翻腾——是愤怒?是计划被打乱的焦躁?
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被无辜卷入者的惊悸?她抓起药箱,
像一道裹挟着寒风的影子,冲出了门。那恨铁在她胸腔里嗡嗡作响,棱角仿佛变得更加锐利,
刮擦着她的血肉,提醒着她复仇的初衷,却也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般的恐慌。
第三章 玉碎石崩柳姨娘那偏僻的小院已乱成一团。昔日清雅的花草被践踏得不成样子。
柳姨娘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脸色青黑如鬼,嘴唇乌紫,身下洇开一大片暗红的、刺目的血,
像一朵在绝望中盛开的死亡之花。她气息微弱,瞳孔已有涣散之兆。裘倩站在一旁,
用帕子掩着半张脸,假惺惺地哭喊着,声音尖锐刺耳:“柳妹妹!我的好妹妹啊!
你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姐姐啊!” 瞥见那身披素袍、帷帽低垂的身影如风般冲进来,
她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快意,尖声指认,如同抓住了替罪羊:“先生!你来得正好!
柳妹妹就是吃了你给的药才这样的!定是你这庸医害人!来人啊!抓住这个害人性命的凶手!
”闻讯赶来的李棋齐、陈成弘、梅盼等人,脸色铁青地看着地上的惨状。
李棋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被冰冷取代。陈成弘眼神阴鸷。
梅盼则厉声喝道:“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护卫们如狼似虎地扑上,
刀剑出鞘的寒光映着晨光,更添肃杀。云曼曼的目光穿透混乱,
死死钉在地上气息奄奄、生机飞速流逝的柳姨娘身上,
再看向旁边小桃那张因绝望和恐惧而扭曲、泪流满面的脸。最后,
她的目光扫过裘倩那张掩不住得意的脸,李棋齐的冷漠,陈成弘的算计,
梅盼的狠厉……胸中那块被烧得通红的“恨铁”仿佛被瞬间投入了冰火交加的熔炉,
达到了承受的极限,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嗡鸣!一股暴戾到极致的邪火直冲顶门,
烧毁了最后一丝理智!好!好一个一石二鸟!既除掉了碍眼的眼中钉,
又想把这盆彻头彻尾的脏水彻底泼在她这块“恨铁”上,
将她彻底钉死在“毒医害人”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那就让这“铁”彻底炸开吧!
让复仇的烈焰连同这污浊不堪的一切,统统烧成灰烬!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她不退反进,
身影如同鬼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穿过扑来的护卫,带起的风掀动了帷帽的轻纱。
她扑到柳姨娘身边,指尖冰凉地搭上那几乎探不到的脉搏。触手是死寂般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