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姐是收养的,可他们得到了父母全部的爱。而我,亲生女儿,六岁就被扔到乡下。
直到那天,我砸碎镜子,血染红了手,我才怒吼着问他们:“你们凭什么?
”1身份证带了吗?宁晓楠把包翻得哗啦响,指甲在帆布内衬上刮出白痕。
林嘉树把两张卡片按在酒店前台上。标间。他手指压着身份证往前推,要高层。
宁晓楠盯着电梯镜面里变形的自己。羊毛大衣裹着羽绒服,臃肿得像被捆住的粽子。
林嘉树摘她围巾时,她突然抓住他手腕。我大姐结婚那年,家里摆了二十桌。
林嘉树把房卡***取电槽。灯光亮起来的瞬间,
宁晓楠看见他后颈上有道红印——上周她指甲划的。你大哥是不是在电力系统?
林嘉树拧开矿泉水,上次说帮你弟找实习那个?暖气轰地冲出来。
宁晓楠脱下大衣挂进衣柜,衣架晃了三下才停住。她听见自己说:他们不是我亲哥姐。
矿泉水瓶在林嘉树手里发出脆响。收养的。宁晓楠把羽绒服叠成方块,我六岁那年,
家里突然多了两个人。床单上有股漂白粉味道。她数着枕套上的条纹,
听见林嘉树拉开窗帘的声音。二十六层,底下是东三环的车流,像条发光的蜈蚣。
下周六有空吗?林嘉树突然问,你爸上次说想尝尝我炖的鱼。宁晓楠指甲陷进掌心。
去年春节她偷看过林嘉树手机,他妈妈发微信问:楠楠家四个孩子?
计划生育那会儿能生这么多?我家特别乱。她盯着自己的膝盖,
我弟高三那年差点把房子点了。林嘉树的手搭在她后颈上,有汗。我姥爷家在张家口。
宁晓楠听见自己牙齿相撞的声音,他们把我送走那天,下雪。
六岁的宁晓楠坐在三轮车斗里。尿素袋子堆在脚边,缝线处沾着褐色血迹——昨天刚杀的羊。
母亲围巾上结着冰碴,说:开春就来接你。哥哥姐姐为什么不用走?她问第三遍时,
母亲突然哭了。开三轮的表舅骂了句脏话,说:人家没爹没妈,你能比?
村里小孩在晒谷场围住她。宁家亲生的没人要!他们跺着脚喊,冻红的脸上挂着鼻涕。
宁晓楠抓起石头砸过去,碎冰碴崩进领口,像一百根针。晓楠?林嘉树在揉她肩膀,
你发抖了。床头钟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宁晓楠摸到手机,
锁屏是她和大哥去年在颐和园的合照。四十岁的大哥有张比她更方正的国字脸。
你从来没提过。林嘉树声音像隔了层膜,上周去你家,你大姐还给我盛汤。
宁晓楠突然想起大姐手腕上的烫疤。初中那年她打翻暖瓶,大姐用身体挡在她前面。
医院里母亲哭着说:你们都是我的命。独生子女是不是觉得特恶心?
她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像我们家这种...林嘉树翻身的动静很大。床垫弹簧吱呀响,
像姥爷家那扇永远关不严的院门。我妈乳腺癌二期。他突然说,化疗掉头发那阵,
我爸在病房里给她读《红楼梦》。宁晓楠数着呼吸。十七次之后,林嘉树的手覆上她手背。
下周六我买鲈鱼。他拇指摩挲着她无名指根,你爸爱吃辣对吧?暖气出风口嗡嗡响。
宁晓楠想起第一次带林嘉树回家,大哥特意换了新沙发套,大姐做了八宝饭。
父亲喝多了拍林嘉树肩膀:我们家楠楠...话没说完就哭了。其实...
宁晓楠刚开口,手机亮了。弟弟发来语音:姐!我收到港大offer了!
少年音色劈了叉,背景音里有大姐的笑声。林嘉树凑过来听,下巴蹭到她耳廓。胡茬有点扎,
像小时候大哥背她回家,军装肩章硌着脸的感觉。我弟不知道。宁晓楠突然说,
他一直以为我们是亲兄妹。窗外有救护车鸣笛。红蓝光斑在天花板上流转,
像六岁那年晒谷场上的冰凌反光。林嘉树的手指穿过她指缝,扣得很紧。睡吧。他说。
宁晓楠在黑暗里睁着眼。手机相册最新照片是上周家庭聚会,大姐给弟弟夹鸡腿,
大哥在剥虾。父亲的白头发在日光灯下像撒了层盐。凌晨四点二十,她轻轻抽出手,
给弟弟回消息:爸妈肯定高兴疯了。发送前又补了一句:大哥大姐也是。
2宁晓楠盯着电梯按钮。数字从1跳到12用了四秒,她舌尖抵着上颚数心跳,二十七下。
鲈鱼在左边袋子里。林嘉树调整着领带结,冰袋应该还没化。
防盗门贴着褪色的福字。宁晓楠摸钥匙时听见屋里碗碟碰撞声,
大姐的嗓子吊得比平时高:嘉树爱吃辣,多放点花椒!钥匙***锁孔转了半圈就卡住。
去年春节父亲喝醉摔在门上,锁芯一直有点歪。爸!弟弟蹿到玄关,
运动鞋踩得地板咚咚响,三姐男朋友来了!宁晓楠看见父亲从厨房探出头。
围裙上沾着鱼鳞,右手还握着菜刀。他眼睛亮了一下,像小时候给她带糖葫芦回家的样子。
叔叔好。林嘉树把塑料袋递过去,听说您爱喝酒,带了瓶汾酒。父亲在围裙上擦手。
宁晓楠注意到他小拇指缺了半截——1998年抗洪抢险冻掉的。
这个细节她从未告诉林嘉树。大哥呢?她往次卧张望。大姐端着凉菜出来,
手腕上的疤被翡翠镯子遮住大半。去接孩子了。她冲林嘉树笑,楠楠说你爱吃辣子鸡?
餐厅吊灯换了新的。宁晓楠数着玻璃灯罩上的水晶坠子,比上次多了一倍。
弟弟凑过来咬耳朵:妈昨晚擦到三点。林嘉树帮忙摆筷子时碰到了大姐的手。
宁晓楠看见大姐迅速缩回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灯光下闪了闪。听楠楠说您在部队待过?
林嘉树给父亲倒酒。汾酒在玻璃杯里泛出琥珀光。父亲喉结动了动。带过兵。
他抿了口酒,九八年决堤那会儿...爸!大姐突然提高音量,尝尝这辣子鸡!
宁晓楠的筷子尖戳进米饭。她想起十二岁那年,
同学问她父亲是不是杀过人——大哥的作文《我的英雄养父》被老师当范文读了。
三姐小时候最爱哭。弟弟啃着鸡翅,有次...宁晓楠的勺子当啷掉在盘子上。
六岁那年的尿素袋子突然浮现在眼前,褐色血渍在纤维缝隙里干涸成蛛网状。食不言。
父亲给弟弟夹了块鱼腹肉。林嘉树的目光扫过全家。
宁晓楠看见他视线在大姐手腕上停留了两秒,
又滑向客厅墙上的全家福——大哥穿着军装站在最边上。大姐手艺真好。
林嘉树夹了块鸡肉,这辣度刚好。大姐的耳根红了。宁晓楠数着她咀嚼的次数,
上下颌机械地开合十六下才咽下去。
这个习惯是收养第二年养成的——那时候大姐还不敢夹菜。嘉树会修电脑不?
弟弟举着手机凑过去,我游戏老是闪退...父亲突然站起来。
椅子腿在地砖上刮出尖响,宁晓楠看见他裤管上的褶皱——左腿比右腿多三道,
久坐时会无意识揉膝盖。叔叔?林嘉树要扶他。父亲摆摆手往厨房走。
宁晓楠听见橱柜打开的声响,接着是瓷碗碰撞的清脆声。母亲去世五年,
他依然记得甜汤碗放在第三个抽屉。我去帮忙。大姐起身时碰倒了醋碟。
宁晓楠盯着桌布上洇开的醋渍。圆形污迹边缘长出毛刺,
像大姐锁骨上的胎记——她六年级才发现那不是淤青。你们家...林嘉树凑到她耳边,
气氛有点怪。弟弟突然大笑起来。三姐男朋友怂了!他拍着林嘉树后背,
当年大哥第一次来家吃饭,紧张得把筷子折断了!宁晓楠的指甲陷进掌心。
大哥折断的是她的小木马——他来家的第三天。父亲罚大哥在阳台站了一夜,零下十五度。
我去看看汤。她推开椅子。厨房里大姐在搅动砂锅。父亲背对着门剥蒜,
佝偻的肩胛骨把旧毛衣撑出两个尖角。嘉树挺懂事。父亲没回头,比你弟强。
大姐的勺子碰着锅沿。宁晓楠想起她第一次做饭把锅烧穿,父亲连夜买了同款回来,
说是自己摔坏的。他问起你手腕了。宁晓楠突然说。大姐的勺子停在半空。
枸杞在汤面上浮出红斑,像那年暖瓶炸开后溅在瓷砖上的血点。楠楠。父亲转过身,
蒜皮沾在眉毛上,去把我床头柜的铁盒拿来。铁盒里是三等功勋章。
宁晓楠经过浴室时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镜子里的女人嘴唇发白,眼下有青影。
我大哥大姐是收养的。她对着镜子做口型,声带却像被冻住了。客厅传来林嘉树的笑声。
宁晓楠看见茶几上摆着果盘——苹果都削成了小兔形状,大姐的绝活。这是...
林嘉树翻着相册,晓楠百日宴?宁晓楠僵在走廊上。
相册里根本没有她百日照片——母亲说过,那年父亲在抗洪前线。我看看!
弟弟抢过相册,哇三姐小时候这么胖!父亲端着汤碗出来,手抖得厉害。
宁晓楠冲过去接,滚烫的汤汁溅在手背上。疼痛像一根线,
把她拽回六岁那年的灶台前——大姐也是这样抢过她手里的热粥。
你大姐手腕上的疤...回程地铁上,林嘉树突然问,是烫伤?
宁晓楠盯着车窗外的广告牌。粉底液模特有双和大姐相似的眼睛——内眼角微微下垂,
像总含着泪。她没告诉你?林嘉树碰了碰她手背,吃饭时你爸一直看那个方向。
隧道灯光在车窗上拉出惨白色条纹。宁晓楠看见玻璃反射里自己扭曲的脸,
颧骨处有块红斑——小时候在姥爷家冻伤的。你们独生子女懂什么!她声音劈了叉。
车厢里几个乘客转过头。林嘉树的下巴线条绷紧了,
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才开口:你弟也不知道?宁晓楠的包滑到地上。唇膏滚出来,
管身上刻着楠楠十八岁——大姐送的成人礼,和大哥凑钱买的***版。
我家的事...她弯腰捡东西时闻到鲈鱼腥气,特别复杂。
林嘉树帮她扣好大衣扣子。宁晓楠看见他指甲缝里有辣椒籽——刚才剥虾时沾上的。
父亲总说,肯为你剥虾的男人错不了。你大姐盛汤时手在抖。林嘉树突然说,
你弟说漏嘴时,你爸捏碎了花生壳。地铁到站广播响起。宁晓楠数着站台立柱,
第七根旁边有块瓷砖缺了角——上周她在这儿摔过一跤。收养怎么了?
出闸机时林嘉树拉住她,你反应太大了。夜风吹起宁晓楠的刘海。
额头上那道疤露了出来——八岁和村里孩子打架,砖头砸的。大哥连夜坐拖拉机来接她,
军大衣裹着她像只茧。你知道我为什么被送走吗?她盯着便利店玻璃窗,
因为收养的孩子更需要家。林嘉树的呼吸凝在空气里。白雾散去时,
宁晓楠已经走到马路对面,红灯倒计时像心跳监护仪。3热水器发出老牛喘息般的嗡鸣。
宁晓楠盯着浴室镜子,水汽在玻璃上凝成细流,像小时候晒谷场哭花的脸。
我大哥大姐是收养的。她对着雾气说,声音比花洒水声还小。
林嘉树的剃须刀搁在洗手台边缘。宁晓楠拿起来,刀片反射的光斑在天花板上跳动。
去年冬天大姐来送腊肠,看见他们同居的牙刷杯,眼睛亮得像捡了钱。你们独生子女——
她突然把剃须刀砸进垃圾桶。塑料桶发出空洞的回响。客厅传来碗筷碰撞声。
林嘉树在热昨天的剩菜——父亲硬要他们带回来的辣子鸡,装在大姐手作的保鲜盒里。
微波炉转三分钟就行!宁晓楠喊得太急,呛了口水。气管***辣地疼,
像六岁那年吞下的雪块。她抹开镜面水雾。锁骨上方有块浅色疤痕——八岁发烧,
姥爷用土方子烫的。大哥连夜赶来时,她已经在炕上抽了一整天。吃饭了。
林嘉树敲浴室门,你弟刚发消息问港大宿舍的事。宁晓楠把水温调到最烫。
皮肤迅速泛红,像那年大姐挡在她身前时,被开水泼中的后背。马上好!
她关水时滑了一跤,膝盖磕在防滑垫上。塑料凸粒压出蜂窝状的印子,
和姥爷家晒柿饼的竹席一模一样。林嘉树在摆筷子。
宁晓楠注意到他用了蓝的那双——大姐说这是贵客专用,上次大哥升职宴才拿出来。
你爸给的辣椒酱。林嘉树拧开玻璃瓶,说是我爱吃的那种。红油浮在瓶口,
映出宁晓楠变形的脸。
她突然想起父亲酿辣椒酱时总戴着橡胶手套——九八年决堤后留下的湿疹,
泡在盐水里会溃烂。我六岁就被送走了。宁晓楠夹了块鸡肉,
因为家里突然多了两张嘴。微波炉的余温在厨房扩散。林嘉树咀嚼的速度慢了,
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才咽下去。你从没提过。他放下筷子,连你弟都不知道?
辣味突然冲上鼻腔。宁晓楠低头咳嗽,眼泪砸在餐桌上。大姐总说她吃辣爱哭,
却不知道是六岁那年留下的毛病——姥爷家的腌辣椒配馒头,一顿吃不完不许下桌。
他们凭什么?宁晓楠的指甲陷进掌心,凭什么突然塞给我两个陌生人?
冰箱突然启动,嗡鸣盖住了林嘉树的呼吸。
宁晓楠盯着他左手无名指——上周她偷偷量过尺寸,在珠宝店官网看了十三次钻戒页面。
你恨他们。林嘉树的声音像隔着冰层。宁晓楠的勺子刮过碗底。陶瓷表面有细密裂纹,
大姐说这是冰裂釉,专门从景德镇带回来的嫁妆。我恨他们!碗砸在墙上时,
宁晓楠听见自己喉咙撕裂的声音,恨他们装好人!恨我爸说我们是一家人!
瓷片飞溅到玄关。有一块擦过林嘉树下巴,留下红线般的痕迹。宁晓楠想起大姐挡暖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