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红妆映冷阶合卺酒的醇香还萦绕在鼻尖时,
沈清辞已独自坐在铺满花生桂圆的婚床上近一个时辰了。雕花的拔步床宽敞又精致,
挂着的大红纱幔轻轻晃动,上面绣着的龙凤呈祥图案在烛火映照下栩栩如生,
可这满室的喜庆,却没怎么暖到她的心里。窗外传来更夫敲过三更的梆子声,
那声音穿过寂静的夜,格外清晰。她抬手摘下沉重的凤冠,金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这寂静的新房里显得格外突兀。指尖抚过大红喜服上绣着的并蒂莲,针脚细密得很,
每一朵花瓣的纹路都清晰可见,这是母亲花了三个月时间,亲手督造的嫁妆。母亲说,
这并蒂莲能带来好姻缘,此刻看着,沈清辞倒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夫人,
要奴婢给您宽衣歇息吗?” 陪嫁来的侍女晚晴轻声问道,
眼尾不自觉地偷瞥着空荡荡的门口,语气里带着些担忧。沈清辞摇了摇头,
将凤冠小心翼翼地放在妆台上,那凤冠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滚动:“不必,
我再等会儿。”她是镇国将军沈策的独女,自小就没怎么待在深闺里。军帐是她的游乐场,
士兵们是她的玩伴,十三岁时就能挽起强弓射中百步外的靶心,
十五岁便跟着父亲去了雁门关镇守。三个月前接到圣旨的那天,她正在边关的练兵场上,
刚斩杀了三个来犯的匈奴斥候,满手的血污还没来得及洗净,就跪在沙地上接了旨。
谢晏之这个名字,在大启朝无人不知。他二十岁入翰林,二十五岁就拜了相,
如今不过三十岁,已经辅佐着年幼的皇帝把朝局稳固得妥妥帖帖。世人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
脑子比谁都灵光,可也说他性子冷得像冰,对谁都没个笑脸。
沈清辞在京中求学的兄长写信时提过,谢相府里规矩大得很,连伺候的婢女走路都得踮着脚,
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可兄长也说,谢相虽规矩严苛,却从不让身边人受半分委屈。
这样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被一道圣旨绑在了一起,沈清辞倒也觉得,或许也不算太差。
她拿起桌上的合卺杯,杯中残酒早已凉透,可她心境还算平和,轻轻摩挲着杯壁上的花纹。
忽然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不疾不徐,很有规律。晚晴眼睛一亮,
脸上瞬间有了笑意:“定是相爷回来了!”沈清辞敛了敛神色,将喜服的衣襟理了理,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端庄些。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晚风,风里裹着淡淡的墨香,
还有一丝清冽的寒气。谢晏之身着玄色常服站在门口,虽没穿大红喜袍,
可那挺拔的身形、沉稳的气质,依旧难掩一身气度。他玉冠束发,发丝一根都没乱,
面容清俊得像古画里走出来的人,尤其是那双眸子,沉静却又带着温和,
并非传说中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相爷。” 沈清辞起身行礼,动作利落干脆,
带着武将世家特有的飒爽,少了些寻常闺阁女子的柔婉。谢晏之颔首,目光扫过满室红妆,
最后落在她身上,声音平稳:“今日朝堂事忙,议一件漕运改革的事耽搁了,来迟了,
让你久等了。” 语气虽平淡,却能听出几分歉意,“先同饮合卺酒,再歇息吧。
”沈清辞心口一暖,挺直脊背应道:“好。” 她拿起桌上的酒壶,重新斟满两杯,
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泛起细小的涟漪。谢晏之自然地接过酒杯,两人并肩站着,虽没说话,
却也不觉得尴尬。他们同时饮尽杯中酒,酒液入喉有些辛辣,顺着喉咙滑下去,
沈清辞觉得脸颊微微发烫。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她能闻到他袖间清苦的竹香,能看到他颈间玉扣的温润光泽,那玉扣上还雕刻着简单的云纹。
“往后在相府,不必拘束,做你自己就好。” 谢晏之放下酒杯,语气诚恳,眼神也很认真。
“谢相。” 沈清辞看着他,眼神坦荡,“我父镇守边关,沈家世代忠良。我嫁入谢府,
定不会给你添麻烦,但若有人想借我或沈家生事 ——” 她抬手按在腰间,
那里本该悬着她的佩剑 “惊鸿”,“我沈清辞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谢晏之脚步微顿,
侧过脸看她。月光从窗棂漏进来,正好落在她脸上,映得那双杏眼亮如寒星。
他眼中露出一丝赞许,点了点头:“有我在,没人能让你受委屈。若真有人不长眼,
无需你动手,我自会处理。”沈清辞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中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泛起层层涟漪。“你先歇息,我去吩咐下人,往后府中之事,你无需迁就任何人。
府里的中馈,也一并交给你打理。” 谢晏之说完,又补充道,“明日卯时,我来叫你,
陪你去给婆母请安。”沈清辞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缓缓松了按在腰间的手。
晚晴在一旁兴奋道:“夫人,相爷人真好!还把中馈交给您呢!”“嗯。
” 沈清辞走到床边坐下,手指轻轻拂过床褥上的绣纹,“本就不是你情我愿的婚事,
但看来或许能相处得不错。” 她脱下喜服,换上常服,“去给我打盆水洗漱,
明日还要给婆母请安,可不能失了礼数。”铜镜里映出她英气的眉眼,
沈清辞对着镜中人笑了笑。在雁门关时,她能应对千军万马,如今有谢晏之这番话,
应对这深宅大院,定也不难。那夜她睡得很安稳,虽知道隔壁书房的烛火亮了很久,
却觉得像有了依靠般安心,连梦都是平和的。2 剑影落青阶沈清辞在相府的日子,
比想象中舒心得多。谢晏之虽每日忙于朝堂之事,却从不会让她觉得被冷落。每日卯时,
他总会准时在她院门口等她,一同去给谢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身边有个管事嬷嬷,
一开始见她是武将之女,总爱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谢晏之每次都能不动声色地挡回去,
维护着她,不让旁人说三道四。其余时间即便两人不见踪影,他也会让人送来些新奇玩意儿,
有时是城南那家铺子刚出炉的芙蓉糕,有时是西域进贡的新奇布料,都是她喜欢的。
相府的下人个个精明,见主母虽看似不常与相爷腻在一起,却深得相爷维护,
对她都恭敬有加,做事也尽心尽力。沈清辞每日晨起后,都会在自个儿的院子里练剑。
她带来的佩剑 “惊鸿” 被谢晏之让人妥善收好,他说:“相府虽规矩多,但你的剑,
永远有一席之地。等你想用时,随时可以拿出来。” 她便用木剑代替,
一招一式依旧有模有样,力道、身法都没松懈。这日她正练到 “灵蛇出洞” 的招式,
木剑划破空气带起风声,身后忽然传来谢晏之的声音:“这招不错,出剑快、准,
但力度还能再沉些,这样杀伤力会更大。”沈清辞收势回头,见谢晏之站在月洞门口,
手里拿着一卷书,不知看了多久。晨光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相爷。
” 她将木剑递给晚晴,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上。
谢晏之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递过一块干净的手帕:“擦擦吧。沈将军教的剑法?
很有气势。”“是,家父说女子也该有自保之力,练剑不仅能防身,还能强身健体。
” 沈清辞接过手帕,道了声谢,轻轻擦了擦脸。“练剑是好事,强身健体,
无需在意旁人眼光。” 他语气温和,顿了顿又说,“昨日礼部尚书夫人来拜访老夫人,
在花园里看到你练剑,回去后就跟旁人说你举止粗鲁,失了闺秀体统。我已让人传话给她,
让她管好自己的嘴,少管相府的事。”沈清辞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多谢相爷。
我本还想着明日去给她送盒杏仁酥,缓和缓和关系呢。”谢晏之看着她狡黠的模样,
眼中露出难得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扬:“不必委屈自己讨好他人。她若识趣,
便不会再乱说话;若不识趣,自有她的苦头吃。对了,书房缺个研墨的人,你若无事,
可过来坐坐,陪我说说话也好。”沈清辞愣在原地,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晚晴在一旁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小声对沈清辞说:“夫人!相爷这是盼着您去呢!”“好啊。
” 沈清辞回过神,笑着应下,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轻轻跳着,泛起一丝涟漪。
次日卯时刚过,给老夫人请完安,沈清辞想着谢晏之常看的《南华经》似乎缺了注解本,
便带着晚晴去了京中最大的书铺。书铺里的书琳琅满目,她仔细挑选着,
指尖划过一本本厚重的书籍,终于找到那本注解详尽的《南华经》。
她还顺便挑了几本边关少见的游记,打算空闲时看看。到了书房,谢晏之正在批阅奏折。
他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眉头微蹙,神情专注。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
给那身玄色官服镀上了一层金边。沈清辞放轻脚步走过去,
将书放在案边:“昨日想着相爷可能需要,便去书铺买了回来。”谢晏之抬眸看了眼那本书,
封面是素雅的蓝布,上面用小楷写着 “清辞选赠”,字迹娟秀又不失力道。
他指尖轻轻划过那行字,眼中带着暖意:“有心了。”沈清辞拿起砚台开始研墨,
墨条在水中慢慢化开,空气中弥漫着松烟的香气。她动作不算熟练,研墨的力道时轻时重,
墨汁也不够均匀,但很认真。阳光透过窗纸落在她发顶,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
几根碎发垂在脸颊边。谢晏之批阅奏折的笔尖顿了顿,余光瞥见她垂着的眼睫,
像停落的蝶翼,轻轻颤动着。他忽然开口:“边关送来的军报,你父亲打了场胜仗。
”沈清辞研墨的手一顿,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亮起光芒:“真的?父亲他没事吧?”“嗯,
斩敌三千,缴获战马五百匹,还俘虏了几个匈奴小头领。” 他看着她雀跃的模样,
嘴角弯了弯,“陛下很是高兴,已下旨嘉奖,赏了不少金银珠宝和锦缎,
还赐了沈家一块‘忠勇之家’的匾额。”“太好了!” 沈清辞放下墨条,在原地踱了两步,
又觉得在他面前这样太过随意,失了仪态,连忙停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让相爷见笑了。
”“为国征战,打了胜仗,本就该高兴。” 谢晏之将一份奏折推给她,
“这是户部拟的粮草调配方案,你在边关待过,熟悉那里的情况,帮我看看有没有不妥之处。
”沈清辞惊讶地接过,她虽在军中耳濡目染,却从未接触过朝堂公文。她仔细看着,
时而蹙眉,时而用指尖点着纸张思考,时而又轻轻点头。最后,
她指着其中一处说:“雁门关地势险要,粮草运输需经黑风口,那里山路崎岖,
还常有劫匪出没。若是能让押运的士兵携带信号弹,遇袭时便可及时求援,
附近的驻军也能更快赶到。”谢晏之看着她条理清晰的样子,
眼中闪过赞许:“这个提议很好,很实用。我这就让户部修改,再加派些兵力护送。
”那日在书房,他们聊了很多。从边关的风土人情,说那里的风沙有多大,
说那里的星空有多亮;到京中的趣闻轶事,说哪家的公子中了状元,
说哪家的小姐办了赏花宴。沈清辞发现,谢晏之并非真的冷漠,只是不善言辞。
他说起历代兵法时眼中有光,提到幼帝顽劣时会无奈摇头,
说起京中美食时也会给出中肯的评价。这些细微的表情,让他清冷的形象变得鲜活起来。
夕阳西下时,霞光透过窗户照进书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清辞才离开书房,
晚晴见她眉眼带笑,忍不住问:“夫人今日心情真好。”沈清辞摸了摸发烫的脸颊,
笑着说:“嗯,今日很开心。” 她心里清楚,这份开心,
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书房里那个认真批阅奏折的身影,来自于和他相处时的轻松自在。
3 风雨共兰舟入秋时,天气渐渐转凉,京中却忽然起了流言,像长了翅膀一样,
传遍了大街小巷 —— 说镇国将军拥兵自重,在边关私通匈奴,意图谋反。
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版本也越来越多,连带着相府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有人说沈清辞是奸细,嫁给谢晏之就是为了打探朝中消息;还有人说谢晏之早就知道,
故意包庇。谢晏之连日在朝堂应对各方诘难,与那些散布流言、借机发难的官员据理力争,
回到府中时,眉宇间总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却依旧先到她院里看看她才回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