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赐死那天,京城下了十年不遇的大雪。雪花像撕碎的祭文,纷纷扬扬,
盖住了我满门的鲜血。冷宫的门被一脚踹开,寒风裹着雪沫子灌进来,
吹得我单薄的囚衣猎猎作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废后沈氏青鸢,心肠歹毒,谋害皇嗣,
罪无可赦,赐鸩酒一杯,钦此!”尖细的嗓音划破死寂,是新帝身边最得宠的太监,王福。
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只马上要被碾死的蝼蚁,充满了鄙夷和快意。我抬起头,
枯槁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我笑了。笑声嘶哑,像是破旧的风箱,
在这空旷的冷宫里回荡,听得王福和他身后的小太监们毛骨悚然。“笑什么笑!
死到临头了还发疯!”王福色厉内荏地尖叫。我慢慢地、慢慢地站起来,
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音。“王福,”我看着他,一字一句,“三年前,你家乡大旱,
老娘重病,是谁给了你三百两银子,让你把老娘接进京城,请了太医续命?
”王福的脸瞬间煞白!“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是我啊。”我扯开嘴角,
露出一个堪称狰狞的笑容,“是我,当时还是太傅府的嫡女,未来的太子妃。你跪在我脚下,
磕头如捣蒜,说生生世世为我做牛做马。”“现在,我的牛马,端着我夫君赐的毒酒,
来要我的命了。”我一步步走向他,铁链哗啦作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脏上。
他吓得连连后退,手里的托盘都在发抖。“你别过来!来人!按住她!快按住她!
”几个太监一拥而上,将我死死按在地上。冰冷的地面冻得我骨头都在疼。可我不在乎。
我的目光越过他们,仿佛看到了金銮殿上那个身穿龙袍的男人。我的夫君,顾言洲。十年啊!
我陪了他整整十年!从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到储君,再到今天,君临天下!是我,
太傅府嫡女沈青鸢,为他出谋划策,为他联络朝臣,为他散尽家财,为他……为他铲除异己,
手上沾满鲜血!我爹,当朝太傅,为他鞠躬尽瘁,最后却落得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满门抄斩!我大哥,镇北大将军,为他镇守国门,浴血奋战,最后却被污蔑“通敌叛国”,
五马分尸!而他,我的好夫君,在我沈家倒台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将他的白月光,
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柳如烟,接进了宫。他说,柳如烟有了他的骨肉。他说,是我善妒,
害了他们的孩子。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我沈青鸢若真想让一个女人死,
她绝活不过第二天!我若真想让她没孩子,她这辈子都别想怀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不过是嫌我沈青鸢这把刀太锋利,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不过是嫌我满身血污,
配不上他圣洁的帝王之位,要为他的白月光腾地方!“娘娘,喝吧,喝了……就解脱了。
”王福的声音颤抖着,将那杯冰冷的鸩酒递到我嘴边。我看着那杯中之物,黑漆漆的,
像极了顾言洲的心。我没有挣扎。我张开嘴,任由那辛辣苦涩的液体灌入喉咙。
火烧火燎的痛楚从喉间炸开,迅速蔓延至五脏六腑。我看着王福那张如释重负的脸,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顾言洲,柳如烟。若有来世,
我沈青鸢定要将你们欠我的,欠我沈家满门的,千倍百倍地讨回来!
我要你亲手为我打造的这座江山,为你寸寸崩塌!我要你最珍爱的权势,化为齑粉!
我要你最在乎的那个女人,身败名裂,不得好死!我要你……活着。活着,
亲眼看着你所拥有的一切,是如何被我一点点地,全部毁掉!……痛。钻心的痛。但我没死。
当我再次睁开眼,看到的不是阴曹地府,而是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小姐!你终于醒了!
吓死翠儿了!”是翠儿,我最忠心的侍女。我猛地坐起来,环顾四周。这里不是冷宫,
而是一间简陋却干净的柴房。身上那件破烂的囚衣,也换成了干净的粗布衣裳。
“我……没死?”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没死!小姐你没死!”翠儿哭着点头,
“王福总管他……他到底念着旧情,给您的那杯鸩酒,是奴婢早就花重金买通他,
换成了能让人假死的汤药!他们看您‘断了气’,就把您扔到乱葬岗了,奴婢趁着天黑,
把您偷了出来!”王福……我闭上眼,心中一片冰冷。他不是念旧情。他只是怕。
怕我沈青鸢的冤魂,夜夜纠缠他。他这种人,最是欺软怕硬,也最是迷信。
给他一个机会“赎罪”,他当然会抓住。“翠儿,扶我起来。”“小姐,您刚醒,
身体还虚……”“扶我起来!”我的语气不容置喙。翠儿不敢再劝,小心翼翼地将我扶起。
我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外面是京郊的一片荒野,远处,京城的轮廓若隐隐现。
从今天起,世上再无沈青鸢。只有从地狱爬回来的,索命的恶鬼。“翠儿,
我们现在有多少钱?”我问。翠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来,
里面是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银子。“小姐,这是您之前悄悄给奴婢的,还有变卖了一些首饰,
总共……总共还有五百两。”五百两。对于曾经的太傅嫡女,当朝皇后来说,
是个可笑的数字。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足够了。“够了。”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翠儿,
去城里最大的牙行,帮我买一个身份。要干净,经得起查。然后,去租一个僻静的院子。
”“小姐,我们要做什么?”我回过头,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复仇。
”顾言洲,你的噩梦,开始了!三个月后。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新开了一家茶楼,
名曰“听风楼”。茶楼老板是个年轻的寡妇,姓乐,单名一个月,人称“乐娘子”。
这乐娘子,自然就是我。我的新身份是一个南方盐商的遗孀,家道中落,来京城讨生活。
这个身份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任谁也查不出破绽。听风楼的生意不好不坏。我也不急。
我每天就坐在柜台后面,听着南来北往的茶客们高谈阔论。他们在谈论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他们在谈论新皇为了心爱的柳贵妃,不惜废黜发妻,情深义重。
他们在谈论柳贵妃如何善良貌美,菩萨心肠。我听着,面无表情地拨弄着算盘。心里的恨意,
却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情深义重?菩萨心肠?真是讽刺!顾言洲,你把我沈家踩在脚下,
用我满门的鲜血,为你和你的白月光,谱写了一曲感天动地的爱情赞歌!
你可真是……好样的!我等了三个月,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这天,一个穿着华贵,
却一脸愁容的锦衣公子,走进了我的茶楼。他身后跟着两个侍卫,气势不凡。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七皇子,李照。先帝最不看重的一个儿子,也是顾言洲的弟弟。
一个在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斗鸡走狗,声色犬马,不学无术。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废物。但我知道,不是。李照的母妃出身低微,早早病逝。
他从小在宫中就懂得藏拙保身。他的纨绔,是他的保护色。而现在,顾言洲登基,
他这个前朝皇子,日子更不好过。他是我计划中最完美的一颗棋子。“老板娘,
来一壶最好的雨前龙井。”李照一屁股坐下,没好气地喊道。“好嘞,王爷稍等。
”我亲自端着茶过去,轻声说道。李照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警惕:“你认得我?
”“京城里,谁不认得潇洒不羁的照王爷呢?”我微微一笑,将茶杯放在他面前,
“王爷今日,似乎有烦心事?”“关你什么事?”李照皱眉,语气不善。“是不关我的事。
”我慢悠悠地说,“我只是听闻,皇上最近正在彻查官盐私售一案,负责此案的,
是柳贵妃的父亲,柳尚书。而王爷您的封地,恰好是江南最大的产盐区。这几天,
柳尚书参您的折子,怕是已经在御书房堆成山了吧?”李照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锐利如刀:“你到底是谁?!”“一个想和王爷做生意的人。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不闪不避,“王爷想不想,让柳尚书偷鸡不成蚀把米,
顺便……大赚一笔?”李照眯起了眼,眼里的纨绔之气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审视和探究。
“说来听听。”我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的脸色,从震惊,到怀疑,再到狂喜!
“你……此话当真?!”“王爷一试便知。”我退后一步,恭敬地垂下头,“事成之后,
我只要三成利。而且,我只要现银,通过地下的钱庄走账。
”我不要任何会暴露我身份的东西。李照盯着我看了半晌,最终一拍桌子。“好!
就按你说的办!若是真能成,本王……我欠你一个人情!”他匆匆离去,像一阵风。
翠儿担忧地走过来:“小姐,这……这照王爷靠谱吗?万一他把我们卖了……”“他不会。
”我看着李照消失的背影,眼神笃定,“他比任何人都想看到柳家倒霉。而且,
他现在没得选。”顾言洲,你的国库,我要先给你开一个大口子!我的计划很简单,
也很歹毒。顾言洲为了填充被我沈家“掏空”的国库,把控盐价,将官盐的价格提得极高。
而柳尚书,则利用职权,将官盐偷偷倒卖给黑市,中饱私囊,
再把罪名推到产盐地的封疆大吏,也就是李照的头上。典型的栽赃陷害。而我的办法,
就是釜底抽薪。我让李照动用他在江南的关系,不是去阻止私盐,而是……放出更多的私盐!
以比黑市还低三成的价格,大量的,疯狂地涌入市场!同时,我让翠儿雇了些街头混混,
在京城各大酒楼茶肆里散播一个消息——“听说了吗?柳尚书家里的盐,吃死人了!
”“真的假的?”“千真万确!说是那盐里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柳尚书为了赚钱,
丧尽天良啊!”“怪不得官盐那么贵!原来钱都进了他们柳家的口袋!”谣言,
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尤其是当它戳中了百姓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时。一时间,京城上下,
人心惶惶。官盐价高,没人买。柳尚书的私盐,没人敢买。
所有人都去抢购市面上突然多出来的,那种便宜得不可思议的“良心盐”。
柳尚书囤积的大量私盐,一夜之间,全都砸在了手里!他急了,疯了一样地降价抛售。
可他降一成,李照就降两成!他降三成,李照就降五成!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盐价一落千丈,比米价还便宜!百姓们欢天喜地,把李照放出来的盐囤得盆满钵满。
而柳尚书,血本无归!不仅如此,他还亏空了从官盐里挪用的巨额款项,根本补不上窟窿!
事情很快就闹到了顾言洲那里。御书房里。顾言洲看着柳尚书呈上来的亏空账目,
气得脸色铁青,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废物!一群废物!区区盐价都控制不住!
朕养你们何用!”柳尚书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皇上息怒!是七王爷!
都是七王爷在背后搞鬼!他恶意倾销私盐,扰乱市场!请皇上为臣做主啊!”“李照?
”顾言洲皱眉,眼里满是不信,“就凭他那个蠢货?”“千真万确啊皇上!”就在这时,
王福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皇上!不好了!城外……城外聚集了上万百姓,
都在为您和柳贵妃祈福呢!”“祈福?”顾言洲一愣。“是……是的!”王福擦着冷汗,
“百姓们都说,多亏了皇上您明察秋毫,派了照王爷去整顿盐市,才让他们吃上了平价盐!
他们还编了歌谣,说您是圣明天子,柳贵妃是活菩萨下凡,知道民间疾苦……”顾言洲的脸,
瞬间变得五彩纷呈!他想发作,却被百姓的“赞誉”堵住了嘴!他要是现在惩治李照,
不就等于告诉天下人,他不想让百姓吃平价盐吗?不就等于打了自己“圣明天子”的脸吗?
他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龙椅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尚书亏空国库,却不能动李照一根汗毛!甚至,
为了彰显自己的“圣明”,他还得下旨,嘉奖李照“为国为民,体察民情”!这一仗,
我赢了。赢的悄无声息,却又人尽皆知。听风楼里。李照将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推到我面前,
眼睛亮得惊人。“乐娘子!你真是神了!这是你的三成,一分不少!”他看着我,
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好奇,“我真想撬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我没开箱,
只是淡淡一笑:“王爷过奖了。这只是个开始。”李照的笑容一滞,
随即变得兴奋起来:“还有后招?”“柳尚书亏空的窟窿,总要有人补上吧?”我端起茶杯,
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皇上现在国库空虚,这笔钱,从哪儿来呢?”李照眼睛一转,
立刻明白了。“抄家!”“没错。”我放下茶杯,眼中寒光一闪,“柳尚书倒了,
柳贵妃在宫里的日子,怕是就没那么好过了。”顾言洲,我斩断你的钱袋子,
再折断你心爱女人的靠山!你心疼吗?别急,这才刚刚开始!柳尚书果然被抄家了。
顾言洲再怎么想保他,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和朝臣们的弹劾。为了平息众怒,
也为了填补国库的亏空,他只能挥泪斩马谡。柳家倒台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听风楼里,
教新来的小丫头弹琵琶。一曲《十面埋伏》,杀气腾腾。翠儿匆匆从外面跑进来,
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小姐!柳家完了!被抄家了!柳尚书下了大狱,秋后问斩!
”我手下的琴音,骤然一停。“柳如烟呢?”我问。“听说柳贵妃在长春宫里大哭大闹,
砸了好多东西,还去找皇上求情,被皇上……被皇上训斥了一顿,禁足了!”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