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晋升主治医师那年,未婚妻向小雨宫外孕大出血。
他正在手术台上为院长亲戚做阑尾炎手术。“等我做完这台手术。”他对电话那头的护士说。
等他下台,小雨已经摘除输卵管被推进ICU。分手时她虚弱地道:“你救活了世界,
只是漏了我。”三年后林默成为最年轻的急诊科副主任。某夜抢救车祸伤员时,
他发现担架上血肉模糊的孕妇竟是小雨。监护仪尖叫着宣告胎心停止的刹那。
林默握手术刀的手,第一次抖得无法缝合。
永远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消毒水的凛冽强行镇压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和排泄物的酸腐,
还有病人呼出的浑浊气息。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
惨白的光线毫无温度地泼洒在光洁的地砖上,映出医护人员奔忙的疲惫身影。
林默刚结束一场与死神的拉锯战。一个醉酒骑摩托撞上护栏的小年轻,脾脏破裂,
腹腔像个被踢翻的颜料桶。三个小时的鏖战,
止血钳夹闭血管的喀嚓声、吸引器吸走积血的嘶嘶声、监护仪单调的嘀嗒声……终于,
血压稳住了,生命体征的曲线重新开始懒洋洋地爬升。汗水浸透了他的绿色刷手服前襟,
在后背洇开深色的地图。他摘掉被血和汗模糊了视线的护目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像刚从深海里挣扎出来,肺部贪婪地攫取着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口袋里的手机在持续震动,
隔着薄薄的布料,像一只焦躁不安的困兽。是向小雨。林默心头猛地一沉。划开屏幕,
小雨带着鼻音、努力压抑着委屈的声音立刻撞入耳膜:“默默……七点了。
‘云上’的位子……我订了好久……”背景音里是餐厅隐约的钢琴声。墙上的电子钟,
红色的数字冷酷地显示着:19:07。今天是他们相恋五周年的纪念日。
“云上”那家旋转餐厅,俯瞰全城灯火,小雨念叨了小半年。他答应过,
无论如何都会陪她去。一股沉重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几乎要将他压垮。他张了张嘴,
喉咙干涩得发紧:“小雨,我……”“林医生!3号手术间!急性阑尾炎,
病人已经送进去了!”护士长急促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院长亲自交代的!是刘主任的侄子!快点!”刘主任,他的顶头上司,
手握他今年晋升主治医师的关键一票。那个“侄子”,据说只是吃撑了肠胃炎,
但院长和刘主任的面子,是急诊科里比急腹症更不容耽搁的“急症”。手机那头,
向小雨沉默着,那沉默像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听筒。
林默甚至能听到她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他闭上眼,再睁开时,
眼底那点微弱的挣扎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取代。“小雨,”他的声音异常平稳,
甚至带着点职业性的刻板,“等我做完这台手术。很快。
”他甚至没力气解释这台手术的“重要性”,那理由在纪念日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卑劣。
“……”电话那头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几秒后,传来冰冷的忙音。林默用力捏紧手机,
指关节泛白。他迅速将手机塞回口袋,仿佛那是个烫手的烙铁,转身大步走向3号手术间,
步履快得带风,刷手服的下摆随之翻飞。推开手术室厚重的气密门,
冰冷的、混合着麻醉气体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将他吞没。无影灯刺眼的光芒下,
年轻的“侄子”躺在手术台上,麻醉师正从容地调整着面罩。“开始吧。
”林默的声音在口罩下闷闷响起,听不出任何波澜。他伸出双手,
护士熟练地为他戴上无菌手套,橡胶紧绷的触感包裹住每一寸皮肤。手术刀柄落入掌心,
金属特有的冰凉顺着神经直抵心脏深处。阑尾切除术,对他而言简单得近乎机械。
切开皮肤、分离组织、寻找阑尾、结扎、切除……每一个步骤都刻在肌肉记忆里,
精准、高效。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紧紧锁定在术野,
然而小雨挂断电话前那压抑的沉默,却像幽灵一样,固执地在他专注的思维边缘盘旋。
刀锋划过组织,分离钳夹闭血管,电刀发出滋滋的轻响和淡淡的焦糊味。
时间在无影灯下缓慢流淌。一个多小时。手术顺利结束。林默脱下沾了零星血迹的手套,
丢进黄色的医疗废物桶。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一种空茫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他靠在更衣室的储物柜上,拿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除了时间,空空如也。
没有小雨的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一丝莫名的不安,像细小的冰针,悄无声息地刺入心脏。
这不像她。哪怕再生气,她也会发个信息,哪怕只是一个愤怒的句号。他犹豫了一下,
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最终却鬼使神差地先点开了工作群。瞬间,
一连串密集的消息弹窗跳了出来,几乎撑爆屏幕。“我的天!妇科急会诊!
宫外孕破裂大出血!休克了!”“向小雨?急诊科陈医生的未婚妻?”“快!叫血库!
O型血!有多少要多少!”“送手术室了!快快快!”“血压快测不到了!”“林医生人呢?
电话不通!”嗡——!林默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血液瞬间冲向头顶,
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手机屏幕的光线变得无比刺眼,那些滚动的文字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向小雨……宫外孕……大出血……休克……未婚妻……他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推了一把,
踉跄着冲出更衣室,朝着手术室的方向狂奔。走廊的灯光在他眼前拉长、扭曲,
两侧的墙壁仿佛要向他挤压过来。护士和病人的身影都成了模糊晃动的色块。
他撞开手术室通道的门,沉重的门板拍在墙上发出巨响。手术室的红灯刺眼地亮着,
像一只淌血的眼睛。一个刚从手术室出来的护士看到他惨白的脸,
下意识地挡了一下:“林医生?里面还在……”“让开!”林默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
一把推开她,力道大得惊人。他冲到紧闭的手术门前,徒劳地拍打着冰冷的金属门板,
发出空洞的回响。“小雨!小雨!”他嘶喊着,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显得绝望而无力。
门纹丝不动。只有门上那盏代表“手术中”的红灯,冷漠地亮着,
宣告着门内正在发生的、他无法触及的生死争夺。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滑落,
最后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汗水早已冷却,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他双手***头发里,用力揪扯着,指缝间全是冰冷的汗渍。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
也许是永恒。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熄灭了。门被推开,主刀的妇科主任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看到瘫坐在地上的陈默,脚步顿了一下,眼神复杂。林默猛地抬起头,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人……怎么样?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主任摘下口罩,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手术后的沙哑:“命,
暂时保住了。送ICU了。”他顿了顿,看着林默瞬间燃起一丝希望火苗的眼睛,
声音低沉下去,“但是……右侧输卵管破裂太厉害,没办法,只能切除了。
”切……除……这两个字像两柄重锤,狠狠砸在林默的胸口。他眼前猛地一黑,
耳鸣声尖锐地响起,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声音。身体里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他再也支撑不住,
额头重重地抵在膝盖上,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抽动起来。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从心脏深处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ICU的探视时间短暂而压抑。惨白的灯光下,向小雨躺在病床上,脸色是失血后的蜡黄,
嘴唇干裂,几乎和白色的被单融为一体。各种监护仪的管线缠绕着她纤细的手臂和身体,
屏幕上跳跃的数字和曲线是她微弱生命的唯一证明。巨大的氧气面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失神的眼睛。林默穿着笨拙的隔离衣,像个闯入禁地的罪人,一步步挪到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