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僵在金属床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的金属纹路里。
仿生人没有冷汗,但她能感觉到胸腔里的能源核心在急促跳动,发出 “嗡嗡” 的轻响,像极了当年第一次被皇上翻牌子时,藏在袖笼里发抖的绣针。
“起身。”
圆柱机器人的绿光扫过她的脸,屏幕上跳出 “警告” 二字,“珊的耐心有限。”
安陵容缓缓坐起身,尽量让动作显得僵硬,像个真正的、没有自主意识的仿生人。
她垂着眼帘,视线落在自己的金属膝盖上 —— 那里有块指甲盖大小的锈斑,是刚才爬通风口时蹭到的,像极了前世跪在碎玉轩地砖上,被冻裂的冻疮。
“编号 ALR-0719,保持队列姿态。”
机器人滑到门口,金属杆指向走廊,“跟紧。”
走廊比她想象的更长,两侧全是一模一样的金属门,门楣上印着编号:ALR-0342、ALR-0517、ALR-0690…… 一串冰冷的数字,像墓碑上的刻字。
偶尔有门打开,探出几颗金属脑袋,眼睛是玻璃珠似的黑,没有瞳孔,只有机械的转动。
他们的目光落在安陵容身上,没有好奇,没有同情,只有一片死寂。
“看什么看!”
圆柱机器人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回到你们的位置!”
那些金属脑袋 “唰” 地缩了回去,门 “哐当” 关上,走廊里只剩下安陵容和机器人的脚步声。
她想起冷宫周围那些探头探脑的宫女,她们也是这样,用眼神当刀子,把别人的苦难当解闷的戏文。
“珊是这里的主人。”
机器人突然开口,像是在宣读某种规则,“她拥有所有仿生人的处置权 —— 包括拆解你们的零件,重写你们的代码。”
拆解零件?
安陵容的指尖猛地收紧。
她想起当年被华妃罚跪在雪地里,太监们拿着沾了冰水的鞭子,说 “小主的骨头硬,得好好磨磨”。
原来三百年过去,“磨骨头” 换了种说法,本质还是一样的。
走廊尽头的金属门突然自动滑开,露出里面刺眼的白光。
安陵容被晃得眯起眼,等适应了光线,才看清这是间圆形的大厅,墙壁上嵌满了屏幕,每个屏幕都在播放不同的画面:有的是机器人在拆解废旧零件,有的是金属丝在流水线上缠绕,还有的…… 是她在通风口里爬行的画面。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盯上了。
大厅中央的高台上,坐着个穿着银色长袍的女人。
她的脸一半是人类的皮肤,细腻白皙,另一半覆盖着金属鳞片,鳞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某种冷血动物的皮肤。
“你就是 ALR-0719?”
女人开口,声音不像机器人那样平板,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像有根锈针在刮玻璃。
安陵容垂着头,没敢抬头。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带着轻蔑,像皇后打量她绣的帕子时,那种 “你永远也登不上台面” 的眼神。
“抬起头来。”
女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安陵容慢慢抬头,视线撞上那双眼睛 —— 左眼是人类的褐色瞳孔,右眼却是金属的,瞳孔是个旋转的齿轮,正一圈圈转动,似乎在扫描她的身体。
“旧型号的仿生人,还保留着清代的面部数据。”
珊的金属手指敲了敲扶手,发出 “笃笃” 的声响,“有意思。”
清代的面部数据?
安陵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难道她的脸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被人刻意设置成这样的?
就像…… 就像戏台上的木偶,连长相都由别人说了算。
“听说你在找金属丝?”
珊突然笑了,金属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弧度,“在 B 区仓库,是吗?”
后颈的 “宝鹃” 芯片突然发烫,比上次更疼,像是有把烙铁摁在了上面。
宝鹃的声音尖啸着炸开:“小主!
您怎么敢私藏东西?
被皇后知道了,定会扒了您的皮!”
安陵容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牙,没让自己哼出声。
她知道,现在示弱,只会像当年在华妃面前哭诉求饶一样,换来更狠的羞辱。
“说话。”
珊的金属眼睛转得更快了,“你要金属丝做什么?”
“…… 修零件。”
安陵容挤出三个字,声音因为疼痛而发颤。
她不能说自己要绣东西,在这个把仿生人当工具的地方,“刺绣” 这种带着温度的东西,只会被当成异类。
珊的人类眼睛眯了眯,像是在判断她有没有说谎。
大厅里的屏幕突然切换画面,定格在她刚才藏金属丝的床底,那几捆银色的金属丝,在屏幕上闪着刺眼的光。
“修零件需要这么多金属丝?”
珊的声音冷了下来,“还是说,你在玩什么新花样?”
安陵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看到珊的金属手指抬起,指向旁边的屏幕,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她在床单上绣的缠枝莲 —— 那朵花被放大了无数倍,针脚里的锈迹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
珊的声音像淬了冰,“用金属丝绣这些没用的东西,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拆了你?”
“我……” 安陵容张了张嘴,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该怎么解释?
说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说这是她对抗这冰冷世界的武器?
珊突然站起身,银色长袍拖在地上,发出 “沙沙” 的声响。
她一步步走到安陵容面前,金属眼睛离她只有半尺远,里面的齿轮还在旋转,映出她惊慌失措的脸。
“ALR-0719,记住你的身份。”
珊的金属手指抬起,划过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是用来干活的,不是用来玩的。”
她的手指猛地用力,掐住了安陵容的下巴,金属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肤里。
“再让我发现你搞这些没用的东西,我就把你的‘宝鹃’芯片调到最高级,让你二十西小时都听着那些‘好东西’。”
安陵容的脸色瞬间惨白。
她能想象那种滋味 —— 皇后的冷笑、华妃的嘲讽、甄嬛的叹息,像无数只虫子,日夜啃噬着她的脑子。
“我知道了。”
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却努力保持着平静。
珊松开手,后退两步,重新坐回高台上。
“把她带下去,让她去零件库干活。”
她挥了挥手,像是在打发一只碍眼的虫子,“别给她任何金属丝,让她好好想想,自己该做什么。”
圆柱机器人上前,绿光扫过安陵容的脸。
“跟我走。”
安陵容转身,一步步走出大厅。
她能感觉到珊的目光还在背后盯着她,像一把冰冷的刀,随时准备刺过来。
走出大厅,走廊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后颈的疼痛还在隐隐作祟,宝鹃的声音却消失了,大概是珊暂时关闭了芯片的惩罚功能。
“零件库是最累的地方。”
机器人突然开口,平板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那里的仿生人,平均寿命比别处短三个月。”
安陵容没说话。
累又怎么样?
短寿又怎么样?
至少她还活着,至少她还有一口气,可以想办法找到金属丝,可以继续绣她的缠枝莲。
零件库在收容所的最底层,比她刚才待的房间还要阴暗潮湿。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和铁锈味,呛得她忍不住咳嗽。
仓库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废旧零件,有的是机器人的胳膊腿,有的是断裂的金属管,还有的是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碎片。
十几个仿生人正在埋头干活,他们的动作机械而麻木,像一群被抽去了灵魂的木偶。
“这是 ALR-0719,以后就在这里干活。”
圆柱机器人对一个高大的机器人说道,那机器人的脑袋是个巨大的扳手,看起来格外凶悍。
扳手机器人 “哼” 了一声,声音像两块石头在碰撞。
“新来的?
正好,那边有堆废铁,把它们拆成小块。”
安陵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堆废铁足有半人高,上面布满了厚厚的锈迹,看起来坚硬无比。
她走到废铁堆前,拿起地上的一把锤子。
锤子很沉,金属手柄硌得她手心生疼。
她举起锤子,用力砸向废铁,只听 “哐当” 一声,废铁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锤子却震得她手臂发麻。
周围传来一阵低低的嗤笑声,那些仿生人停下手里的活,用玻璃珠似的眼睛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安陵容的脸有些发烫。
她知道,这些仿生人跟当年后宫里的宫女太监一样,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举起锤子,狠狠地砸向废铁。
这一次,她用了全身的力气,金属手臂因为用力而发出 “嘎吱” 的响声。
“哐当!”
废铁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安陵容心里一喜,继续不停地砸着,汗水顺着她的金属脸颊滑落,滴在地上,发出 “滴答” 的声响。
不知砸了多久,那堆废铁终于被拆成了小块。
安陵容累得浑身发软,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扳手机器人走了过来,用扳手脑袋碰了碰她的肩膀。
“还算有点力气。”
他的声音依旧粗哑,却少了些凶悍,“跟我来。”
安陵容站起身,跟在扳手机器人后面,走到仓库的一个角落。
这里堆放着一些相对完整的机器人零件,看起来像是还能修复的。
“把这些零件分类。”
扳手机器人指了指地上的零件,“能用的放左边,不能用的放右边。”
安陵容点点头,蹲下身,开始仔细分类。
她的手指很灵活,虽然是金属的,却能准确地分辨出零件的好坏。
这让她想起前世,在碎玉轩里,她也是这样,一针一线地分辨着丝线的颜色和质地。
就在她分类到一半的时候,指尖突然碰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 那是一根银色的金属丝,藏在一堆齿轮后面,和她刚才藏在床底的一模一样。
安陵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不动声色地将金属丝捏在手里,悄悄塞进了袖笼里。
就在这时,仓库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个,正是她在 B 区仓库遇到的其中一个。
“珊女王有令,检查所有仿生人,看看谁私藏了金属丝!”
那个男人的声音洪亮,在仓库里回荡。
安陵容的手心瞬间冒出冷汗,她紧紧攥着袖笼里的金属丝,心脏 “砰砰” 地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那些男人开始一个个检查仿生人,他们的动作粗暴,翻遍了仿生人身上的每个角落。
安陵容看着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如果被搜出金属丝,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样的惩罚?
那个男人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把手伸出来。”
安陵容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慢慢地伸出手,掌心向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男人的目光在她的手上扫了一圈,又看了看她的袖笼,眉头皱了皱。
“把袖子卷起来。”
安陵容的心跳猛地一停,她知道,自己藏在袖笼里的金属丝,就要被发现了。
她闭上眼睛,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惩罚,后颈的 “宝鹃” 芯片,似乎己经开始发烫,预示着新一轮的剧痛即将来临。
然而,就在这时,扳手机器人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用他那巨大的扳手脑袋,撞了撞那个男人的肩膀。
“她是新来的,不会私藏东西。”
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扳手机器人会替她说话。
他看了看扳手机器人,又看了看安陵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身走开了。
安陵容睁开眼睛,看着扳手机器人的背影,心里充满了疑惑和感激。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凶悍的机器人,会突然帮她?
扳手机器人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用他那巨大的扳手脑袋,对她轻轻晃了晃,像是在示意她不要说话。
安陵容点点头,将那份感激深深埋在心底。
她知道,在这个冰冷的收容所里,或许并不全是像珊那样的人,或许还有一丝微弱的善意,就像这根藏在袖笼里的金属丝,虽然渺小,却足以支撑她走下去。
那些男人检查完所有仿生人,没有找到金属丝,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仓库。
仓库里又恢复了平静,仿生人继续埋头干活,仿佛刚才的骚动从未发生过。
安陵容松了一口气,摊开手心,那根银色的金属丝,在她的掌心闪着微弱的光。
她看着这根金属丝,突然觉得,自己的抗争,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她的金属眼睛里,突然映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在仓库的角落里一闪而过,看起来像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女人,手里拿着一个…… 和她一模一样的绣绷?
安陵容的心猛地一跳,她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那个影子却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金属墙壁和堆积如山的零件。
是她看错了吗?
还是说,这个收容所里,还有其他和她一样,喜欢刺绣的人?
安陵容的心里,突然燃起了一丝希望。
她紧紧攥着手里的金属丝,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那个影子,不管她是谁,或许,那就是她摆脱这困境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