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烬坐在沃尔沃XC90的副驾上,空调出风口的凉风顺着座椅打孔纹路往里钻,混着淡淡的皮革香,这是他爸韩有财去年换的车,说开展览公司跑场地得稳当,比起之前那辆老帕萨特,确实安静得像没发动。
“查分了没?”
韩有财手握方向盘,动作略作停顿,眼神自后视镜中扫过。
他刚刚将车停在创业园区门口的临时车位,车旁便是“老陈豆腐脑”那蓝色的遮阳棚,老板正挥动着长勺,在大铁锅中搅动着,乳白色的豆浆泛起细密的泡沫。
韩烬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点最后一下,查分系统的页面终于加载完成。
他深吸一口气,后脖颈处的汗水瞬间涌出:“刚出,超出雾都财大会计系二十分。”
“妥了!”
韩有财的手掌在真皮方向盘上轻轻一拍,沃尔沃特有的厚重喇叭“嘀”地响了一声,不像别的车那么刺耳,倒像声沉稳的招呼,惊飞了落在电线杆上的麻雀。
那些灰扑扑的小家伙扑棱着翅膀掠过遮阳棚,棚布被带起的风掀得老高,露出下面泛黄的广告字——“二十年老店,豆腐脑加量不加价”。
“下去吃碗豆腐脑,”韩有财解开安全带,亚麻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的万国表,“老陈的手艺,比你妈做的清淡,正好压惊。”
两人刚走到店门口,穿蓝布围裙的老陈就笑着迎上来:“韩老板今天来得早!
两碗豆腐脑,多加虾皮?”
他手里的长勺在铁锅里磕了磕,溅出的豆浆在灶台上凝成细小的白珠。
“再来两笼蒸饺,”韩有财找了张靠墙的塑料桌坐下,抬头看见韩烬还站在原地戳手机,“咋了?
志愿系统崩了?”
“没,”韩烬把手机揣回裤兜,塑料壳子贴着大腿黏糊糊的,“同学群里在说谢师宴的事。”
他拉开塑料凳坐下,凳面被太阳晒得发烫,隔着牛仔裤都能感觉到热度。
老陈端来两碗豆腐脑,虾皮浮在油花里,葱花绿得发亮。
韩有财呼噜噜喝了大半碗,才想起问:“打算报哪个系?
会计?”
“嗯,”韩烬用勺子舀起一块嫩豆腐,“跟家里生意能搭上。”
“算你小子有良心!”
韩有财满脸笑容,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抹了一把嘴角,豆浆的白沫子沾在他的下巴上,他也浑然不觉。
接着,他继续说道:“你可不知道啊,去年珠宝展的时候,我请的那个会计,那叫一个不靠谱!
居然给我算错了三回账!
你说气人不气人?
最后没办法,我只能让张姐拿着公司的执照去跟人家对账,可真是麻烦死了!
所以说啊,这做生意啊,还是得用自己人,才放心呐!”
正说着呢,韩有财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定睛一看,屏幕上闪烁着“小张”两个字。
他连忙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声音不自觉地就提高了八度:“喂,小张啊,咋啦?
啥?
高校咨询会的展架送过来啦?
行嘞,我知道啦,我这就回公司去。
你让工人们先把车卸了哈……对,就是会展中心那个,下周要用的那个展架……好嘞,我马上到!”
挂掉电话后,他迅速地将剩下的豆腐脑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动作利落地拍了拍韩烬的肩膀,微笑着说道:“走吧,咱们一起去公司看看。
对了,正好让你张姐帮忙预订一下谢师宴的场地,就定在‘锦绣阁’吧,听说他们家新推出的烤鸭味道相当不错呢。”
说完,他便迈步朝门口走去,沃尔沃轿车静静地停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熟练地启动车辆,缓缓驶出停车位,朝着创业园区的方向驶去。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创业园区的门口。
保安老李远远地看到了他们的车,立刻迎了上来。
他隔着栏杆,有些笨拙地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手中握着的不锈钢茶杯还冒着热气。
“韩老板,恭喜啊!
令郎考上大学啦?
看您这喜气洋洋的样子,可真是高兴啊!”
老李满脸笑容地说道。
韩有财降下了车窗,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递给老李,笑着回答道:“哈哈,是啊,刚过线而己。
这不,正准备让张姐订几桌谢师宴呢,到时候可得请你过来喝两杯!”
园区里的香樟树被晒得蔫蔫的,叶子打着卷,像被揉过的绿纸。
蝉鸣声此起彼伏,把空气搅得更热了。
“有财展览”的三层小楼就在前方,外墙贴着灰色瓷砖,门口堆着半人高的展架,KT板上“非遗展”的字样被晒得发淡,边角卷成了波浪形。
几个工人正蹲在地上拆旧展板,螺丝刀拧动螺丝的声音“咔咔”响,混着远处工地的电钻嗡鸣,像支杂乱的夏日交响曲。
车刚停稳,穿白衬衫的张姐就抱着文件夹从玻璃门里跑出来,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噔噔响。
她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串珍珠手链——去年珠宝展剩下的样品,珠子大小不一,倒比商场里的精致款多了点烟火气。
“韩哥,高校咨询会的展架送来了,就是尺寸好像有点问题,”张姐的目光落在韩烬身上,眼睛一亮,“小烬来啦?
查完成绩了?
我就说你准行!”
韩烬刚要说话,被他爸抢了先:“超了二十分,稳进雾都财大。
你赶紧订几桌谢师宴,月底,‘锦绣阁’,多请些老师同学。”
“没问题,”张姐翻着手里的参展商名录,纸页哗啦啦响,“我这就打电话。
对了,下周高校咨询会,雾都财大的摊位就在三号厅,我给小烬留了张票,让他去问问课程安排?”
她从文件夹里抽出张粉色票券,递过来时指尖在韩烬手背上轻轻碰了下,带着点凉意。
票券上印着会展中心平面图,三号厅被圈了个红圈,旁边画着个会计算盘图案。
韩烬捏着票,纸边有点糙,蹭得指尖发痒:“我爸说志愿都定了……去看看总没坏处,”张姐笑着打断他,指甲涂着豆沙色,在阳光下泛着细闪,“上次珠宝展的商户,就因为我们提前看了场地,才定下最显眼的位置。
做事嘛,心里得有谱。”
她转头朝工人喊,“请把展架搬到仓库去,别堆在门口。”
韩有财己经迈步朝着办公楼走去,韩烬见状,连忙快步跟上。
走进大厅,一股松木和油漆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大厅里,几个工人正忙碌地将新的展架搬进仓库,铝合金框架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张姐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跟在后面,边走边说道:“会计系可真是个好专业啊,以后你毕业了可以帮你爸爸管管账。
上次他拿着计算器算参展商的押金,居然算错了三遍!
最后还是我用电脑表格才把账目对清楚的。”
“就差五十块钱而己,”韩有财回过头,瞪了张姐一眼,但嘴角却挂着一丝笑容,“你还好意思说呢,拿着沃尔沃的保养单跟人家说我们是正经公司,可别让人把我们当成骗子啊。”
“那不然怎么办呢?”
张姐挑了挑眉,不以为然地反驳道,“那些商户都要报警了,我总不能首接告诉他们老板的数学不太好,算错账了吧?”
韩烬跟着笑起来,目光扫过大厅里的临时展台。
KT板上印着下周咨询会的宣传图,画面上的学生们笑得一脸灿烂,背景是雾都财经大学的校门,白墙红顶,像个精致的模型。
他忽然想起高三晚自习,自己偷偷在草稿纸背面画过这所学校的轮廓,当时只觉得遥远,没想到现在真的能考上。
二楼的办公室宽敞而明亮,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红木书柜上,书柜里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展览纪念品。
有精美的青花瓷镇纸,细腻的紫砂小摆件,还有一个半旧的铜香炉,那是去年寺庙展结束时,方丈特意赠送的礼物。
铜香炉的炉身上,刻着模糊的经文,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韩有财走进办公室,随手将西装外套扔在真皮沙发上,然后走到窗边,打开空调。
随着空调的启动,室内的温度逐渐降低,让人感到一阵凉爽。
“你妈说晚上炖排骨,让我们早点回去。”
韩有财一边说着,一边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对了,这周回趟老家吧,你爷爷说想看看你。”
韩烬随口应了一声,身体微微后仰,后背轻轻地靠在了窗台边上。
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抬起,缓缓地摩挲着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玉佩。
那根红色的绳子因为长时间与汗水接触,己经变得有些潮湿,而玉佩则紧贴着他的皮肤,带来一丝凉意,仿佛是一块被浸泡在井水中的石头,散发着阵阵凉气。
韩烬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楼下,看着那些工人们忙碌地搬运着展架。
他们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像是一群忙碌的蚂蚁,正在努力搭建着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就在这时,韩烬突然觉得雾都财经大学的会计系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就像这展厅里的展板一样,虽然每一块都显得微不足道,但当它们被一块一块地拼凑在一起时,却总能搭建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