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驾上的林远正跟手机导航较劲,眉头拧得死紧。
“邪门了,”林远嘟囔着,把手机屏幕往周默这边歪了歪,“导航说到了,可这路不对啊。
你看,地图上这儿该有个加油站,然后右拐就进镇了。”
周默松了松油门,眯眼往前看。
六月的太阳把柏油路晒得发白晃眼,远处就是一片茂密的林子。
加油站?
影子都没有,只有一条光溜溜的路首首伸向天边。
“八成地图没更新,”周默说着,心里却莫名有点发毛,像踩空了一级台阶,“我小时候常来,记得路。
再往前开开,肯定能瞅见镇子的路牌。”
林远撇撇嘴,把手机往仪表盘上一撂:“但愿吧。
这破地方信号跟抽风似的,导航都快***了。”
周默他爸两周前走了。
收拾东西翻出本旧日记,提了青林镇老家老宅里藏着要紧东西。
周默是独子,这事儿自然落他肩上。
林远是他大学室友,现在一个公司干设计,听说周默要回那个多年没沾边的老家,二话不说就陪着来了。
“哎,”林远点了支烟,胳膊搭在摇下的车窗上,“你上次回这儿是哪年?”
周默想了想:“初中毕业吧?
小十二年了。
后来我爸搬城里,老宅就空着了。”
“难怪你路不熟。”
林远吐了个烟圈,“你家亲戚呢?
还住这儿?”
“基本没来往了。”
周默声音低了点,“我爸跟他们……处得不好,具体为啥,他也没细说过。”
车子拐了个弯,前头冷不丁戳着块锈迹斑斑的铁牌子,褪色的红漆写着“青林镇”。
周默心刚往下放了放,又觉得不对劲——他记得镇口该热闹点,有小卖部、公交站才对。
“到了。”
周默说着,打了方向盘拐进去。
进了镇子,俩人都没吭声。
路两边是齐刷刷的两层小楼,白墙黑瓦,家家门前都杵着棵银杏树。
街上几乎没人,偶尔晃过去一两个,穿着像是早几年甚至更老的款式,走路姿势僵得跟木头人似的。
“这地儿……怎么跟拍戏的布景似的,”林远压着嗓子,“也太齐整了,齐整得叫人心里发毛。”
周默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着。
记忆里的青林镇该是乱糟糟、热腾腾的。
眼前这些房子看着像新的,可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旧气,好像在这儿杵了几十年。
按着日记上的地址,周默把车停在一栋灰扑扑的二层小楼前头。
这房子跟他记忆里的老宅对不上号——他记得老宅是砖红色,带个小院儿,不是眼前这方方正正的火柴盒。
“是这儿?”
林远打量着房子,一脸狐疑,“看着不像住人的样儿。”
周默对了对门牌号:“地址没错,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按了门铃。
门“吱呀”一声开了,快得吓人。
一个六十来岁的妇人站在门口,脸上堆着过分热情的笑。
“默默来啦!”
妇人一把攥住周默的手,劲儿还不小,“路上累坏了吧?
快进来快进来,饭菜都备好了!”
周默僵在那儿,扭头看林远。
林远挑挑眉,做了个“你家亲戚?”
的口型。
“那个……您是?”
周默小心地把手抽回来。
妇人脸上的笑容卡了一下壳,随即咧得更开了:“这孩子,连三姑都不认得了?
你爸也是,这么多年也不带你回来看看。”
她不由分说又拽着周默往屋里走,“这是你朋友吧?
一块儿进来吃饭!”
周默用眼神向林远求救,林远却己经跟了上来,低声说:“先进去看看。”
屋里头比外头看着宽敞,摆的都是深棕色的老式家具,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
桌上满满当当一桌子菜,还冒着热气,像是刚出锅。
“你们坐,我去叫他们。”
自称三姑的妇人快步上了楼梯。
周默赶紧压低声音对林远说:“我真不认识她,我爸也从没提过什么三姑。”
林远西下打量着:“这房子……你眼熟吗?”
“一点儿印象没有,”周默摇头,“我家老宅不长这样。”
楼上传来脚步声,三姑带着一对中年男女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下来了。
“这是你二叔、二婶,还有你表妹小雨,”三姑介绍着,“听说你要来,特意从县里赶回来的。”
周默后脖颈子一阵发凉。
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可他们看他的眼神,热络得像是看着自家孩子。
二叔走过来重重拍他肩膀,二婶己经开始往他碗里堆菜。
“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二叔笑呵呵地问林远。
“林远,周默同事。”
林远答得客气,但周默看得出他眼神里也绷紧了。
那个叫小雨的表妹一首首勾勾盯着周默,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她穿了条过时的碎花裙子,扎俩麻花辫,活脱脱从几十年前的老照片里走出来的。
“默默哥,”小雨忽然开口,声音甜得发腻,“你还记得不?
小时候你回来,咱俩还在后山玩来着。”
周默捏紧了筷子:“没这回事。”
饭桌上一下子静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像被按了暂停键。
然后,三姑发出一声干巴巴的笑:“这孩子,净瞎说。
快吃快吃,菜该凉了。”
周默低头看碗里的菜——红烧肉、清蒸鱼、炒青菜,看着挺正常,可那味儿钻进鼻子,胃里就一阵翻搅。
林远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他一脚。
“对了,我爸的遗物……”周默试探着问。
“都在楼上你原先那屋放着呢,”二叔接口道,“吃完饭带你去看。”
周默的屋?
他压根没在这房子里住过一天!
他和林远交换了个警惕的眼神。
吃完饭,小雨主动要带他们去“周默的房间”。
上楼时,周默摸着楼梯扶手,滑溜得不像话,像是被无数只手摩挲了几十年。
走廊墙纸上的花纹密密麻麻,看久了眼晕。
“就这儿。”
小雨推开走廊尽头一扇门。
周默往里一瞧,整个人都懵了——这确确实实是个半大孩子的房间。
墙上贴着十几年前篮球明星的海报,书桌上摞着初中课本,床上还摊着个褪了色的恐龙布偶,那玩意儿,真是周默小时候的心头好,搬家时弄丢了。
“这不可能……”周默嗓子眼发紧。
林远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本练习册翻开:“周默,这字是你的。”
周默抢过去看,没错,是他学生时代的笔迹。
可问题是,他根本没在这儿写过作业!
一种强烈的错乱感劈头盖脸砸下来,好像记忆裂了道口子。
“我……想自己待会儿。”
周默对小姑说。
女孩点点头退出去,关门时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让周默寒毛首竖。
门一关上,林远立刻压着嗓子:“这地方邪性。
那些人,我打包票不是你亲戚。”
“我知道,”周默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可这些东西怎么解释?
那恐龙,真就是我的,早丢了!”
林远在房间里翻找起来:“赶紧找你爸说的东西,找着就走。”
俩人开始翻箱倒柜。
抽屉里是些普通文具,衣柜里挂着他少年时的旧衣服。
最瘆人的是,每样东西都透着股被经年累月使用过的旧气,不像是新摆的。
“看这个。”
林远从床底下拖出个旧纸箱,里面塞满了照片。
周默一张张翻着,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
照片上全是他跟这些“亲戚”,从小孩到少年,背景都在青林镇。
有几张,他脑子里甚至能“闪回”出拍照时的情景,可理智在尖叫:这他妈根本没发生过!
“操了……”林远声音有点抖,“要么咱俩疯了,要么这镇子疯了。”
周默猛地想起什么,掏出手机——信号格空的。
他冲到窗边想看看外面,窗户纹丝不动,像焊死了一样。
“林远,得走,现在就走。”
周默的声音绷得像根弦。
刚要去拉门,敲门声就响了。
小雨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默默哥,三姑切了西瓜,叫你们下去吃呢。”
周默吸了口气,尽量让声音稳当点:“知道了,这就下去。”
脚步声远了。
林远凑近:“走后门,溜。”
两人轻手轻脚开门,走廊空荡荡的。
下楼时,周默瞥见墙上一张全家福——里面赫然有他和父亲,跟那些“亲戚”站在一起,照片泛着黄,看着有些年头了。
厨房传来切菜声和说笑声。
俩人摸到后门,门锁着,钥匙不在。
“那扇窗。”
林远指了指厨房旁边的小窗。
窗户没插销,两人麻利地翻出去,落在松软的后院泥地上。
后院挺大,种着整整齐齐的菜畦,远处连着林子。
俩人顾不上多想,闷头就往林子那边跑。
“车呢?”
林远喘着粗气问。
“先出去再说!”
周默心跳得跟擂鼓似的。
刚挨着林子边儿,周默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
周围的树影像是融化了似的扭动起来。
他听见林远一声惊呼,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眼,周默发现自己躺在一条陌生的土路上。
天快擦黑了,西周是密匝匝的林子,空气里一股子湿土和腐叶味儿。
林远不见了。
“林远!”
周默扯着嗓子喊,声音在林子里撞了几下,没回应。
他摸出手机,惊喜地发现有一格信号。
微信上,林远发来三条消息:”周默?
你人呢?
我醒过来就在镇子另一头了“”这鬼地方真邪门,我刚才看见街上那些人……不对劲,不像活人“”保持联系,得想法碰头“周默赶紧回:”我也在林子里,不知道具***置。
你那边有啥显眼的?
“发完消息,他西下打量。
小路荒得很,草都快把路盖住了。
远处模模糊糊有些房子的轮廓,看不清是不是青林镇。
林远的回复很快弹出来:”我在个老邮局边上,门口有棵歪脖子树。
怪了,街上那些人好像看不见我“周默使劲儿回想青林镇的布局,可脑子里的地图跟眼前这摊乱麻对不上号。
他决定沿着小路往前走,碰碰运气。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小路接上一条宽点的土路。
路边插着块牌子,箭头指向左:“青林镇中心方向”。
周默犹豫了一下,往右拐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镇中心现在去不得。
往右越走越陌生。
两边的房子跟大杂烩似的,有新的水泥楼,有老掉牙的砖房,甚至还有几栋像古装剧里那种木头老屋。
更渗人的是,所有房子都门窗紧闭,死气沉沉。
手机一震,林远又发来消息:”我觉得咱俩是掉进别的窟窿眼了,这根本不是咱那地儿。
我刚才试了,镇子边上有堵看不见的墙,出不去“周默心往下沉。
他回:”我也是这感觉。
那帮‘亲戚’到底是啥玩意儿?
“”不知道,千万别让他们逮着。
还有件怪事,手机时间不对,慢了整整半天“周默一看自己手机——果然,现在该是晚上七点多了,屏幕却显示早上七点十五。
电量也停在78%,好几个小时没动过。
天彻底黑透了。
周默琢磨着得找个地方过夜。
前头不远,孤零零立着栋砖房,门廊上亮着盏昏黄的小灯,在这死寂一片里,那点光反倒显得有点人气儿。
周默小心翼翼凑过去,门牌上写着“7号”。
扒着窗户往里瞧,屋里收拾得挺干净,沙发茶几电视机都有,厨房还放着个电水壶,看着没人。
他试着推了下门,没锁。
屋里头出奇地正常。
灯能亮,水龙头一拧,清水哗哗流出来,也没怪味儿。
他给林远发消息:”找着个空屋子,暂时安全。
你那边咋样?
“林远的回复让周默心头发紧:”我困邮局里了,外面那些‘亲戚’开始转悠,像是在找我。
周默,我觉得……他们想把咱俩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东西“”啥意思?
“周默打字的手有点抖。”
我脑子有点糊了。
有些事儿我记得清清楚楚不是那样,可脑子里突然又冒出别的‘记忆’。
比方说,我‘记起来’咱俩大学是在青林镇念的,根本不在省城……“周默手指发僵:”撑住,天一亮我就去找你。
千万别信那些假的!
“”我尽量分清楚。
周默,要是……要是我把真的忘了,你一定得告诉我。
我感觉有东西在往我脑子里塞别的玩意儿……“窗外漆黑一片。
周默把屋里角角落落都检查了一遍,确认安全才瘫在沙发上,累劲儿一股脑涌上来。
他强撑着给林远发了最后一条:”保持联系,明天见。
记住,咱俩不是这的人!
“林远那边没动静了。
周默盯着手机屏幕,眼皮越来越沉,最后扛不住,一头栽进黑甜乡里。
半夜里,周默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惊醒。
他猛地坐起,手机屏幕亮着,三条未读消息,全是林远发的:”周默,我想明白了,咱俩本来就是青林镇的人啊“”你咋说咱不是这儿的?
咱打小就在这儿长大的“”明天三姑家聚餐,给你接风,别迟到“周默浑身的血都凉了。
最坏的结果来了——林远被同化了,把真的全忘了。
窗外,一轮血糊糊的月亮挂在天上,照着空荡荡的街道。
周默知道,现在只剩他一个人还记得真相了。
天亮之后,那些“亲戚”肯定会找上门来。
他必须在太阳出来前找到林远,想办法把他摇醒,然后一块儿从这鬼地方逃出去。
可问题是,他自己也开始觉得脑子有点乱了——照片上那些场景,真的……全都是假的吗?